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跪著,她的背脊也依舊筆直,雙目熠熠生輝,沒有分毫動搖。


    “今日解開封印,放虎歸山,一場浩劫在所難免,未能在此處重創邪魔,是我的失算,但天道所歸,必是正道,邪魔所言不足為信,在誅除魔障之前,還請諸位莫要灰心,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便是為了已死之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隻要我活著,這座城絕不會破。”


    一字一句,以神明之尊,許諾眾生。


    那道身影稱不上偉岸,甚至有些消瘦,可看著那雙眼睛,就沒來由地想要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


    相信她說得出,就做得到。


    所有的唏噓感慨,一時間也都說不出口了,眾人麵麵相覷,方才想要衝出去尋死的人,也逐漸平靜下來。


    楚司湛趁此機會,吩咐下去,將所有人先帶回皇城中安頓,各派弟子也隨即上前幫忙。


    圍在城門下的人逐漸散去,重黎艱難地直起身走過來,將她拉起。


    慘白的臉色瞧著很是不好,還沒開口,人就倒了下去。


    耳邊傳來陵光焦急的喊聲和,以及司幽和鏡鸞的催促,而後聲音漸漸模糊,他便什麽都聽不到了。


    再醒來,是躺在一張軟塌上的。


    屋子很寬敞,擺設也頗為雅致,應是某一處宮殿。


    這次醒來,他並無疲倦鈍痛之感,倒是覺得身子輕盈了許多,胳膊上的捆仙繩也不見了,他身上的傷都仔細地上藥包紮過,已經不疼了。


    環顧四周,外頭天已經黑了,唯一盞燭火微曳,將他搖搖晃晃的影子映在窗上。


    他走出殿門時,腦子還有些暈糊糊的,回頭看了眼簷下匾額,且記下這是哪一處。


    無愧和璞玉劍不知放在了哪裏,也找不到陵光和司幽他們,一路上碰到宮人和百姓見了他都匆匆低下頭,忙慌地跑走。


    他曉得為何,發生了那些事,不對著他丟臭雞蛋爛白菜已經是極好的運氣了。


    他想去泰和殿看看,靠著扶牆沿宮道往前走。


    封印解開後,他的五感會逐漸恢複,但也沒那麽快,眼睛還是不太看得清東西,尤其此時意識混亂,腦子還不太清楚,一不留神,就險些撞在樹上。


    “小心!”身後一聲呼喝,緊接著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往後一帶。


    他有些渾渾噩噩,正想回頭道聲謝,來人卻似是愣住了。


    沉默幾許,忙不迭地退後半步,跪了下去。


    “屬下拜見尊上!”


    重黎緩了緩,才認清眼前人。


    “……遙岑?”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了眼。


    遙岑抬起頭,尷尬地笑了笑:“屬下這幾日一直在皇城深處一座宮殿養傷,其實醒來有一段時日了,但那位孟姑娘一直不讓我瞎跑,我今日實在憋不住了,想著出來看看不惹上麻煩就成,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尊上。”


    重黎被念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可你不是應當在昆侖山嗎?跑這養什麽傷?”


    此話一出,遙岑呆住了。


    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似有些為難,還有幾分詫異,幾度欲言又止。


    “……尊上,您還不知道?”


    “昆侖山,已經沒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你這是遛狗嗎


    重黎這輩子,有過野心勃勃,大殺四方的桀驁,想過稱雄六界,將世間都踩在腳下的日子,也想過悠然四海外,同心上人閑雲野鶴的暮暮朝朝,甚至被困在執明的結界裏,望著漫天怨靈的時候,想到的也隻是這一仗會很難打。


    卻獨獨沒有想過,會聽到他這麽一句話。


    好不容易才清明些許的腦海再度混亂起來,倏忽的冷意從腳底直衝天靈。


    “遙岑,你說什麽……”


    眼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尚不知,一時愕然,大約是覺得自己失了言,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可盯著他的那雙眼睛似漆夜一半,容不得他撒謊。


    他沉默了良久,才說下去:“兩日前,九嶷山突然起兵攻打昆侖,陵光上神彼時剛收到玄武的信,急著四處尋你,半途趕回來時,半座昆侖山都被妖獸和怨靈踏平了,主峰的那些玲瓏花樹倒了一地,山穀裏處處都是火……”


    “戰況太過慘烈,連鏡鸞上君都負了傷,被幽荼帝君救了回來。無盡是鐵了心要拿下昆侖,若隻有陵光上神和幽荼帝君,是可與之一戰,但山中還有諸多傷患。”


    “前來相助的人一波一波地湧上來,又一批一批地被抬下去,靠孟姑娘和霓旌她們幾個,根本忙不過來,又是幾個日夜不得歇,人都快撐不下去了。”


    遙岑歎息著直搖頭。


    “屬下和霓旌試圖聯絡您,可放出去的靈蝶和紙鶴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您到底去了哪裏,我們被困在昆侖山,無法從魔界調兵,陵光上神說,再這麽打下去,山裏的人都得死。”


    “實在沒有辦法,我們隻能舍下昆侖山,帶著各派弟子和傷患到這人間帝都來暫避,沒想到剛來的那日,您就在城下……在城下大開殺戒,陵光上神雖竭力阻攔,仍舊死了好些人。”


    提起那日,他都覺得膽戰心驚。


    他不是沒見過重黎下殺手,但這一次和之前都不同,尊上神智全無,猛獸一般衝入人群,連前去勸阻的鏡鸞上君都險些被傷了。


    “後來玄武突然趕來,用重重怨靈把您隔開,將您困在城下三日,待您醒來,之後的事便也都知道了……”


    他至今不敢相信那日看到的一切,這些年因為陵光,尊上改變諸多,甚至去學了醫術,四處救人,怎麽可能……怎麽會當著陵光上神的麵殺人呢?


    重黎隻覺渾身發涼,愕然無措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耳邊一片嗡然。


    似是過去了很久,好像又並沒有那麽久,不過是他為這驚雷般的真相感到驚顫,連孟逢君的喊聲都沒有聽見。


    直到人跑過來,到了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怎麽了……”


    許是這幾日換藥留下的後遺症,遙岑如今一見她就打哆嗦。


    “孟,孟姑娘啊。”


    孟逢君斜了他一眼,蹙眉:“不是同你說過不要離開棲霞宮嗎?”


    他一臉心虛:“……我就,出來走走。”


    孟逢君就差衝他呲牙了:“行了行了,走過了,趕緊回去!”


    說著,就把人往反方向拽。


    不知是不是錯覺,遙岑總覺得她如此行為,跟遛狗沒多大差別。


    “可尊上……”他著急地看向重黎。


    孟逢君回頭瞥了眼,重黎似乎仍沒回過神來,方才的話她聽了一半,但也夠了。


    她沉默幾許,歎了口氣:“由他去吧,讓他靜一靜也好,雲渺渺……陵光上神是太慣著他了。”


    說罷,便扯著遙岑一路回了棲霞宮。


    遙岑回頭時,昏暗的宮道上,隻一道孑然的身影,怔忡地站在那,許久都沒有動一步。


    棲霞宮中還住著幾個傷患,但西側這一間院落是獨獨給他一人的。


    雖說如今已有不少仙門弟子接受了霓旌這個魔界護法,但說到底是因為她擅醫術,救治了不少人,再加上長瀲上仙背後撐腰,自是不妨事。


    但這位不同,要是被人瞧見魔界大將軍在皇城中晃來晃去,還不曉得背後如何編排。


    “哎喲……”遙岑一屁股坐下,不知是不是牽扯到了傷口,哼唧了兩聲。


    她翻了個白眼,駕輕就熟地倒了杯茶給他。


    他低頭才喝一口就叫喚:“這麽燙!”


    孟逢君就差拔劍架在他脖子上了:“喝不喝,不喝倒了!大夫醫囑不聽,喝藥還倒掉一半,外頭那株海棠樹都快給你澆死了!還有臉在這哼哼!”


    遙岑嚇得一哆嗦,手中熱茶險些潑腿上,梗著脖子看她:“我,我就說了句‘燙’啊……我喝我喝!”


    他擰著眉,忍住燙嘴的痛,趕緊把茶喝幹淨。


    “坐過來!換藥!”她眼一瞪。


    遙岑立馬站得筆直,走到裏屋桌邊端正地坐好,也無需她多言,自覺地把衣裳解了,紗布拆了,等她抹藥。


    心裏暗暗嘀咕,這仙門女子可太凶了,怪不得之前霓旌同他說,不要跟女子吵架,無論吵不吵得贏,下場都不會太好。


    孟逢君瞥了眼這位自個兒抓著衣服的魔界大將軍,默默嗬了聲。


    當初師父讓她來照顧他的時候,叮囑她行事留心,估摸著也是對其有所防備的。


    不過眼下瞧著……好像也沒傳聞中那麽可怕,紙老虎一隻,還不是屈從與她正道的光輝下?


    “行了。”她換好藥,收拾了一下紗布,也懶得同他多說,“我得去給我父君和兄長換藥,你呆在這老實點,再讓我發現你四處亂跑,我——”


    遙岑眼看著她抓了把銀針,慌忙擺手。


    上次“針灸”的痛,可還深深刻在腦海裏呢。


    她拿好東西,正欲出門,卻在門邊倏忽停了一下。


    遙岑探出頭去,她甩了甩頭,走出去了。


    他皺了皺眉,總覺得她方才……是不是差點摔倒?


    在屋中坐了良久,他忽地反應過來。


    不對啊!他是魔界大將軍!這麽聽一個仙門女弟子的話作甚?她讓他呆在這他就得呆在這嗎?他就要出去!


    大不了……大不了不出棲霞宮的大門不就成了!


    誒對!


    他一拍腦門,讚歎自己的聰慧,霍然起身,走出了殿門。


    他記得孟逢君的父君和兄長好像也住在棲霞宮,就在東側殿那邊,她平日對他吹胡子瞪眼的,他倒要看看她對別人可會如此凶悍。


    這麽一想,他興致勃勃地穿過遊廊,朝東邊走去。


    第九百七十二章 不然拖回去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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