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婢女來請她回去時,宣狐秋起身的那一瞬間,忽然想到,那九重天上的帝君大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自己隻是盯著太陽枯坐了一日,便無法承受了,而正所謂“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以此換算,那九重天上的帝君可是獨自做了一整年呢。


    怨不得,他會白發啊。


    宣狐秋想,那位帝君大人一定很喜歡他的小花仙吧。


    ……


    喜歡不喜歡的,鴏常不知道,但他現在已經快被離淵逼瘋了。


    “你沒事來我的丹藥房做什麽?”


    鴏常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煉丹爐旁的那道白色身影,還有一旁瑟瑟發抖的小道童們,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隻覺得頭痛。


    “你堂堂九重天帝君,要煉什麽丹藥不能吩咐旁人,偏偏要自己出手?”


    這話本是帶著幾分戲謔和調笑,熟料那人竟真的答道:“有的。”


    一道極細極細的金光從煉丹爐中出現,旋即光芒大盛,直叫人不敢逼視。


    ——丹成。


    一旁的鴏常忍不住驚歎起這枚丹藥的完美,下一秒,如珍珠般大小的丹丸便飛入了白衣帝君的掌中。


    離淵垂眸那枚丹藥,嘴角勾起了淺薄的笑意:“給她的東西,還是要自己煉製才好。”


    語調分明是帶著笑的,卻偏偏讓人覺得無比悲傷。


    鴏常早在之前就將小道童們揮退,等離淵說完這句話後,他麵上的笑容褪盡,轉而被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取代。


    “離淵。”鴏常道,“她已經不在了。”


    離淵握著丹藥的手微微收攏,仍沒有看向鴏常,淡淡應了一聲。


    鴏常搖搖頭,再次將話挑明:“寧嬌嬌已經死了。”


    離淵蹙眉,終於側首與鴏常相對:“我已知曉,你如今是何意?”


    “你的小花仙已經死了——她跳下了斬仙台,神魂俱滅。”鴏常終於沒忍住歎了口氣,抬手指了指那人掌中的金色丹藥,“九重天上再沒有需要用它來延長壽命之人了,你這丹藥又是為誰煉的呢?”


    延壽丹聽著平平無奇,可光憑‘延壽’二字,便知其逆天之處。


    延長必死之人之壽數,從而欺瞞陰陽,扭轉乾坤,這又談何容易?


    倘若真如煉製普通丹藥一般容易,那這天底下恐怕再也沒有將死之人了。


    離淵被他說得一怔,轉而輕歎:“是我著相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原本存於離淵掌中的金丹頃刻間化為了一陣細碎的分明,和著光,就這麽消散在了空中。


    阻止的話語盡數卡在了口中,鴏常身為司管丹藥仙君,一向對自己這些寶貝珍之重之,因而險些被離淵這暴殄天物的行為氣得倒仰,隻是還不等他罵出口,便對上了離淵的麵容。


    他在笑,笑得完美又虛假,嘴角揚起的弧度無比冰冷,眼眸裏黑沉沉的,並無半點曾經的意氣風發。


    就憑這一眼,鴏常便懶得與離淵計較了:“算了算了。”他道,“來吧,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與我說一說,看在多年老友的麵子上,我就不收你銀錢啦。”


    說完後,鴏常便撩起衣袍下擺,竟是直接靠在那幾可通天的煉丹爐旁席地而坐,姿態肆意瀟灑至極。


    他咂咂嘴道:“可惜缺了一壺酒。”忽而,鴏常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不如我們去將你藏在月落清河中的那壺酒取出來,一同共飲——”


    “鴏常。”離淵道,“夠了。”


    但看這句話似乎像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命令,可鴏常知道離淵絕非生氣。


    也許是因為聲音太輕的緣故,卻也分辨不出喜怒,而是莫名讓人覺得有幾分……即將破碎的脆弱?


    鴏常被自己感受嚇了一跳,連忙揮退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轉而望向背對著自己的離淵,收斂了臉上刻意做出的嬉笑與不著調,認真問道:“你與情魂融合的如何了?”


    這一次離淵沒有遲疑,他答道:“尚可。”


    “尚可?尚可是什麽意思?”


    鴏常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他站起身,不依不饒地走到了離淵身後,“那是你的情緒,是你與天地之間共鳴聯係的依仗!離淵,你別又折騰出什麽事!”


    見離淵不回答,鴏常更是著急道:“你便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解決的!”


    離淵側首,如雪般的長發從肩上滑落,白衣仙君抬起手,發梢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和那日所見的白雪相似。


    卻絕不會化,也不會從手掌中流逝。


    她那麽喜歡雪,如果還在,想必看見自己的白發後也會覺得新奇好玩。


    離淵微微出神,而後又輕輕搖頭。


    罷了,連看見自己舊傷疤都要難過的小家夥,見到自己白發,恐怕又要悶悶不樂了。


    見對麵人長久未曾回應,鴏常沒忍住呼喚道:“……離淵?帝君大人?”他大膽地伸手在離淵麵前揮了揮,“怎麽?連我的問題都不作答複了,你這是想直接沉默逃避?”


    離淵收回思緒,剛想要揚起唇角,卻又想起了情魂的那句問話,終是放棄。


    “我將它困在了體內。”離淵道,“你放心,它的意識已經陷入混沌之中。”


    鴏常皺眉,一針見血:“所以你還是沒有將情魂收回?”


    白衣帝君望向他,答非所問:“我最近想起了很多以前忘卻的事情。”


    鴏常翻了個白眼,直白道:“你真以為我老糊塗了?”


    開什麽玩笑?九重天上的帝君離淵竟會忘事?離淵莫不是真以為自己被那天緣大陣縫隙裏泄露出的魔氣熏傻了吧。


    離淵恍若未聞,他仍是背對著鴏常,一步一步向著屋外走去,鴏常雖不解,卻也跟在了他的身後。


    屋外雲霧繚繞,然而在一片雲霧的包裹之中,卻開墾著一小片的藥田,裏麵種植著各式各樣的草藥,沒有半點九重天上的仙氣。


    如同凡間的尋常藥田那樣。


    離淵在一小片藥田前,駐足不前。


    他想,倘若她在,一定會很喜歡。


    “……所以即便是我容易往事,你身為天帝有帝王之命護身,也絕不會容易忘事!”


    離淵沒有解釋,等鴏常抱怨完,他忽然道:“如今三界各有禁製,輕易無法從其中越界而出。”


    “早些年似乎沒有這般限製。”


    離淵的語氣雲淡風輕 ,因而鴏常便也沒將其當成一回事,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對啊,所以當年我和虞央,不是總帶著你們幾個下凡去玩麽!”


    如今天緣大陣似有崩裂之意,加之天道無常,欲予人族修士之生機,故而如今仙界與人間壁壘愈發難以衝破,也就是那幾個靈力極高的老家夥,和他們幾個天資還算不錯的仙君才能勉強下凡玩玩。


    恐怕要不了多久,人間就會自成一派,再也不甘屈居於之下了。


    哎,到時候,現在這批小崽子們,可就不能如他們當年一樣自由自在的玩鬧咯。


    回憶起某些往事,鴏常悶笑了幾聲,整個人都放鬆了些,連語氣都變得歡快跳脫。


    “你不提我還想不起來,當年我們的離淵帝君可是個乖孩子。”


    鴏常揚起眉梢,不知想起了什麽,從悶笑轉成了大笑,眉宇間一派寫意風流。他隨手拿了根靈草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嫌棄地撇了撇嘴,隨後快步走到了離淵身邊。


    “喂,離淵,還記得你第一次去凡間的時候,唔,也是我們帶著你的吧?那時候……”


    他本以為離淵還會保持沉默,讓他一個人說下去,本來嘛,鴏常也習慣了這樣自娛自樂。


    熟料這一次,離淵竟是破天荒的沒有繼續沉默。


    “並非如此。”


    本在俯身觀花的白衣帝君直起身,迎著鴏常驚愕的目光,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


    鴏常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糊塗,順著追問道:“什麽‘並非如此’?”


    離淵看著他,嘴角似乎向上勾起了些許弧度:“當年,並非是我第一次下凡。”


    這笑容裏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恰如一夜春風暖陽忽來吹滅冬雪,轉瞬即逝,徒留虛幻縹緲的溫柔。


    就連鴏常也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揉揉眼,再看過去時,卻發現離淵又變成了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


    鴏常直覺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他連忙又問道:“難道是你以前自己偷偷溜去凡間過?——不對啊,就你當初那溫溫吞吞的性格,哪怕是我們帶著你下凡,你都曾猶豫不決,生怕踏錯一步……”


    鴏常沒把話說完,這是他們二人的默契。


    那時的離淵實在處境糟糕,上任天帝對其‘真愛’之人所剩下的小兒子極盡寵愛,而天後又是個腦子拎不清的,成日沉溺於情情愛愛。


    落得個小離淵,沒人疼沒人愛。


    那時鴏常就覺得,雖是天帝之子,可這個小仙君簡直過得比自己這個孤家寡人還要可憐。


    後來漸漸相熟,鴏常才終於見識到這個傳說中的‘小可憐’在溫潤仙君皮囊下的狠戾與果決。


    離淵有著超乎常人的堅韌,凡是他下定的決心,便一定會做到,絕不會中途放棄。


    天地萬物在他眼中不過一盤棋局,廝殺慘烈故而才能博得生機,從來落子無悔。


    這就是鴏常眼中的離淵。


    強大理智到近乎不近人情。


    “所以我很好奇。”鴏常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嗤笑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哪位大能,竟是可以將你這出塵絕豔、纖塵不染的神仙拉下凡塵不成?”


    這本是戲謔之語,誰知離淵在聽見這話後,身體竟有一瞬間的緊繃。


    ‘你該不會從未下過凡間吧?’


    ‘你說髒?凡間可一點都不髒!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所謂愛恨恩怨皆是天下之大趣事,即便是神仙也各有偏好,又為何要要求凡人也清心寡欲,活得像是你們這般無趣呢?’


    ……


    荒唐的記憶一瞬間紛至遝來,那人的聲線和麵容都已十分模糊,可這些話語卻仿佛被人刻入骨髓般,忽近忽遠地在腦中回蕩。


    從焚天歸一牢的回來後,離淵腦中總會閃現過一些片段。


    有曾經他觸怒上任天帝,被罰去白頭山斷臂之崖思過。


    有曾經遭人算計,被囚禁於無妄之海。


    有曾經他見識大戰,獨自一人看盡人間慘景。


    ……


    離淵的記憶告訴他,是他一個人趟過了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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