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斐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夫子把他的娘請到學堂,當著眾位俞都貴婦的麵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講了一遍。晉斐當場就覺得自己要完了,回去之後,他娘打他整整打斷了三根藤條,他躺了十天才勉強下床。


    從那以後,便是再也不敢招惹沈鬱了。


    晉斐躲在太子爺身後,隨便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趕緊溜,“我娘喊我回家吃飯,我先走了。”


    剩下祁夙凜站在沈鬱跟前,又想起之前不開心的事來,“你來幹嘛?”


    “來拿編製圖。”沈鬱為公事而來,自然理直氣壯,“皇上命我從旁協助,就算太子爺不著急,我也是要著急的。”


    他哪裏不著急了?他都要著急上火了!


    “等著。”祁夙凜轉身回書房,又想到那編製圖還未臨摹,“那圖隻有一份,你想要的話,隻有去臨一份。”


    沈鬱點了頭,複又看了看天色,好像有些晚了,等她臨出來估計得留下來吃晚飯了,“還是不了,我帶回去臨吧,明兒早上親自送回來。”


    那圖也算是機密,祁夙凜想到她就這樣帶回去,然後再帶過來,萬一有個意外,掉了壞了的,那他豈不是玩忽職守了?


    沈鬱這是得不到他,要報複他?


    太子爺立馬搖頭,“不行!你就在這臨!”


    第9章 臨摹   畫廢了多少張紙才得了這……


    沈鬱倒也沒這麽著急,要是不方便那就下次來拿也行,“我侍女還在外麵等我……”


    “嵐三帶她去玩。”


    嵐三最喜歡帶著酸菜去玩了,聽完屁顛屁顛地就跑過去了。


    沈鬱還想說什麽,剛開了個頭,太子爺直接就轉身去了書房,備好了筆墨紙硯,強行讓她坐下臨摹。


    他的書桌收拾得很幹淨,書畫都歸置得很整齊,編製圖是特意放在匣子裏的,拿出來厚厚的一疊,隻展開一半,書桌便鋪滿了。


    沈鬱看了幾處,倒吸了一口涼氣,瞧著上麵排兵布陣的規劃,還有旁邊密密麻麻注釋的小字,這才明白太子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這圖,隻怕臨都得臨上兩個時辰。


    難以想象他畫廢了多少紙,才得了這麽一張。


    祁夙凜見她光看著不動手,以為她又有什麽壞心思,趕緊把編製圖放得遠遠的,重新給她鋪了一張紙,用硯台壓緊,就連墨水都是自己親自給她磨的,“臨吧。”


    沈鬱微微挑眉,終於看明白太子爺的心思了,隨手拿起一支筆,點了點墨,假裝墨水要落到編製圖上,旁邊的太子爺心都跟著緊了一下。


    “你小心點。”


    沈鬱有點想笑。


    祁夙凜就這麽守在她旁邊,就跟盯賊一樣盯著她,她寫一個字,他看一個字,看著她筆下細細的字體,認真地臨摹每一個部分,總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寧靜。


    祁夙凜看著看著,竟是睡了過去。


    他夢到沈鬱在臨摹編製圖,忽然抬頭朝著他笑了笑,他有些晃神,而後她的手不小心打翻了硯台,墨水毀了他整張圖紙。


    太子爺被嚇醒了,趕緊看了看編製圖,還完好無損地放在那裏,終於鬆了一口氣。


    沈鬱抬頭看著他,“怎麽了?”


    “沒事。”祁夙凜連忙搖頭,這種事怎麽好說出來,倒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鬱又沉下心繼續寫,她的思緒都鑽進了編製圖當中,每一字每一筆,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妙意。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太子爺在做這些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麽,還能看到他夜裏埋頭苦寫的模樣,每一筆,都沉入了他的心血。


    太子之才,確實無人能及。


    祁夙凜被沈鬱認真的模樣給吸引了,他瞧了她半晌,細胳膊細腿的,趴在案頭臨了都快一個時辰了,還在那較勁。


    他忍不住扣了扣桌子,引起她的注意,“你覺得我的編製圖寫的如何?”


    沈鬱被他打斷了思緒,隨口說了句:“甚好。”


    “那你在朝堂上為何說它不好?”


    “我沒有說它不好。”沈鬱坐直了身子,拿筆的手早就酸了,正好放下歇息會兒,“我隻是說設立四門更好,可最終實施的不還是太子爺的編製圖嗎?太子爺的圖是沒問題的。”


    祁夙凜一想,覺得有道理啊。


    他的圖是沒問題的,有問題是立幾位統軍,可問題是為何自己沒想到這一層,沈鬱卻可以想到呢?


    沈鬱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太子爺身居高位,看到的東西自然跟我們不一樣,這也很正常。”


    可是她懂父皇的心思。


    而他不懂。


    祁夙凜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那你又如何知道父皇一定會同意你?”


    “揣測聖意,是每個臣子都會下意識去做的事,與官位無關,與立場無關。”沈鬱坦然地看著他,雖說話有些大逆不道,可她也並未在他麵前遮掩,“可太子爺跟我們不一樣,太子爺這一生的起點都太高了,所做之事皆是順遂自己心意,又哪會去揣測別人的心意。”


    哪怕那個人貴為聖上,他也是不屑去揣測的。


    這就是祁夙凜,太宸的太子爺。


    祁夙凜愣了愣,想到父皇將此事交給自己的時候,自己確實一心一意都想著按自己的來,從未想過父皇將此事交給自己的深意。


    那日就算沈鬱不站出來,父皇也不會當場定下此事,因為他並未達到父皇心中所想。


    他忽然明白了,此事為何一再擱置,並非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做得不對。


    “有些事情,皇上是不方便提的,所以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要學會揣測聖意。”沈鬱提起筆,繼續臨摹,看似無意實卻有意,“太子爺固然位高權重,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做臣子的,又哪能事事都隨自己心意。”


    祁夙凜被她的話紮了一下,這朝堂風雲詭譎,他向來都是不屑去參與,他想學武便跑去邊疆,不想被管著便搬出宮裏,喜歡自由便將父皇給他指的女子全都推了,他想的一直都是自己要不要,卻從未想過他的父皇會如何去想。


    沈鬱臨完了一半,吹幹,重新換了張紙,“太子爺,該換個麵了。”


    祁夙凜回神,把編製圖折過來,露出另一部分,瞧著她一聲不吭地埋頭地苦寫,手都有些抬不起來了,便用另一隻手抬著寫。


    他寫過,所以知道有多辛苦,忍不住說了幾句:“皇奶奶這麽寵你,你就陪她身邊說說話、撒撒嬌,要什麽賞賜沒有?何苦自己這麽辛苦的上朝,得來的東西還不如皇奶奶隨手給的多。”


    沈鬱頭都沒抬,“我又不是衝著賞賜。”


    “那是為何?不會真想幹一番大事業吧。”


    “有何不可。”沈鬱理所當然地回話,抬頭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有何不可?”


    太子爺被她這話說得啞口無言,她一個大姑娘不在家裏繡花,整天想著幹一番大事業,這正常嗎?


    “太子爺不也想著功成名就嗎?”


    “我是太宸國的太子,將來是要做天子的人,我得讓萬民都信服我。”


    沈鬱理直氣壯,“怎麽不一樣,我也想做一番大事光宗耀祖,將來載入史冊,也為後人所傳頌。”


    祁夙凜:???


    這俞都哪個姑娘做得出這種事?


    “我是沈家獨女,父母都過世得早,沈侯府聽著倒是有權有勢,可到底是個空殼子,我若和那些女子一般成年便嫁了人,將來沈侯府的榮譽就得從我這裏斷了,世人又哪還會記得曾經的鎮遠侯,又哪還記得我爹爹保家衛國的功勞,又哪還會記得當年最受寵愛的昭奉公主……”


    等她嫁了人,成了別家的人,等皇奶奶百年之後,沈家便是徹底被人遺忘了。


    她說著說著有些動了情緒,連筆都被捏緊了,“沈侯嫡女聽著倒是風光無限,可背地裏有多少人等著看我笑話呢,沈家不過是個空殼子,中看不中用,等沒了皇奶奶的庇護,能護住我的,也就隻有我自己。”


    所以她才會這般拚命,想要揚名。


    所以皇奶奶才會急於將她塞給自己,她是想等百年之後,能有人為她護住沈鬱。


    可到底他的心意不在這裏。


    祁夙凜手腳都有些冰冷,他突然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沈鬱,他所聽到的、所看到的,不過是和世人一樣對她的誤解。


    “太子爺不用這般看著我。”沈鬱笑了笑,緩和了一下氣氛,“人各有命,各有各的機緣,不過是沈鬱的機緣還沒到而已。”


    那她的機緣,又會是誰呢?


    祁夙凜有些走神,門口忽然有人喊了一聲:“爺,吃飯了。”


    嵐三站在門口,旁邊跟著酸菜,矮他一截,手裏還拿著兩個沒吃完的糖葫蘆,許是嵐三給她買的,每次他帶酸菜出去玩都是買一堆吃的。


    看他平時摳得很,給酸菜花錢倒是利索。


    沈鬱停下了筆,才畫了一半多,這工程量看得她連連搖頭,都有些佩服太子爺了,怎麽能寫得如此事無巨細,“太子爺是畫廢了多少張紙,才得了這麽一張的?”


    祁夙凜聽她這話像是在誇獎自己,心情頓時也好上不少,“行了,先用膳吧,用過了再來接著臨。”


    沈鬱放下了筆,也隻能如此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畫好的部分吹幹,同先前的編製圖一起折好,放進小匣子裏。


    她走到門口,酸菜把沒吃過的糖葫蘆遞給了她,嘴裏還含著山楂含糊不清地說:“小姐,我專門給你帶回來的……”


    沈鬱看了她一眼,手上粘著的不知道是糖水還是口水,頓時後退了一步,“嵐三,你先帶她下去把手洗洗。”


    嵐三拉著她的手,歡歡喜喜地下去了。


    沈鬱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你這個小侍衛,好像對我家酸菜有什麽想法……”


    祁夙凜哪能認這種事情,趕緊辯解:“你想多了,他這人就是缺根筋,對誰都這麽熱情。”


    嵐三走到半路,打了個噴嚏。


    誰在說我?


    沈鬱留下吃了飯,這飯倒是吃得不怎麽尷尬,太子爺的教養很好,吃飯的時候就是吃飯,也不多說話,旁邊有侍女布菜添酒,晚膳就在這麽和諧美好的氛圍中結束了。


    “多謝太子爺款待。”沈鬱起身,準備去書房,“我去接著臨摹,就不煩太子爺守著了。”


    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祁夙凜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地跟過去。他用過膳在院子裏休息了一會兒,瞧見書房裏還沒點燈,便吩咐下人去給她點燈。


    燈點起來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書房,在黃昏中如此明亮,好像朦朧之中還能看清她的身影,輕輕晃動著,晃動著……


    “太子。”嵐三站在他跟前。


    祁夙凜被叫醒了,“怎麽了?”


    “沈大人說她臨完了,就先回去了,編製圖還是放在之前的匣子裏。”


    祁夙凜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怎麽的就走了神,瞧見書房的燈已經滅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呆坐了多久,“行,我知道了。”


    嵐三走了兩步,太子爺又叫住了他。


    “沈鬱沒說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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