他仍跪著,指尖攥住了引魂燈的墜穗,像抓住了人間最後一捧光,不敢奪,也不肯放。


    此情此景,總讓潁川想起五千年前不周山大劫後,那時的重黎,像是沒了魂,可如今的他,卻像是緊緊攥住了蛛絲一般的希冀,甘願將自己的命都壓在這一絲上。


    潁川歎了口氣,終於將手裏的燈遞給了他。


    “拿去吧。”


    隨著他鬆開手,樹下的命魂幽幽地飄了過來,倏忽間投入燈中。


    原本黯淡無光的引魂燈頓然亮起一抹赤金的燭豆,似晨曦的霞光,照亮了重黎的雙眼。


    “這縷命魂會隨你同去,收到自身魂魄的牽引,上神的其他魂魄才會逐一歸位。但你切記,即便魂魄被收入引魂燈,也隻是暫時的,你須得將她帶回此刻,否則魂魄終會再度散開,屆時,就再也尋不回了。”


    重黎細細地聽,將他的話牢牢刻在腦海中,雙手緊抱著燈盞,仿佛這簇火光,便是他往後餘生,命之所牽。


    鏡鸞死死盯著他:“帶她回來,你和她都得回來,否則我饒不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誓詞。


    重黎鄭重地點了點頭,抱著燈起身:“潁川,施法吧。”


    “你可想清楚了。”潁川看著他的眼睛,再三確認,“你這一去,就再沒有回頭路,是凶是吉,全看個人造化和你二人之間的牽絆,若緣分已盡”


    “會如何?”


    “若你與上神緣分已盡,她便再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此話一出,重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喉頭哽咽。


    “你的意思是她不願再見我了?”


    “有這種可能。”潁川道,“你二人糾葛多年,上神在趕走你之後為昆侖戰死,多半已有了將過往一筆勾銷的打算,她若真是這麽想的,怕是難辦了。”


    “一筆勾銷”重黎看著燈中火光,眼淚懸在眶中,卻是硬憋住了,“不能一筆勾銷,她得活過來,她跟我不一樣,這世上還有那麽多人盼著她活,那麽多人敬愛她,就算她厭惡我,不肯見我,我也要找到她,哄也好,騙也罷,把她帶回來”


    他這就要去尋那個沒有心的人,把他的心交給她,棄如敝履也好,踐踏如塵也罷,隻要她願意接住它,怎樣他都認了。


    見他去意已決,潁川也不再勸了,默念心結,雙手結印,以自身一滴血,召出一朵巨大的黑曇花。


    其四麵花瓣皆如銳利的冰鋒,四周湧動著詭譎的黑氣,但那冰晶深處,卻有暗流湧動,如夜幕下的江海,奔騰不息。


    天光雲影,盡在其中。


    與其說是法器,倒更有幾分妖物的味道。


    “這當真能救人嗎?”步清風不由起疑。


    “此物無名,是我偶得的,隻用過一回,拿來救蒔蘿的娘,可惜失敗了,帶回來的魂魄都散了”想起往事,潁川麵露無奈,旋即又釋然了,“重要的是帶回來的魂魄本身是否想活過來,否則一切都是徒勞,所以在聚魂的時候切記,多說些好話,哄哄她吧。”


    說著,他示意重黎可提著燈坐到曇花中央。


    “進去後,外麵的人說什麽你都聽不到了,你須記得,人死後,七魄先散,而後是三魂離體,你此去,要先令七魄歸位,七魄入引魂燈後,黑曇便會立即帶你去天魂和命魂,此中順序,莫要弄錯。”


    “你放心,我定會帶她回來。”重黎會意,轉而看了長瀲一眼,二人相視,點了點頭,他執燈飛入花中央,盤膝而坐。


    果真如潁川所言一旦進入花中,周圍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此間黑氣乍一眼看之甚是不祥,但置身其中,卻又並未感到邪氣。


    無善無惡,混沌至極。


    神識受其衝蕩,也有了幾息的恍惚。


    他定了定神,聚氣凝神。


    潁川在外施法,眾人四麵圍護。


    這些黑氣徐徐注入他體內,逐漸吞沒了他的意識,隨著最後一縷黑氣流入四肢百骸,他的麵龐頓然失去血色,手中的引魂燈也憑空消失了。


    身軀仿佛被拖入無盡虛空,重黎漸漸感覺不到自身存在,神識是模糊的,也睜不開眼。


    一片漆黑中,隻有一點燈火照著他。


    仿佛仍舊如她生前那把,在他覺察不到的地方,默默相護。


    茫然無助中,他緊緊抱著這一星火光,心中湧起一陣懼怕。


    怕在這漫漫五千年裏,當真耗盡了與她的最後一點緣分。


    怕隻能如孤魂野鬼,在這六界的夾縫裏踽踽獨行,怎麽都找不到她


    這樣想著,他緊緊握住了掌心的瑤碧石。


    這是她給他的信物,是他與她之間的連係。


    他原本隻是抱著一絲僥幸,沒想這枚石頭真的與他一同來了。


    幸好,幸好


    他穿行於混沌歲月中,不知自己會落到哪處,來不及仔細做好打算,便失去了意識。


    出發救師尊啦!


    第七百六十六章 :經年霜雪


    幽幽細雨綿長,二月春寒料峭,夾著碎雪,四散飄零。


    重黎想過自己睜開眼時會看到何種景象。


    是過去的昆侖山,還是某一處他曾作惡的城池。


    然而都不是。


    他的師尊的確曾征戰四海,天下之大,在哪兒都有可能,但按潁川的說法,他卻隻能出現在曾與她有所交集之處。


    可這是哪


    他望著蒼青的天,雲層散亂,居然還在下雪。


    海浪聲繚繞耳邊,此起彼伏。


    海邊?


    他狐疑地皺起了眉,正欲查看引魂燈的狀況,卻發現手中空空如也,驚得他霍然坐起!


    撕裂的痛楚隨即湧了上來,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也就在這一瞬,他看到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一盞指尖大小的燈籠,外頭像是覆了一層冰,摸起來卻是溫熱的。


    冰層下火光還在,他不由得鬆了口氣。


    雖不知引魂燈為何會變成這樣,但隻要這縷地魂安然無恙便好。


    他四下張看了一圈,才發現自己居然落在了海岸邊。


    青灰的礁石參差錯落,圍出了不少窪地。


    海潮褪去,便留下許多水坑。


    他雖是靈體,竟也能感覺到寒冷,觸摸到眼前的物什。


    除此之外,他身上不知為何多了好些傷口。


    方才的疼痛,就是由此而起。


    許是在那片混沌中所受吧


    他搖了搖頭,這些傷口泡在海水裏,的確疼得很,他起身挪到礁石後靠著,也避避風雪。


    正猶豫著靈體可要包紮一下,忽然望見一道人影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來。


    有幾分說不出的熟悉。


    卻又一下想不起。


    能見到人想必還是人間了。


    潁川倒是沒說過若是在過去遇到了人,應該避開還是可與之交談,他一下拿不準主意,正琢磨著可要去問問這是哪裏,可有人見過他師尊,那人卻逐漸走近了。


    風雪迷眼,那道輪廓卻逐漸清晰起來。


    他掌心不住地沁出冷汗,心如擂鼓,險些按捺不住,要朝她跑過去。


    破舊的單衣,斷裂的草履,單薄到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走的嬌小身影,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模樣。


    他幾乎是立刻想起了這是哪。


    北海白辛城。


    他的師尊,曾在這活過一世。


    那道身影沿著海岸四處張看,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雖已入春,但年節剛過不久,北海依舊霜雪連天。


    重黎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倉皇地躲到了礁石後,借著一點縫隙,偷看她。


    她在找什麽?


    吃的?禦寒的衣物?


    海水的鹹腥中還夾雜了一絲血味兒,以他多年征戰的經驗來看,此處前不久許是剛曆經一場惡戰。


    屍體不是被收拾走了,就是早被潮水卷進了海中。


    他伸長了脖子,發現她快要走到這邊了,忙慌閉上了眼。


    剛合眼他就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不趕緊想法子聚魂,心虛什麽?


    話雖如此,這眼,卻是真不敢睜開。


    因為她已經走到他跟前了。


    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逡巡,他能清楚地聽到她的呼吸聲越來越近,不由得屏住了自己的氣息,忐忑得渾身發僵。


    浸在泥窪裏的手泡得發僵,他緊緊攥著拳,骨節捏得發白,卻不敢出聲兒。


    許久,她仍舊警惕,隻是靜靜打量他,似是在確認他是不是死了。


    重黎有些著急,利爪收了,也不凶她了,他看起來還那麽讓人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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