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有一瞬間的心軟,她本想說兩句軟話,又聽見他硬邦邦地開口:“我說過,別讓我抓到機會,否則我一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他離開時的眼神,讓沈鬱想到了窮凶極惡的狼。她冷得發抖,盡管裹住了衣袍,仍然覺得冷風一直往她皮肉裏灌著。


    不管太子怎麽說,她也有她自己堅持的東西,亦不會輕易作罷。


    第157章 看望


    地牢之下一絲光線也沒有, 像幽深的古井,一眼不到頭,每個牢房都靜悄悄的, 隻有獄卒偶爾走動的聲音。鳳千瑜側倚著牆壁, 聽到外麵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起先以為是別的房, 直到腳步聲停在他麵前, 他才抬起了頭。


    “大人,您可得緊著點時間,這事要是讓太子知道了,小的沒法交代……”獄卒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牢門上的鎖。


    鐵鏈“汀淌”一聲落下, 鳳千瑜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他抬起頭目光幽深地望著門外的人,她提著一盞油燈, 他看不真切, 隻隱隱瞧見一襲深紅色的官服。她挺直地站著,瘦得跟柵欄之間的縫隙一樣,仿佛都能從夾縫裏邊鑽過來, 就連聲音也細得跟蚊蟲一樣:“有勞各位了。”


    “沒有沒有。” “沈大人客氣。”


    她從袖口中掏出兩錠金子, 分給他們二人,獄卒收了錢更不好多說什麽, 識趣地離遠些。沈鬱等他們走遠之後,才推門進來,她瘦得下巴都尖了,官帽都有些戴不穩,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 “他們怎麽把你鎖起來了?”


    鳳千瑜武藝高強,獄卒專門給他手腳上上了鎖,稍稍一動就汀淌作響,更別說掙脫了。他抬頭望著她,眼睛都沒舍得眨,抬手示意她過來,“棉棉,來。”


    沈鬱沒立馬過去,黑漆漆的牢房連燭火都沒有,她提著油燈就像提著一團太陽,又大又亮,潮濕的房間都跟著暖了起來,“他們怎麽不給你備床褥子?天氣這麽冷,把你凍壞了可怎麽辦……”


    太久沒聽到她喋喋不休的聲音,鳳千瑜忍不住笑了出來,關在牢房裏的這幾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不知道她是否也想著自己?


    沈鬱往前走了幾步,將油燈放在腳底下,彎腰抬了抬他手上的鏈子,沉甸甸的,比她手腕還粗,她咋舌道:“他們把你當什麽?當真以為你能飛天遁地、力能削鐵?這胳膊粗的鏈條,鎖人身上,這就是鐵人都受不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叭叭起來沒完沒了。她俯身一靠近,身上熟悉的香味就竄入了心肺,她就蹲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半分都不願忍耐,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麵前。


    他盯著看了個來回,“你怎麽瘦了?”


    沈鬱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頓覺緊張,“怎麽了?是不是不好看了?”


    “不是。”他摸了摸她的臉頰,忍不住皺了眉,這瘦得不是一丁半點,“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她握住他的手,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我這幾天都沒什麽胃口,你攤上這麽大的事,還不知道結果如何,我愁得睡都睡不著。”


    他心疼地摸著她的臉,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不是說了讓你不要擔心嗎?我自有安排。”


    “你都被鎖起來了,還怎麽安排?”沈鬱抬了抬沉甸甸的鏈子,沒點力氣都抬不起來,他們怎麽能用這麽粗的鏈子來鎖住他,“我急得都要火燒眉毛了,昨天還偷跑去乾慶殿,差點就被抓住,出來還撞見陽平王和陳太傅,若是將來他們在皇上麵前參我一本,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陽平王和陳太傅?”鳳千瑜神色微微一蹙,“他們估計是想打聽皇上的情況,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要跟其他人說。”


    “我當然不會。”沈鬱也不是蠢人,這麽大的事情她自己知道都已經夠嚇人了,還怎敢告訴旁人,“我還不小心聽到了不該聽的,靳無妄已經從宮裏逃出去了,太子爺找不到罪魁禍首,現在是鐵了心要讓你當替罪羊。”


    鳳千瑜認真聽她說完,看著她這麽著急的模樣,心裏竟是有些高興,“那怎麽辦?”


    沈鬱說完都泄氣了,可又不想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他,“暮玉,如果那些事你沒做過,我必然會查明真相,不會讓任何人冤枉你。”


    他的神色微微一暗,“那如果我做過呢?”


    沈鬱壓根就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聽到他這樣反問,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那你就等死吧,你連欺君之事都做得出來,誰還救得了你?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她說著就站了起來,看著他坐在角落裏被沉重的鐵鏈牢牢鎖著,白衣沾滿了灰塵,心裏都跟著疼了一下,“我不能久留,下次再來看你。”


    沈鬱說完就提著油燈走了,鳳千瑜望著她的背影,看著看著,微微有些失落。他總覺得她的喜歡,不如他的多,讓他總是患得患失,心裏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牢門鎖上沒一會兒,獄卒又將它打了開,抱了兩床厚厚的褥子進來,一床給他鋪著,一床給他蓋著,牢房裏頓時變得暖和了起來。


    “九千歲,沈大人說您體寒,受不得冷,這是小的帶過來的被褥,您先將就著,明兒再給您備新的……”


    正說著說著,又有獄卒拿了幾條細細的鐵鏈過來,把之前的全都換了下來,“九千歲,沈大人說您身上有傷,承受不了這麽粗的鐵鏈,是小的疏忽了,還望九千歲不要怪罪……”


    鳳千瑜怔怔地聽著,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自從被關進來連話都沒說過一句,更別說是笑了,這一笑,笑得獄卒們腿都軟了。


    聽說他以前吃人都不吐骨頭的。


    “九、九千歲,這鐵鏈是太子爺吩咐小的鎖上的,您、您出去了可千萬別怪罪我們……”


    鳳千瑜壓根就沒理會他們,他們怎麽想,於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微微側著頭,勾起了狹長的鳳眼,“有桃花釀嗎?要熱的。”


    第158章 套話


    正如鳳千瑜所說, 陽平王果不其然找上了她,十多個侍衛攔截住她的去路,等她意識到自己該走的時候, 後路也被截斷了。


    沈鬱凝下心神, “郡王這是何意?”


    陽平王有些矮胖,生得倒是一臉和善的模樣, 與陳太傅工於心計的臉完全不同。


    他笑著走到她跟前, 身上披著厚厚的狐裘,懷中抱著暖玉,體態雍容,“沈大人,本王聽說你畫技不俗, 去年詩會還奪得了詩詞、繪畫兩大魁首, 今日偶遇,想著擇日不如撞日, 不如你替本王的愛女提詩作畫一副, 如何?”


    沈鬱琢磨完了他的話,竟是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他是郡王,她隻是一個小官, 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本無可厚非, 她理應順從。


    隻是……


    “沈大人不樂意?”身後傳來宋飛雁清朗的嗓音,她笑著勾住沈鬱的肩膀, 就跟第一次見麵一樣,仿佛兩人之間熟得不能再熟,“上次一見,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就被打斷了。今日正好又撞見, 父王讓你為我作副畫,你就不要再推脫了。”


    沈鬱哪有推脫的餘地,隻能應下,“能給小郡主作畫,是臣的榮幸……”


    正說著,宮人便端來了筆墨紙硯。沈鬱磨著墨,也知道他們的目的不是作畫,而是想從她嘴裏套話,越想越覺得心不在焉。


    宋飛雁選了個風景不錯的地方坐下,她生得高挑,五官帶著尖銳的明豔,與俞都柔柔弱弱的女子都不盡相同,坐在那裏自成一道風景,就連聲音也是朗朗如清風,“沈大人,這樣行嗎?”


    沈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驚覺這小郡主跟陽平王真的一點也不像,他怎麽生得出這麽好看的閨女。她提筆蘸了點墨水,稍稍勾勒出輪廓,正畫到眉眼之時,旁邊的陽平王忽然開口了:


    “沈大人,聽說你昨日去探望了九千歲,他可還好?本王與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性情,怎麽也不願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


    沈鬱心想,終於來了。


    她放棄了勾勒眉眼,直接從裙擺開始勾畫,兩三筆就勾出宋飛雁高挑的身形,已有三四分神韻躍然紙上,“下官與九千歲不過泛泛之交,昨日去探望他,也是受了太子爺之托,去探個究竟而已。”


    “那沈大人探出什麽了?”


    沈鬱故作無奈道:“九千歲可是成了精的狐狸,下官能探出什麽?”


    陽平王打量了她許久,顯然是不相信她所說,“我聽小女說,你與九千歲私交甚密,昨日聽聞你去探望他,還以為……”


    “郡王誤會了。”沈鬱截斷了他的話,睜著一雙透亮的眼睛,“九千歲是個太監,性情還古怪無常,下官能與他有什麽私交?”


    她這一口“太監”是徹底堵死了陽平王的問話,他本來是想順著沈鬱跟九千歲這層關係,借著幫九千歲洗刷冤屈之事,將她拉攏到自己這邊。結果她一口一個“泛泛之交”、“他是個太監”,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把他接下來的話都堵死了。


    陽平王沉下神色,深覺沈鬱不是個省油的燈,他還得再從長計議。


    宋飛雁托著下巴,看著沈鬱裝瘋賣傻逃過一劫,冷冷地笑了笑,“還說你跟他不熟,那日我將你帶走,他可是第一個追出來的人。”


    沈鬱微笑,“下官怎麽說也是皇家的人,九千歲保護我的安危,也實屬正常。”


    看著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宋飛雁也深覺遇到了硬茬子,她微微收攏了瞳孔,又道:“我可是聽說,太子爺這次是鐵了心要讓九千歲當替罪羊了。既然你心裏沒有他,那就把他交給我來救吧,到時候把他救出來了,可就跟你沒有半分關係了。”


    沈鬱垂下的眼瞼微微一顫,她仍然不緊不慢地勾畫著,仿佛沒有受到一絲影響,“郡主隨意。”


    她沒有露出半分端倪,可宋飛雁就像是看穿了一樣,微仰著下巴,又輕輕地笑了起來,“真是可惜了九千歲的一腔真心……”


    沈鬱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還是微微抖了一下,她將畫紙取下,平鋪到石桌上,“郡王,小郡主,畫已經畫好了。”


    宋飛雁隻看了一眼,便放她走了,“畫得不錯,你可以走了。”


    沈鬱連忙告辭。


    陽平王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還隱隱有些不甘心,“就這樣放她走了?什麽都沒問出來。”


    “父王怕什麽。”宋飛雁拿起那幅畫,她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不正常的那一筆,“她若是真的不在乎鳳千瑜,最後的一筆怎麽就勾歪了?父王不要急,咱們來日方長……”


    第159章 以性命擔保……


    皇上整整躺了月餘未醒, 朝綱不振,群魔亂舞,朝堂上的爭執也越發激烈, 太子爺企圖將罪名扣在鳳千瑜身上, 卻遭到陳太傅與陽平王等人的反對,還反撲了太子一個謀逆的罪名, 聯合百官要求麵見聖顏。


    朝中大臣迅速分為兩派, 就連工部尚書章大人也站在了太子那邊,唯獨剩下沈鬱一人保持中立,站在中間委實尷尬。當時太子爺看她的眼神,就跟要將她生撕了一般,隨後大發雷霆, 朝會不歡而散。


    過後祁夙凜執意將沈鬱留下來, 留在大殿之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方才朝會之上, 沈侍郎既不反對,也不讚成,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鬱站在中間, 倒顯得裏外不是人了, 她選了個穩妥的說法:“事情還尚未查明,臣覺得……”


    祁夙凜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是說本太子沒有調查清楚,隨意冤枉鳳千瑜了?”


    沈鬱擦了擦腦門的冷汗,“臣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靳無妄出現得蹊蹺,抓得也蹊蹺, 九千歲確有瀆職之罪,可還罪不至死,太子爺您現在下定論未免有失公允……”


    太子爺氣到七竅生煙,險些將龍椅給捏碎了,他冷聲道:“行,你的意思就是本太子徇私枉法,沒有證據是嗎?”


    她硬著頭皮,“臣也不是這個意思……”


    “你要證據是嗎?”他拿起案板上案宗,重重扔在她麵前,“你打開仔細看看,他說他殺了靳無妄,屍體是他親手埋下的,可我帶人去挖開看了,那根本就不是靳無妄的屍體,你怎麽替他辯解?”


    沈鬱撿起案宗,卻沒敢打開看,她還是選擇相信鳳千瑜,“太子爺,九千歲可能也是被靳無妄給騙了,他本無意欺君,隻是……”


    “你還在替他辯解!”祁夙凜氣到險些暴走,他站起來,將另一本案宗扔到她麵前,“那這個又怎麽說?身為父皇最寵信的大臣,平日裏宴會他都寸步不離,偏偏靳無妄刺殺之時他不在,你還說他們不是裏應外合?”


    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怪沈鬱,當時若不是她跟著宋飛雁離席,九千歲也不會因為擔心她而擅離職守,也就不會有後麵的事。


    沈鬱越發堅定了幫他脫罪的心,“九千歲確實是護駕不力,那太子爺就治他失職之罪就好了,至於其他莫須有的罪名,等太子爺真正找到證據了,再治也不晚。”


    她下意識加重了聲音,一想到太子爺想將罪名扣在鳳千瑜身上,心裏也是火燒火燎的,“他做過的事,太子爺理應懲罰他,可是他沒有做過的事,太子爺也無權懲治他!若是太子非要一意孤行,那我也隻好跟太子死磕到底了……”


    “沈鬱!”祁夙凜險些被她給氣死,他捂住有一瞬痙攣的胸口,喘了幾口氣才緩了過來,“你就是這樣跟本太子說話的?”


    沈鬱眼皮都沒抬一下,她直直地望著地板,目光仍然堅定如初。她雖然跪在底下看著謙卑的樣子,可她心底裏大抵從來沒有服過他,“太子爺智勇雙全、為國為民,臣也是打心底裏敬重你,可太子爺若真的以權謀私、徇私枉法,那太子在我心裏,也就不是太子了……”


    聽完她的話,祁夙凜的心頭又是一陣痙攣,他用力捂住胸口,卻仍然有股窒息的疼痛,“本太子這麽做,是為了太宸!”


    “太子爺是為了你自己!”


    沈鬱也抬起了頭,不卑不亢地看著他,“臣認識太子十餘載,自以為了解太子,以為太子爺隻是心高氣傲,看不上別人罷了。直到那日聽到太子爺與段統領的談話,才知道太子爺原來也是個公私不分、以權謀私之人!”


    她的聲音響徹大殿,伺候的宮人都嚇得毀在了地上,就連嵐三都嚇得一陣激靈,抬頭看到自家爺難看到極致的神情,就知道今日要出大事。


    祁夙凜將手中的案宗重重砸在玉桌上,忍到額頭上青筋都爆了起來,“沈鬱,本太子怎麽做,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沈鬱不服,“太宸哪一條法律說了,太子爺可以不用證據就將一個人定罪?臣也是太宸的官員,太子品行不正,臣有權利糾正!”


    祁夙凜差點被氣暈了過去,他抬手扶住額頭,瞬間怒火中燒,“你就那麽信任他?”


    沈鬱沒有遲疑,直直將頭磕下,以示她的決心,“臣願意以性命擔保,九千歲絕對不是謀逆之人,太子爺若是沒有證據,硬將罪名扣在九千歲頭上,臣一定會為他討個說法。”


    祁夙凜緊緊捏住案宗,捏到手指都泛了青色,咬緊牙根道:“行啊,你要證據是吧?那本太子就給你找證據!讓你睜大眼睛看看,到底你是對的,還是我是對的!嵐三,把人給我送出去,本太子一眼都不想多看!”


    沈鬱從殿上退下,又撞上了陽平王等人,他們似乎已經等候她多時,一見麵就和顏悅色地圍了過來,“沈大人,太子沒有為難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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