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本君真將他拉出來,他也活不成了。”司幽合了合眼,沉痛地歎了口氣。


    就算聽到這樣直白的答複,餘鳶依舊死死抓著他的衣擺,披散的長發貼在血跡斑駁的臉上,通紅的眼底燃著一簇光,期切而卑微地望著他。


    對她種種所為再怨恨,這一眼,也教人心揪。


    重黎咬咬牙,看向司幽:“帝君可有辦法?”


    司幽望著正在封閉的陣法,默然片刻,道:“封天陣留的是上神的元神,步清風留在裏頭是要魂飛魄散的,眼下四柱齊聚,方能壓製無盡,若少一柱,便會留下破綻,真要將人拉出來,隻能等陣法閉合的瞬息間,能否成功,本君也沒有多少把握。”


    “……無論如何,試試吧。”重黎低頭看了眼渾身是血的餘鳶,她的傷勢按理說比步清風要輕,以她的修為,不至如此。


    他俯下身,毫無征兆地抓起她的手,探她的靈脈,頓時變了臉色。


    “你的內丹為何還是缺損的?”


    他本以為當初他以內丹還了她當年相救之恩後,她便治愈了舊疾,這些年她聽從無盡吩咐,與仙門作對時,身手也的確恢複了七七八八,如今看來,內丹的損傷非但沒有治好,竟比從前更嚴重了。


    第九百八十五章 可有償還可有痛失


    “這是怎麽回事!”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的臉。


    餘鳶掙脫了他的手,目光慘然,“都到這個時候了,治沒治好有什麽分別嗎?與其管我,你還是多留意封天陣吧,再過一會兒,便是想看,都看不到了……”


    她的話如一把利刃紮在重黎心頭,他下意識地朝陣中望去。


    金光萬道,刺目到近白,他看不清陣中之人的模樣,但赤紅的朱雀神柱卻是絕不會錯認。


    他壓抑著想衝進去陪她的衝動,站在陣法之外,緊緊攥著拳。


    骨節泛著青白,額上的青筋在微微聳動,這一步,卻是他答應了決不能跨出去。


    天穹之上風雲翻滾,腳下山河震顫,隨著金光逐漸收攏,封天陣終將閉合。


    無盡的嘶吼聲震得電索嘶嘶作響,可怖的狂怒下,邪氣湧向四麵八方,又被封天陣死死困住。


    司幽眼看時機已至,喚鏡鸞上前,借微隙一隅,以沉霜之力罩住步清風,將其從白虎神柱下拽出。


    同時,燭陰扇化巨龍燭陰,盤旋在封天陣上方,鱗碎如冰,隨風而降,蒼茫天地間,仿若一場皓雪白頭。


    層層霜花結露,陣中人肉身碎散,頃刻化為齏粉,隻餘四縷元神,盤桓於道道金光中。


    重黎望見一道金光飛來,伸手去接,卻隔在障壁一側,眼看著光華散去,如星辰隕落,消散不見。


    巨聲震耳,四柱已成,重重枷鎖交疊成牆,牆外冰霜如甲,再添一層禁製。


    至此,五千年前未能完成的封天陣,今日,終於封壓了邪魔。


    淺金色的靈澤從陣中湧出,鋪天蓋地,漫過四海八荒,妖獸接連伏地,怨靈褪去戾氣,陸續變回原本的生魂。


    災禍退散,天地晝亮,溫暖的光穿透雲層,照在肩上。


    仿佛好久,都不曾這樣,在沒有憂慮的天空下,曬曬太陽。


    長瀲和楚長曦率兵趕來,遠遠便望見晦暗自嶓塚山下徐徐散開,眾人無不麵露喜色。


    楚司湛也跟了來,下了雲頭,徑直奔向司幽。


    “帝君!我師尊呢!”


    司幽沒有立刻答複,靜默須臾,指了指不遠處高聳入雲的“冰城”。


    城下,隻重黎孑然而立,刺目的天光裏,好似隻剩他一人墜入寒淵,怎麽都暖不了。


    他走過去,還沒近他的身,便感到刺骨的痛。


    那是他的靈氣,化水成冰,拒人千裏。


    “陛下!”雲衡忙將他拉回來,抬頭望著眼前巨大的冰牆,一時怔忡,“渺渺……陵光上神他們,不會在這裏頭吧……”


    沒有人作答,事實上,也無需作答。


    晴空之下,一片歡騰慟哭中,隻有這裏,萬籟俱寂。


    長瀲停下腳步,順著鏡鸞的目光,望見了渾身是血的餘鳶。


    她跪坐在冰城下,懷裏抱著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個人。


    若不是他手邊的延維劍,他這個做師父的都險些沒認出來那是誰。


    那樣的傷勢,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都已經沒了追問的意義。


    他走過去,俯身去探步清風的脈搏。


    悄然如寂夜,沒了聲息。


    他抬起頭,忍著痛心,猶豫再三才開口,“放開吧,人已經沒了。”


    餘鳶似是陷入茫然中,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一雙漆黑的眼空洞無神地望著他。


    好久,都沒有說話。


    長瀲眼眶發熱,握緊了那隻冰涼的手,幾經顫抖。


    “……他已經,死了。”


    直白到再不可能有任何誤會的答複,像是一根針,狠狠地刺在了她身上。


    她惶然著,仿佛剛剛明白這個事實。


    “你放開他。”長瀲試圖將人帶走,手已經伸了出去,卻感到了極大的阻礙。


    餘鳶死死地抱著懷裏的人,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還緊抓住那枚快被揉爛了的平安符,不肯鬆手。


    長瀲不解地皺起眉,他眼下也剛剛失了師尊,著實沒有耐心同她糾纏,當即拔出劍來,指著她的眉心,一字一頓地警告。


    “放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他這會兒恨不得殺人,若她敢攔,他這一劍刺定了!


    餘鳶恍然良久,終於有了些反應,她抬起頭,淒愴地望著他。


    “那你動手啊。”


    長瀲心頭一陣火,揚起劍欲刺,卻冷不丁望見她胸口的傷,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卻似覺察不到疼痛似的,引頸受戮。


    “長瀲。”鏡鸞終於上前,按住了他的劍,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封天陣中身死魂滅,如今這副軀殼也撐不了多久了……給她吧。”


    留著,也是徒添傷悲。


    她望著漫天不知何處去的生魂,狠狠抹去了淚,“咱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長瀲麵色青白,僵持半響,才收回了劍,正欲離開,身後卻傳來沙啞的喚聲。


    “長瀲。”餘鳶的淚水滾滾而下,卻還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掌中凝靈,化出一枚內丹。


    長瀲一眼便認出,那是重黎的,不由怔然。


    “……你沒有用?”


    她搖了搖頭,望向依舊站在閉合的封天陣前,那道山石般冰冷的背影:“你……還他。告訴他,我用不著他的憐憫,我自己可以……咳咳……可以活得很好。”


    “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說出如此絕情的話!”長瀲看著那枚內丹,著實惱怒。


    可她的目光,卻恍然落在了那層層冰牆上,咬牙切齒,眼中卻漸漸浮出了粼粼水光。


    “我在她身邊待了這麽多年,曾有無數次機會能殺她,為我父族報仇,誰都不會發現是我做的,誰讓我是她身邊最信賴的人……”


    “可我居然下不了手。”


    她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麵色也陡然又蒼白幾分。


    在鏡鸞冷漠的注視下,她忽地笑了。


    “我恨她,恨死她了……”


    她胡亂地抹著眼,頭一回露出了孩子般不甘的神色。


    “……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她從獸丘的屍山血海裏把我拉起來,忘不了她幫我擦眼淚,讓我不要怕,她跟我說過,她在這,我什麽都不用怕了……”


    她恨極,怒極,卻又曾經滿心憧憬。


    那個抱著她走過漫漫長階,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的女子,比天光還要絢麗。


    那是她喜愛到隻是看著都會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的神尊。


    她最後,可有幫上她的忙,還上她的恩?


    好像都,無關緊要了……


    她小心地抱起步清風的屍身,朝著嶓塚山深處走去。


    沒有人知道她終將走到哪裏,也沒有人會去在意。


    血滴在草木上,洇在土壤中,她搖搖晃晃,爬上山頂,在一株開不出花的樹下坐了。


    風是暖的,她卻感到一陣陣的寒從脊背攀升上來。


    手腳漸漸不聽使喚,她曉得這是為什麽,低下頭,看著膝上沒了聲息的人。


    即便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他合上眼的時候,也恍如睡去。


    她想起青樂城下,第一次見他,從容溫雅的白衣少年郎,一笑,似春風拂綠城東柳,盛世長安裏,步步清風綻桃李。


    那麽好,那麽溫柔。


    不該是這樣。


    她撚著袖子,幫他一點一點地擦去臉上的血,可是越擦越糊塗,怎麽都弄不幹淨。


    方才被長瀲用劍指著,她都沒有這麽難受,卻因為沒辦法幫他擦掉血跡哭到凝噎。


    手中的平安符也髒了,她無力施展法術,隻能努力地用手把它捋平整。


    捋著捋著,卻是再忍不住滿腔的傷悲,抱著他嚎啕大哭。


    她這一生回望的時候,竟有大半光陰都戴著麵具,背著殼,隻有那麽一點歲月是真心實意地去喜愛,相信著一些人。


    可這些人最後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她還了內丹,拿命抵了從前的債,她不想在死的時候還記著自己虧欠了誰。


    兜兜轉轉,半生到頭,她什麽都沒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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