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獻玉抿唇,緊緊地捏著指尖,生怕泄露出了些許歡喜,惹來對方厭煩。


    他就這麽看著對方,隔著麵具,又隔著花海,像是要把粉裙少女的模樣刻在心底。


    寧嬌嬌覺得有幾分古怪,倒也沒多想,隻以為對方是在記人,坦蕩蕩地站在那裏,仍由他回望。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氣氛忽得安靜了下來。


    “當日之事,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不必謝我。”寧嬌嬌想起當日的情狀,搖搖頭,“我來得太晚了,你的傷也是忘鳶師叔和靜禾師兄治的,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


    想了想,她唯一做的,就是當時出麵,將那王橫擋下了。


    仲獻玉垂下眼,對著寧嬌嬌拱了拱手,輕聲道:“能遇上道友,已經是我的緣分了。”


    “倘若不是當日道友出手,便沒有後來的那些事……那樣的話,在下都不知能否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了。”


    說道最後,仲獻玉沒忍住,唇邊溢出了一絲淺笑。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如碎玉擊泉,清冽中又透著溫柔,尤其是配上他溢出的輕笑,宛若春風拂麵,極容易讓人升起好感。


    寧嬌嬌也不例外。


    她確實覺得青年不錯,即便受盡了磋磨,卻也沒有怨天尤人,哪怕帶著惡鬼麵具,卻也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光風霽月的溫潤。


    這樣的氣質又與師兄柳無暇全然的溫和不同,若說柳無暇溫和守禮,更像是凡間的一位青衣書生,那麽麵前的青年則更像是不露聲色的上位者。


    寧嬌嬌對人的情緒很明顯,之前青年醒來後,她也和青雲子一起過去看了一眼,自然能感受到仲獻玉溫潤下來包裹著的疏離。


    哪怕在傳言中,這位被譽為“千年一遇”的天才劍修所獲得的形容詞,也都是清冷孤絕,待人接物淡漠疏離的如同寒冬之雪。


    卻不知他為何獨獨對自己這般親近。


    寧嬌嬌不甚在意的想,大概是因為自己幫了他的緣故吧。


    “我與那王橫有仇。”寧嬌嬌並不介意告訴仲獻玉自己的往事,反正過了明日,也該人盡皆知。


    兩人一邊向飛舟的入口走去,一邊說著話。寧嬌嬌並沒有當回事,略提了幾句,故而忽略了仲獻玉在那一瞬間愈發寒冷的眼眸。


    “不過你也說了,相逢便是有緣。”寧嬌嬌側首,對著青年道,“既然如此,也別總是‘道友’‘道友’的叫我了。”


    麵具下的仲獻玉清淺一笑,原本眸中的寒意煙消雲散,望向寧嬌嬌的眼盛滿了單純的歡喜。


    倘若有擎天門的弟子在此,定會驚詫萬分。


    就連獲得被門主收為義子殊榮時,都未曾笑過的仲獻玉,光是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裏,笑容已經超過了在擎天門的所有日子。


    手指都有些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仲獻玉抑製住心底更比之前還要劇烈的心跳,啞聲道:“那在下便要唐突詢問道友的姓名了。”


    “我姓寧,叫寧嬌嬌。”寧嬌嬌眼神掃過手邊的花兒,不甚在意道,“你若願意,也和我師兄一樣,叫我一聲‘寧師妹’好了。”


    [——雖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我叫寧嬌嬌。]


    腦中忽然閃過更多的畫麵,遠比之前在昏迷時所記起的畫麵還要多。


    “寧師妹。”仲獻玉將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美夢,“既然如此,寧師妹也稱我一聲師兄罷。”


    聲線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麽即將破土而出的情感。


    ——寧嬌嬌。


    仲獻玉默念這個名字。


    他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很有幾分奇異之處,隻可惜如今不過能想起片麵,而所有的畫麵,皆有麵前的女子在。


    花燈人海、常花麵具、被她舉在手裏的糖葫蘆,還有無數次的、她對著自己露出的燦爛的笑。


    這些畫麵從仲獻玉有意識起,常在他夢中出現,起初隻是模糊的一團,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清晰,而在遇見了粉裙少女後,那畫麵才終於得以補全。


    仲獻玉想,也許那便是自己和她的前世。


    從小到大,仲獻玉都對外界的愛恨並沒有太大感觸,而現在,唯獨在想起寧嬌嬌——哪怕隻是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都會覺得無比歡喜。


    唯獨是她。


    仲獻玉想,他們兩個確實是有緣分在的。


    寧嬌嬌不過是隨意走走,就走到了擎天門的後山,偏巧又遇見了狼狽不堪的他,甚至在自己阻止後,仍是出手將他救下。


    或許這些也能說明,自己在她眼中亦是不同的?


    “你是要回擎天門嗎?”


    仲獻玉的思緒驀然被這道聲音打破,他回過神,才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麵前,那雙澄澈的眼眸毫不掩飾其中的好奇。


    “他們那般對你,你還是要回你的宗門嗎?”


    仲獻玉頷首,他走在少女身邊,還未開口,便輕易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是常花。


    在無人看得見的地方,白衣青年紅了耳根。


    胸腔內的心髒從未如此強烈的躍動過。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沒有人知道,從小到大,‘劍道天才’仲獻玉最喜歡的東西,除了手中能夠護衛自己的劍,就是凡塵最為常見的常花了。


    哪怕遇上再令人煩悶的事情,隻要看到常花——無論是漫山遍野,還是獨獨的一朵,仲獻玉都會平靜下來,隨後便會心生愉悅。


    因而,他如今也很習慣,隨身帶著些有著常花的佩飾。


    現在鼻尖繚繞著來自身邊少女身上的香氣,恍惚中甚至讓仲獻玉產生了一股錯覺,覺得好似自己已經將她擁入了懷中。


    “……況且你傷還未好,如此一來,你回去豈不是又要被那王橫欺辱?”


    仲獻玉回過神,對上少女的目光,莞爾一笑。


    “不會的。”他道,“我不過是回去解決一些事,很快……很快就能回來。”


    得到她的關心,仲獻玉心中愈發雀躍起來,當即做出了保證。


    殊不知,寧嬌嬌根本沒有多想‘回來’的含義。


    說實話,她對仲獻玉之後如何並不太在意,方才不過是出於對青年遭遇的惋惜,才多問了一句。


    分明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卻偏生被擎天門磋磨,遭此坎坷,實在令人歎惋。


    早在將他帶回來當日,青雲子便與寧嬌嬌提起過,仲獻玉是擎天門門主齊靜天的義子,隻不過齊靜天也不是真心,似乎是對仲獻玉身上的某些秘密有所圖謀。


    青雲子說得並不詳細,寧嬌嬌當時心裏存著事,也沒多問。糾結再三後,反倒是提起了太叔婪母親的事,隱約有幾分擔憂。


    那日青雲子對上小徒弟擔憂的目光,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怪我沒說清楚。”青雲子失笑,恰好遇上了太叔婪剛與玄天門的人比武回來,索性拉住他,“來來來,與你師妹解釋一番原委。”


    寧嬌嬌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玄羽鳳凰的骸骨分散在人世,曾出現過有一小部分是寄宿在人身上的,而被它寄宿的人,成年後情緒激動之時,腕上會有一道小小的黑色焰火的印記。


    最初這標記被人認為是不詳之兆,甚至出現過有人因恐懼,直接將那一家全部滅門的慘劇,還是後來青雲子站出來,證明得到印記的人是天生適合修仙之人後,才慢慢將沸騰的驚懼平息。


    隻不過,這之後又惹人動了邪念,發現將鳳凰骸骨寄宿在人身上後再次取出,反而更會有助於修煉,出於不想讓故友的屍骸淪為紛爭,青雲子才起了要收集鳳凰骸骨的念頭。


    世間紛擾,左右不過是一個“利”字。


    可除去利益之外,終歸還有情義尚存。


    “寧師妹送我到此處即可。”


    仲獻玉停下腳步,看向了身邊穿著白袍粉裙的女子,微微一笑。


    此處已經是鴻蒙仙宗飛舟的入口處,來來往往也有些弟子,或明或暗,不少都在打量站在的那對璧人。


    一男一女,皆著白衫,男子的容貌有麵具遮擋,看不清晰,可女子的容貌卻是分外清楚。


    精致無比的眉眼,微微上揚的唇角,以及那雙分外明亮幹淨的眼。


    如若不是礙於此處是鴻蒙仙府的地界,怕是那些人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前搭訕了。


    寧嬌嬌停下腳步,對著帶著惡鬼麵具的白發青年道:“仲師兄一切小心。”


    仲獻玉彎了彎眉眼:“好。”


    白衣青年在寧嬌嬌的注視下離去,卻又在少女轉身時,驀然回首。


    隔著重重人海,隔著日光樹影,隔著世間的一切喧鬧,隔著日升月落的千秋歲月。


    他在回望。


    就連仲獻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卻偏偏就是這般眷戀。


    不見她時,尚且不覺。


    而在見了她之後……


    仲獻玉牽起唇角。


    不多時,他回到了擎天門的地界,掃了眼今日見他分外諂媚的弟子,仲獻玉覺得無趣,漠然道:“帶我去見門主。”


    在見了寧嬌嬌之後,仲獻玉才發現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讓她離開身邊。


    既然如此。


    那就將一切障礙鏟除。


    第41章 鳳凰骨   “他們也不過是拿仲道友當做溫……


    寧嬌嬌並不知道仲獻玉又想起些許往事。


    她送完人後也沒多停留, 徑直回到了飛舟房內。


    畢竟明日就要參與萬宗瓊林會,她如今修為模糊,若用正常人的修煉進程來衡量, 約莫是金丹初期。


    但很奇怪,若是讓寧嬌嬌自己感受, 她根本感受不到來自上階修為的碾壓。


    打個比方,太叔婪如今已是元嬰後期的修為,可即便是與他對戰, 寧嬌嬌最多隻有無法繼續控製空氣中靈氣的乏力感,卻從來感受不到來自所謂“越階挑戰”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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