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袍如皚皚山巔雪,冰潔淵清,介然特立,淡如流墨一抹,卻又持重端方。


    即便站在最肮髒的廢墟上,也似天上星月,不可褻瀆。


    澄明似霜,卻並不冰冷,發間隻一支白玉綴紅梅的細簪,與腰間殷紅長絛交映,如丹青卷上濃彩點睛一筆。


    簌簌清風,百靈蘇生,天上行雲流彩,江河滿野山花,皆不及她一分神采。


    真可謂顧盼生輝。


    這樣的女子,確不似凡塵中物,但說她是降妖除魔的仙神道君,也教人難以置信。


    “真是神仙!”二人手忙腳亂地比劃,“方才我們就是坐著雲回來的哩!”


    “這姑娘”村中長者仍舊持疑,但瞧著二人如此堅持,便打算上前問問清楚。


    陵光已然步入廢墟間,荼白的衣擺似綴了暗紋般隱隱流光,從血泊間走過,不染分毫汙色。


    她走過屍體旁,俯下身細細查看其傷口,眉頭微蹙,遲疑片刻,複又起身。


    方才那二人跟了上來,道:“神仙,關於昨晚那妖怪,可需要我們”


    “不必了。”她打斷了二人,環顧四下,“你們就站在這,莫要亂動。”


    眾人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她卻已闔目凝神,並指成訣。


    隨著口中吟誦,徐徐清光自她腳下流淌而出,如江河奔襲,包容無數碎光攢動,四下驟然轉夜,深藏在這片土地的氣息化做點點流螢,隨著千絲萬縷的淺金靈澤,從起初的淡淡淺光,到最後鋪天蓋地,以她為中心漫向四周。


    靈澤快要漫出村寨時,光輝戛然而止,陡然急轉之上,將這晦暗天地轟然照亮,光輝穿雲透月,似星辰爛漫,火樹銀花,端的是粲然奪目。


    穿透雲霄之上,又攜亙古流長的紅塵萬丈,如一夜風吹玲瓏,簌簌而落。


    廢墟蒙上晨曦般的光澤,粼粼翻波,斷壁殘垣,亦在這場盛大的光耀中漸漸恢複如初。


    殘物可複,生死卻不可逆,她能做的,唯有將埋在瓦礫下的屍體一一搬出,齊整地歸還他們的親眷。


    眾人駭然失色,星火般的光越是靠近地麵,越是赤紅,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卻發現這些碎光落在身上,並不疼痛。


    觸之溫熱,似潤喉的溫茶,春暖的碧波,身上的傷,竟也隨之愈合。


    眾人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感恩戴德。


    陵光此時的心思都在眼前的徐徐浮出的虛象上。


    昆侖追靈術,隻要這片土地上還殘留著活物的氣息,哪怕隻是一星半點,亦能重現昨夜之景。


    這術法並不複雜,端看自身修為,修為越深厚,能重現的虛景越多,越詳盡。


    她望見來來往往的村民,昔日安寧和樂的村寨。


    望見入夜後燈火岑寂,偏擦而過的寒芒。


    從村口到山腳下,熊熊燃起烈火,無數人爭相逃命,哭叫聲與求饒聲震得雙耳轟鳴。


    下手之人一身玄色黑袍,衣擺暗紋染血,手中長劍寒芒湧動。


    看到璞玉劍的瞬間,她的臉色就變了。


    哽在心頭的數日的那根刺,仿佛也隨之軋進了血肉,尖銳地疼了起來。


    第八百一十九章 :他就活該受委屈嗎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回過頭,望見了村口白衣如煉的俊朗青年,他似是匆匆趕來,發絲被風刮得有些淩亂,驚駭地望著眼前的慘烈局麵。


    她猝然微顫,望著眼前的幻影,有些喘不上氣,也不敢眨眼,仿佛要借著這殘影,將這八年未曾見過的他好好看個仔細。


    她記憶中,他穿黑袍已有多年,從前穿昆侖弟子服的樣子,卻是有些模糊了。


    看著他再次穿上這身白衣,總覺得有些恍惚。


    又見當初明眸生輝的少年,頂著鏡鸞一頓臭罵,舉著剛采的一束紫陽花,笑吟吟地遞給她。


    他如今又喜歡穿這身衣裳了嗎?


    重黎的殘影疾步跑過她身旁,手臂相錯,殘像穿過她,跑向火海中行凶之人。


    而後,她也看到了那人與重黎一模一樣的臉,不由得心頭一震。


    沒有廝殺,沒有爭執,那人就像一場幻夢,從重黎眼前消失了。


    連一絲氣息都不曾留下,故而追靈術的虛像也無法找尋。


    後來,熾熱火海中,隻剩下他一人。


    他想要自證清白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囂張跋扈的魔尊的影子,分明就是當初在昆侖山,受了委屈無處說的意氣少年。


    急切的爭辯被滔天的謾罵與怒火湮沒,石頭與斷枝丟在他身上,受盡了唾棄,他終是倉皇而逃。


    從始至終,他都不曾對任何責難他的凡人動手,曉得自己出手太重,便都忍了下來。


    望著那道殘影消失在追靈術邊界,陵光心中萌生出一股子莫名慍怒,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個人。


    四周村民頓然感到如芒在背,伏地不起。


    她收了追靈術,斂起怒色,順手拔除了留在此地的邪氣,走到村中長者麵前,遞給他幾枚咒符,平和地囑咐道:“將這咒符分別貼在村子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方位需端正,不可偏頗。”


    長者怔忡地望著手中幾張薄紙,有些難以置信:“就就這樣嗎?”


    陵光眉頭微蹙:“還要如何?”


    她問這話時並無惡意,但在長者耳中卻似一句不悅的反問,忙不迭地低下了頭。


    “不小的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那妖怪凶惡,僅憑幾張咒符可能應付得了?村裏就剩下這麽些人,再經不起失去親人的痛了,還望仙君體諒,予我等庇護。”


    “還請仙君庇護啊!”


    “請仙君發發慈悲吧”


    眾人圍著她齊刷刷地跪了一地,這等狀況下,也實在不好解釋什麽。


    那咒符是她親手所畫,四麵貼妥,便可自成辟邪陣,有朱雀靈澤庇護,莫說山中精怪,便是有上千年道行的邪祟,都得退避三舍,如何會不夠?


    可看著四周驚嚇得手足無措的百姓,她遲疑半響,無奈地歎了口氣,又遞過去一枚玉玦。


    “將這東西置於村口,千年內,不會有妖邪膽敢踏入此處,你們可安心住著。”


    長者接過玉玦,千恩萬謝。


    “不知仙君可曉得昨晚那妖怪的來頭?”他們方才見她施法,雖看不見她所見之景,也隱隱猜出她在做什麽。


    咒符和玉玦雖能保一方平安,但除去妖邪才是永絕後患的上策。


    陵光踟躕片刻,道:“此事交由我處置,爾等莫要四處胡言,三緘其口為上。”


    “三緘其口?”聽了這話,眾人顯然有些錯愕。


    “咱們的家人都死在那妖怪手裏,我們有冤屈,卻什麽都不能說嗎?”


    “我的孩子屍骨未寒,我要那妖怪償命!”


    “血債血償!”


    “務必殺了那妖怪!仙君千萬別手下留情!為咱們討回公道!”


    “對!討回公道!”


    如泣如訴的怨聲與義憤填膺的嘶吼交織著,震徹山野,而眼前的女子卻隻是靜靜地聽著,雙眸似鏡,映出這些人恨極的麵孔,始終淡然。


    直到聲息漸偃,她終於開口:“討回公道?既如此,那殺人成性的妖怪,你們可還有印象?”


    聞言,眾人竊竊私語,從那可怖的夢魘中找尋那張令他們痛失親人的嘴臉。


    “那妖怪修成了人形,是個年輕公子模樣,穿了一身白衣,手持長劍。”其中一人率先道。


    “瞧瞧可是這把?”陵光抬起手,凝靈化形,在掌中凝出璞玉劍的模樣。


    “對對對!就是這把!”另一人連連點頭,旋即又露出狐疑之色,“可我怎麽記得那妖怪穿的是一身黑衣?”


    “我之前看到的好像也是黑衣”


    “什麽黑衣!就是白衣!咱們將他趕走時可都看到了,錯不了!”


    “不不不,是黑衣才對!我躲在地窖裏朝外看,火光映出來的就是一身黑衣!”


    眾說紛紜,爭執不休,竟比方才要她去殺那“妖怪”還要激烈。


    忽聞一聲冷笑,眾人頓覺料峭春寒,噤若寒蟬。


    那雙昳麗的桃花眼緩緩掃過來,明明是笑著的,卻令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


    仿佛整個人從骨血到思想,都被掰開了,攤在了她麵前,肮髒或高潔,都無所遁形。


    她幽幽開口,似是在說笑:“連自己的仇人穿的是黑衣還是白衣都分不清,談何報仇,談何公道?向誰討這個公道?”


    “仙君”不知為何,他們總覺得方才還很好說話的女子好像忽然就生氣了,著實想不通自己到底那句話得罪了她。


    “既然都記不清楚了,那幾個孩子昨夜是怎麽活下來的,不妨問問。”


    聞言,村民的目光紛紛落在所在角落裏的幾個孩童身上,孩童年幼,被這麽多人一瞬不瞬地盯著,自是心生慌亂,不知言語。


    “眼見不一定為實,若不是有人救下爾等,今日這村寨早已不複存在。爾等不願受委屈,旁人就活該受著嗎?”陵光強壓不悅,不願多做耽擱,留下咒符後便拂袖而去。


    村民們心中惶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那幾個孩童團抱在一處,目光躲閃,似是想說什麽,又不敢開口。


    “莫怕,老實說,昨夜是誰救下你們的?”想到陵光方才的告誡,猶豫須臾,長者上前,溫聲詢問。


    那幾個孩童麵露畏色,其中一個囁喏良久,才輕聲答:“是是一個穿著白衣裳的大哥哥抱我們出來的,那個大哥哥長得跟殺我阿爹的妖怪一模一樣,我害怕”


    聞言,眾人心頭一震,原本清晰的恨意像是忽然間被倒進了一鍋漿糊中,變得亂七八糟,乃至匪夷所思。


    麵麵相覷,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爾等不願受委屈,旁人就活該受著嗎?


    這句質問如一根針刺,紮入心肺,方才還咬牙切齒,誓要將妖怪碎屍萬段的恨意中,猝不及防地漫開一絲心虛,此番血海深仇,卻怎麽都沒法理直氣壯地繼續痛斥那妖邪。


    腦海中竟浮現出昨夜,他們用石頭斷枝砸打那“妖怪”時,他幾度欲言又止的眼神。


    漆夜般的眼,急切地望著他們,似是想要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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