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許久也不見林晏,倒是梅弄先來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帶著鬥笠,抱著她的長琴,壓低著沙啞的嗓音,“讓沈大人久等了。”


    沈鬱左看右看,“晏世子呢?”


    “他一會兒就來,沈大人請坐。”梅弄抱著琴繞到屏風之後坐下,將長琴放在小桌之上,輕輕撥弄著,調試著琴弦的音調。


    沈鬱又坐了一會兒,聽著她慢慢調試,漸漸起勢,聽著像是她新作的曲,“梅弄姑娘,你的新曲叫什麽名字?”


    她停頓了一下,複又慢慢撥弄了起來,轉入新寫的曲譜當中,“寒江凍。”


    沈鬱愣了片刻,又拿起了桌上的詩集,她記得她說過,晏世子是她仰慕之人,所以譜他的詩並無不妥。隻是沈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梅弄曾經托人從詩會上謄抄出來的詩,竟是與林晏修改過後的詩一模一樣。


    那她是怎麽知道林晏改後的詩?詩集沒出來之前,包括沈鬱自己都不知道林晏改過詩。


    第112章 秘密


    沈鬱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聽音樓從未宣傳過梅弄,林晏卻知道梅弄今日有新曲。這到底是梅弄愛慕林晏,又或者林晏欣賞梅弄, 又或者是兩者之間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琴曲已經撥弄了起來, 前奏輕慢,便如漫天大雪, 寂靜空幽, 再大的天地也會被蓋上一層雪色,茫茫天地之間,曲調輕轉,便如那被冰雪凍住的梅花,凝住它最嬌豔的一瞬間。


    當年林晏作這首詩的時候, 沈鬱也在場, 聽說是因為雪化之後,氣溫又驟降, 所以留在梅花表麵的水就凝成了晶瑩剔透的冰, 凍住了梅花的嬌豔,形成了冰梅的奇景。


    因為她見過,所以她很輕易就被帶入了情景當中, 在她的新曲之下, 仿佛又重現了當年的場景,有種聲臨其境之感。


    “嫋煙好色……寒江……凍……


    獨留寒枝……落梅……妝……”


    她輕輕唱了起來, 本就沙啞的嗓音硬是往上調,平添悲嗆,每一處的停頓都正好停在了高昂之處,那種被帶入其中,又陡然落下來的感覺, 撕開了大雪之下孤寂的麵紗。


    當初林晏作這首詩的時候,隻做了前半闕,眾人幾多猜想,都說“好色”和“梅妝”分明是將景擬人,一直到這首詩的後半闕出來,才奠定了這首詩的悲涼基調。


    而這首曲,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它的走向,就是不得善終的一廂情願,就是同生共死的夙願。可到底求而得之,還是求而不得,林晏在詩中並未給出答案。


    “若為伊人……攬殊色,


    何時……同歸……赴離殤?”


    琴音久久直落,一直落到最後的最後,都並未上揚。梅弄的曲,已經說明了一切,那首《寒江凍》直到最後,都並未完成它的夙願。


    這豈非與他人的意願相背?沈鬱忍不住問她:“你知道晏世子的這首詩是寫給誰的嗎?”


    梅弄沒有遲疑,“寫給風欒郡主。”


    “那你為何……”沈鬱直接就站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壓製住心裏呼之欲出的答案,“你跟林晏是什麽關係?”


    梅弄放下手中的琴,緩緩站了起來,即便是隔著屏風也能隱約看到她的身影,她摘下了鬥笠,身姿昂然地站在她麵前。


    “沈大人想知道答案,不妨進來看一看。”


    沈鬱確實很想知道答案,她想都沒想就穿過屏風,掀起層層簾幔,想要一探真相。梅弄忽然抬手滅了頭頂的燈,那竟是屋中的唯一一盞燈,熄滅之後周圍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周圍的輕紗在微風之下漫舞著,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


    “你為何要滅了燈?”


    “沈大人想知道答案,可以走近一點。”


    沈鬱有些猶豫,她慢慢走了兩步,隱隱約約能看到她的輪廓,她忍不住伸手,輕輕去觸碰他的臉,從她的眉眼,到鼻梁,再到下巴,她的心跳越來越快,所有的一切好似織成了一張網,將她牢牢地落在了其中。


    她猛然收回了手,梅弄卻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重新放在臉上,“認出來了?”


    他沒有刻意去壓製他的嗓音,雖然低沉,可到底還是他本來的聲音,一聽便知是他。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漸漸能看清周圍,沈鬱看清了他的模樣之後,滿目震驚,“你、你不是從不彈琴嗎?”


    他穿著女子的衣服,打扮成女子的模樣,他的眉眼真的很細,比好多姑娘都要秀氣,尤其是那雙丹鳳眼,流轉著數之不盡的風情。他不僅彈了琴,還扮成一名琴姬,他把自己變成了他最討厭的模樣,做了他最討厭的事。


    “林晏,你這是做什麽?”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細眉鳳眼還真有些好看,他故作玩笑道:“我在幫你治病,你看,我隻要扮成女子的模樣你就不會排斥我了。”


    沈鬱趕緊把手掙脫出來,她還是有些不能理解,扯著他身上的裙子,“你這是做什麽?我有什麽病需要你幫我治,別鬧了,你快去把衣服換回來,你這樣被別人看到……”


    “沈鬱。”他認真地叫了她的名,“你一直猶豫不決,不肯嫁人,不就是因為你的病嗎?”


    沈鬱停住了手,眸色微微閃爍。


    “我記得你剛回來的時候,我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就把我踢下過池子,後來關係好些了,也曾並肩寫詩作畫,偶爾還能拉拉你的衣袖……”林晏說著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剛剛還碰到了你的手,你看,這不是一點點地在變好嗎?你若是不喜歡我男子的模樣,日後隻有你我二人的時候,我也願意扮作女子……”


    “不是,你等會兒。”沈鬱又把袖子也扯了出來,她還是不能理解,“我有沒有病先暫且不論,你堂堂一個世子,為什麽要為了取悅別人來作踐自己。”


    “你不是別人,你是我想娶的人。”


    沈鬱被他的話徹底怔住了,她愣怔地看著他,咽了咽口水,“什、什麽?”


    “我說你是我想娶的人。”林晏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幹脆就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他的心快得都要跳出來了,“你以前與太子有婚約的時候,我不曾表露過自己的心意,擔心給你造成困擾,現在你與他退婚了,我也征得了母親和太後的同意,所以現在想征求你的同意。”


    沈鬱退了半步,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抓住,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說清楚,不管她怎麽拒絕他也要說出來,“你了解我家裏的情況,我母親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來疼,以後也是一樣。我父親因為外室傷了我母親的心,我絕不會像他一樣三心二意,我若娶了你,就必不會再喜歡別人讓你傷心,我隻娶你一人。”


    他的聲音太過堅定,認真到沈鬱不敢再聽下去,她麵色微微發白,一直往後退,想抽出自己的手。林晏越是握得緊,越是抓不住她,周圍太過昏暗讓人心生恐懼,她嚇得聲音都在發顫,“晏世子你先鬆手,我回去想一想。”


    他擔心一鬆開她就跑了,幹脆直接將她抱住,“你先回答我再跑。”


    沈鬱急得都要哭了,“晏世子,你鬆手,咱們好好說話……”


    “那你不能跑了。”


    沈鬱用力點頭,“不跑不跑。”


    林晏本著信任她,所以鬆了手,結果剛一鬆開沈鬱就頭也不回地跑了,他還穿著女子的衣服又不能追出去,氣得他咬牙切齒。


    他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充分,沒想到還是被她給跑了,下次再想騙過來談何容易。


    就不該相信她!


    沈鬱和林晏相繼離開之後,簾幔之下露出了曹靈之蒼白的麵龐,她看著林晏離開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身子都在細微地發抖,方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


    “靈之姐姐,你怎麽在這裏,讓我一通好找。”傅雅兒跑了過來,發現她麵色不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竟然冷到發抖,“你怎麽了?”


    曹靈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隻要一想到剛才看到的場景,就恨得心窩子都在疼。她捧在心尖上的人,不願讓他染上一絲俗塵的人,竟然為了沈鬱自甘墮落,甘作靡靡之音。


    “靈之姐姐,你怎麽了?”


    曹靈之忍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緊緊握住傅雅兒的手,指甲都嵌進了肉裏,“你不是說要報複沈鬱嗎?我幫你,我幫你把她踩進泥土裏,我要讓她付出代價……”


    傅雅兒完全沒想到,事情竟然進行得這麽順利,這可真是天助她也。


    第113章 明爭暗鬥


    “酸菜你覺不覺得……”沈鬱手持銅鏡, 左看右看,心情莫名有點好,“我變看好了?總覺得最近桃花都開始變旺了……”


    “噗——”, 酸菜把喝到嘴裏的湯直接噴了出去, 笑得嘴都合不攏,“小姐, 大清早的你就別逗了, 咱們好好吃飯行嗎。”


    沈鬱憤憤不平地吃著飯,下人遞了一封書信給她,說是林晏世子派人送來的。她把信一展開,上麵隻寫一首詩:


    狂風過境秋葉黃,繁花零落碾作泥。


    亂花浮水東流去, 空留相思予深情。


    這才華卓絕的晏世子, 怎麽也寫起酸詩來了?沈鬱不由樂了起來,起了調侃之心, 提筆回了四個字:酸裏酸氣。


    她折好交給小廝送過去, 酸菜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我說小姐今兒一起來就不太對勁,原來是跟晏世子之間有故事……昨兒你們去哪了?”


    沈鬱淡定地放下碗筷, “吃完了嗎?吃完了跟我去戶部, 有的你忙。”


    酸菜怎麽可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她趕緊湊過去, “小姐,晏世子要真對你有意思,你就趕緊把自己給嫁了吧。現在外邊的流言蜚語已經把你形容成妖怪了,都沒人敢上門提親。”


    沈鬱收拾完自己,還是有點介意, “酸菜,你覺不覺得這次的流言來勢洶洶,有點不對勁?”


    酸菜點點頭,好像也是。


    “這樣吧,你今天先不跟我去戶部,你找人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沈鬱囑咐完酸菜,自己坐馬車去戶部,路上好死不死又碰到了陳斌,他攔著她的馬車,身邊還陪著幾個狐朋狗友,硬是要讓她進去喝一杯。


    “沈大人,別不給麵子啊,上次的事你就拒絕了我,這次怎麽也不該拒絕了……”


    沈鬱就知道,陳斌記著呢。


    她這次的差事動了陳斌的利益,卻又不願意讓他分一杯羹,他自然心中有怨氣。


    她也不能明著說出來,隻能婉拒:“等下次吧,下次有機會一定陪陳大人喝一杯。”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還是說沈大人看不起我們幾位?”陳斌的語調裏都帶了譏諷,一改往常和善的嘴臉,沈鬱甚至能猜到,他一定是找到了靠山,這是要與她對峙到底了。


    她正思索著該如何脫身,曹行止便從酒樓裏走了出來,沈鬱還真是沒想到,陳斌的靠山,竟然是曹國公的大公子,難怪陳斌一下子這副嘴臉。


    “沈大人。”曹行止還算客氣,“這麽急匆匆是要去哪?”


    沈鬱沒敢說是去戶部,擔心陳斌胡攪蠻纏,便臨時改變了自己的行程,“進宮看皇奶奶。”


    她這麽說一來是堵住陳斌之口,免得他往水利工程的事上扯,二是提醒他們,自己是皇家的人,為難她的時候多想一想。


    曹行止果真有些忌憚,“既然如此,就不打擾沈大人了,慢走。”


    沈鬱點點頭,繼續前行。


    “她肯定是去戶部。”她走了之後陳斌都還有些不甘心,他本來是要堵住她問清戶部之事,趁著曹行止也在給她施壓,再軟磨硬泡,可沒想到她直接就不提,讓他無從下口。


    曹行止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微妙,“原以為是一隻小羊羔,結果是隻小狐狸……”


    沈鬱來到戶部,都還在想剛才發生的事,她先去問嚴樹,陳斌有沒有找過他。嚴樹點點頭,老實道:“我離開戶部的時候他找過我一次,我在戶部他不敢找我,章大人還在這裏。”


    她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想,“陳斌這是要狗急跳牆了,你小心些,別被他咬到。”


    嚴樹點頭,“那你也要小心。”


    沈鬱笑了笑,道:“他咬不到我。”


    從她選擇嚴樹,拒絕陳斌之時起,就注定免不了這一場明爭暗鬥。陳斌最擅長的便是交際,他必然會拿他最擅長的部分,來擊敗她。


    她有心理準備。


    沈鬱問完嚴樹之後又去問了杜明深和她底下的得力幹將們,他們都說沒有,她這才放下心,還與他們交代了陳斌之事,但凡他問起這項事務,所有人都要統一口徑:不清楚。


    她也沒在戶部多留,交代了眾人該做的事,直接把自己的事務帶回府去做。這種時候一定要營造一種懈怠的錯覺,這樣才能穩住陳斌,讓他不至於立馬變成一條瘋狗。


    酸菜派出去調查的人回來了,都謠言說是從太子府傳出去的。這套操作沈鬱莫名熟悉,太子爺這是要把她對他做過的事全部還回來?


    正巧今日回來得早,她幹脆上太子府問個明明白白,本來氣勢洶洶地上門,結果進府就瞧見太子爺在會客,不是別人,正是大理寺卿。


    我去,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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