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也是,北地荒漠,一眼望去連個人煙都沒,但凡有座屋子,也早該瞧見了。


    正當眾人打算先退回少陽山,再行商榷之時,陵光卻突然開口問:“山穀附近可有山泉潭水之流?”


    鏡鸞一愣,似是不解其意。


    “有還是沒有。”她又問了一遍,鏡鸞才回過神。


    “……有,方才是在山穀中看到一處,主上隨我來。”


    她展開雙翼,再度飛身而起,眾人禦劍隨行,穿過雪原,終來到一處小潭。


    潭水四麵皆被厚雪掩埋,故而看起來比實際上要狹窄許多,一不小心便會踏空。


    “就是這了,主上。”鏡鸞道。


    “師尊,這水潭有什麽問題嗎?”重黎下去試探了一下,並未從這潭水中覺察到任何妖邪之氣,他也曾數次經過此地,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意之處。


    陵光沒有立刻作答,卻朝陸君陳望去:“陸公子可還記得,你說從雪穀中逃出時,曾出現過‘幻覺’,感到天地顛倒,不知身在何處?”


    “記得。”陸君陳陷入沉思,“不過當時我迷迷糊糊,風雪也大,應當是一時眼花。”


    “若不是看錯了呢?”陵光的話令所有人為之一震。


    “……什麽意思?”


    她指著這潭看似平靜的水,逐一道來:“北地之寒,冰封千裏,就連海浪動蕩的岸邊也有浮冰結連,何以此處潭水依舊如常,連一點薄冰都不見?”


    “這……也許是山穀中暖和些,地下水流未死,故而無法結冰。”有人猜測道。


    “可方才經過的山澗也都凍住了呀。”立刻有人反駁。


    眾說紛紜,一時也難有結論。


    待其平息少許,陵光屈下身,輕輕碰了碰那水麵。


    沒有漣漪。


    她眸光一深,緩緩拔出了霄明,道:“若這潭水,本不是水呢。”


    此話一出,四下陡然陷入死寂。


    水……不是水?


    這叫什麽話?


    她看向司幽和鏡鸞:“旁人不知,你二人應是見過四靈的法器的。”


    鏡鸞點了點頭:“四靈神武,東華上神的泰逢劍,庚辛上神的參商尺,您的天一鏡,還有……執明上神的太陰鬥。”


    “泰逢主生殺,乃開天利刃,參商尺主道法,司理倫常,天一鏡窺萬象,隔善惡,而太陰鬥……”陵光頓了頓,長劍指向那潭水,“辨虛實,可控心相。”


    “太陰鬥有一秘技,喚作‘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陸君陳總覺得這個法術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聽過。


    而陵光,仿佛就是在對著他一人說這件事。


    “鏡花水月本是東華上神參悟出的術法,乃不動兵刃而製敵之術,後教給執明上神,融入太陰鬥中,中此術者,五感皆不自知,所處之地,所見之物,皆受施術之人控製,處於全然的幻境中。這幻境乍一眼看,與自己所熟知之處並無不同,卻是天地顛倒,有違常理,即便在水下,也並非不可能。”


    說到這,重黎也反應了過來:“師尊的意思是,執明上神對玄冥宮施了鏡花水月,將其藏在了這潭水中?”


    “這……這是不是太離譜了?”陸君陳著實沒料到還有這種狀況。


    難不成這八年,他都在這潭水中當度日?


    “的確有這種可能。”鏡鸞忽然想起,“當年在昆侖,曾聽東華上神提及玄冥宮,那時上神說的便是神宮一直都在,隻是世人想當然認為它不在那……”


    這話當時說得人似懂非懂,他們也沒有深究,如今回想起來,其實東華上神早已給了暗示。


    這潭水,便是術法的伊始,從踏入北地起,便已經入了鏡花水月中。


    “但要破此術,定要有太陰鬥,我們去何處尋?”司幽提醒道。


    聞言,眾人都犯了難。


    誰都知道太陰鬥是玄武上神的法器,如今玄武上神墮魔,早已站在無盡的陣營裏,施下這咒術的人就是他,又怎麽會給仙門留後路?


    踟躕半響,陸君陳上前,從懷中摸出一塊漆黑的碎片,遞給陵光:“這是我逃出來的時候,敖洵殿下給我的,應當是從太陰鬥上摳下來的……能派上用場嗎?”


    司幽快步上前,拿起碎片仔細端詳,片刻,篤定地點了點頭。


    “沒錯,是太陰鬥。”


    陵光點了點頭,接過那碎片,下令:“所有人退後,擺開陣型。”


    眾人當即後退三步,持劍屏息,嚴陣以待。


    重黎與她交換了眼神,喚出無愧,將四下積雪揮散。


    陵光站在潭邊,將手中碎片往上一拋,隨即執劍而起,霄明劍鋒,直指太陰鬥碎片,逼其靠近水麵。


    金光動蕩,霜雪震顫,四下狂風大作,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毫無波瀾的水麵就顯得尤為詭譎。


    隨著碎片的逼近,嵌入,那仿佛凍住般的水麵出現了道道皴裂,蛛網一般發散開來。


    耳邊傳來清晰的崩塌聲,似是有人將夢中的琉璃盞打碎,撕裂了眼前的虛假,一座巍峨神宮,取代了連綿的山脈,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被封於寒水之下的玄冥宮,以猝不及防的方式現了身。


    厚雪堆積的階前,一襲黑袍獵獵翻飛,染著肅殺邪氣的無形長刃散發出逼人的寒意。


    裹著大氅的敖洵靜靜站在他身後,看到陵光和陸君陳的時候,顯然怔了怔。


    誠然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如此局麵還是令在場眾人心頭一緊。


    山風掀開了礙事的兜帽,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和一雙因怨恨而發紅的眼睛。


    刹那間,劍拔弩張。


    第九百零四章 背後冷劍


    多年糾葛,即便藏在人群中,執明也能一眼看到她所在,何況陵光這會兒是堂堂正正站在陣前。


    四目相對,殺氣陡然而起。


    “你居然還活著……”執明的聲音仿佛從荊棘成叢的怨恨中溢出,似是有些困惑,又覺得確然應當如此,她若是就這麽死了,倒讓他覺得不太踏實。


    再想想前幾日餘鳶來玄冥宮時對他說的話,這前因後果,也都不言而喻了。


    能將這等消息瞞到現在,該說是昆侖山守口如瓶,還是……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一旁的司幽身上,他正笑著,沒有半分避讓之意。


    他不由暗自冷笑了聲。


    “敖洵殿下!”鏡鸞高喊一聲。


    敖洵僵在原地,似是陡然驚醒,卻並未朝他們呼救,反倒往後退了半步。


    執明擋在了他身前,顯然不打算老實放人。


    重黎四下逡巡了一圈,壓低了聲音提醒陵光:“無盡不在此處。”


    他體內還封著其一半的元神,若接近了本尊了,多少會有所察覺,可玄冥宮就在眼前,玄武和敖洵亦在此處,定是找對了地方,然無論哪個方向,都沒有無盡的氣息。


    陵光眉頭微蹙,看向執明,厲聲問:“無盡人在何處?”


    執明嗤笑:“他在哪問我作甚,你有死而複生的本事,卻找不到自己的宿敵所在,真真是笑死人了。”


    “你!”重黎氣極,手中無愧墨霧飛綻,殺氣騰騰。


    陵光並未理會這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唯有霄明劍染上了肅殺之氣,凜凜霜色,覆蓋了雲月劍紋,在她眼底映出一片冷白。


    “善後總要一件一件來,既然無盡不在這,先處理你我之間的事倒也無妨。”


    她往前走,劍鋒劃過厚重的積雪與寒冰,凜冽的劍氣冷到極致,反倒變得刺痛炙熱,淺金的靈氣不知何時化作火焰般的紅,自她掌心徐徐淌過劍身,在冰天雪地裏留下焦黑的灼痕。


    她其實不常動怒,多數時候也隻是有些生氣,但這回,粗枝大葉如重黎也能感覺到她此時此刻,已經怒不可遏了,唯有聲音仍是克製隱忍的。


    “你我四為神尊,應天命而生,受父神教誨,問天道,得神格,本該順應天命,為蒼生挫骨揚灰,護得天下太平……”


    她沉默幾許,抬起眼。


    “這些話,我都說膩了,今日不同你談大義,你不配談大義,我來找你,是尋私仇的。”


    這話是在場所有人,包括司幽都沒料到的,一時間,所有人都詫異地盯著那道挺拔的素白背影,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一個受世人敬仰,心懷天下的上神,居然說……私仇?


    執明也不由得愣了愣,對這樣的陵光感到一絲陌生,不如說從認識她開始,就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陵光卻無半分玩笑之意,長劍淒寒,直指於他。


    “當年你背叛神族,毀去封天陣,放出妖邪禍世,這些我便是以命相抗,也是心甘情願的,但是——你害死了東華和庚辛,害死了諸多無辜仙靈,不周山化為廢墟,連一個生靈都不曾留下,這些發生在我眼前的時候,你可知我在想什麽?”


    “我頭一回,想把你大卸八塊!”


    她今日道出的每一個字,都能嵌到人的血肉裏,釘在人的骨頭上,當年種種,猶如昨日。


    在場之人似是也被這憤然所感染,勾起了心中血性,步清風緊緊攥著拳,盯住了麵容如鬼的玄武。


    “此番暴行,天理難容……!”


    執明眸光一沉,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手中劍:“事到如今,也無需多言,那些冠冕堂皇,每日盼著我們死的仙靈死有餘辜,殺了他們,我不後悔!但我沒有害東華!——”


    他緊緊抓住了敖洵的手,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一字一句地宣告。


    “我已經把他救回來了!這一次,誰都不能讓他再去擔那狗屁不通的蒼生大任!”


    聽到這,陵光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幽幽看向那位小殿下。


    敖洵麵色青白,似是想說什麽,又終是戛然而止,看著近乎瘋狂的執明溫柔地笑了笑。


    執明亦衝他點了點頭:“我帶你殺出去。”


    陵光一聲冷笑,劍氣大盛。


    “大言不慚。”


    提劍而起,眨眼便殺至眼前。


    執明隻來得及將敖洵推至一旁,抬劍去迎,力壓千鈞的劍氣當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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