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客官還想往附近走走,隻要掐準了時候,便能看見那傳說中的‘紅霞連天’了!”


    掌櫃一邊介紹,一邊忍不住往兩位客人的身上望去,心中讚歎不已。


    早在那位女客人踏入客棧的一瞬,整個店內都為之一寂,無論是正在高談闊論政事的家夥,還是嬉笑著互相灌酒的酒鬼們——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顧不得杯翻酒撒,落下了一地汙濁,所有人目光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追隨她而移動。


    不止是他們,就連本該上前迎接的店小二都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忘記該如何動作。


    掌櫃在此地做有了幾十年的生意,不說美人,就連修真界的女仙們也見了許多,那些女仙或是美豔,或是清麗,各有風姿,可掌櫃卻從未見到能有一人能夠有如此、如此……勾魂攝魄的美麗。


    他無法描述這一刻感官所帶來的衝擊,隻知道這該是美的,而且是極其美的,是那些在傳說中能夠美得世間滿城風雨,傾動城池的美。


    然而不等店中人再細看,那站在美人身側的白衣男子上前一步,雪色的衣袍遮掩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衣公子的麵上覆蓋著麵具,麵具上繪著惡鬼圖樣,乍一看極其駭人,一下子便讓人從方才那鋪天蓋地的美中清醒了過來,回神時冷不丁地被那青年的目光掃到,俱是縮了縮脖子。


    沒有能看清青年的麵容,卻都被青年身上所流出的氣勢所迫。


    毫無疑問,這兩位客人都是人中龍鳳。


    掌櫃不敢再多想,專心在前方引路,寧嬌嬌與仲獻玉落在後方。


    “這裏就是二位要的上房了。”掌櫃抬頭,見那白袍女子臉上不知何時也被一張麵具覆蓋,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汗。


    幸好幸好,雖然再見不到那絕世容顏令掌櫃心下遺憾,但他也知道,倘若再看見那臉,自己保不齊也會和下麵那些人一樣露出癡態來,到時候麵前這位白衣公子會如何可就說不準了。


    掌櫃子這些年見的人也不少,第一眼便知道這位白衣公子得罪不得,在寧嬌嬌對他道謝後,連連擺手說不敢,而後又急忙下了樓,絕不在此地多呆。


    見掌櫃逃也似的離去,寧嬌嬌抽了抽嘴角,難得流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的無奈,讓仲獻玉看得失笑。


    他率先推開了自己的房門,示意寧嬌嬌進來說話。


    “如今天色還不算晚,寧師妹一會兒要不要與我一道出門逛逛?”


    寧嬌嬌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她看向青年用玉冠束起,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鴉青色的長發,問道:“仲師兄早有所料?”


    仲獻玉眉目含笑,抬手將桌麵上已經用靈力溫好的茶壺提起,主動給寧嬌嬌倒了杯熱茶來。


    “我確實料到會引起些許注意,故而特意變換了發色,又帶上了麵具。”仲獻玉道,“不過倒是沒注意師妹的裝束,是我思慮不周了。”


    寧嬌嬌搖搖頭:“這怎麽能怪師兄呢?是我自己沒想到引起如此波瀾,沒做好準備罷了。”


    沒做好準備?


    仲獻玉提著茶壺的手指緊了緊,他抬起頭,平靜無瀾的眼眸中難得閃過了些許錯愕,心中閃過了些許猜測,他抬眸看向了坐在對麵的寧嬌嬌。


    “寧師妹。”仲獻玉考慮了一下措辭,輕咳一聲,這才頗有些好笑地開口,“是不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到底有多……”


    多什麽?


    寧嬌嬌莫名地抬頭,恰好對上了仲獻玉那雙如寒潭的眉眼。


    她明明沒有在笑,眼中卻漾著光,如春水般幹淨透亮,仲獻玉深陷其中,微怔了片刻,忽而垂下眼,低低一笑:“寧師妹以後千萬別這樣看人了。”


    不等一頭霧水的寧嬌嬌開口詢問,便聽對麵人再次問道:“寧師妹,你覺得自己長相如何?”


    長相?


    寧嬌嬌握著茶杯,絲絲縷縷的溫度從杯壁傳遞於長相,她想起了太叔婪曾說過的話,遲疑道:“大概算是比較好看的?”


    畢竟自家師兄眼光極高,審美挑剔,就連他也曾說過“我們嬌嬌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所以自己應該算是好看的?


    不過寧嬌嬌不確定這種是否有熟人濾鏡。


    她向來對美醜沒有太大的感知,除非是醜到了極致或是品行不端的惡人,否則寧嬌嬌對一切都一視同仁。


    聽出了寧嬌嬌語氣中的遲疑,仲獻玉這下是真的確定,寧嬌嬌對於美醜的感知似乎頗為遲鈍。


    “不是‘比較好看’。”仲獻玉搖了搖頭,“是‘極其’和‘非常’。”


    寧嬌嬌對此絲毫沒有動容,對於仲獻玉話語中流露出的誇讚,也沒有什麽感覺,她抿了口茶,無所謂道:“一具皮囊罷了。”繼而,寧嬌嬌似乎意識到什麽,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多謝師兄提醒,下次出門時,我會記得用靈力遮掩,絕不給師兄添麻煩。”


    她完全誤會了仲獻玉的意思,分毫沒有領悟到對方言語中的誇讚之意。


    仲獻玉對此對此不覺有異,隻覺得對方實在可愛,忍不住彎了彎眉眼:“還有一點,師妹也要注意。”


    “出門在外,千萬不要輕易告訴旁人自己的真名。”


    這點寧嬌嬌也曾聽青雲子隨口提起過,當時不過是一語帶過,並沒有更多的解釋。


    “無論草木精怪,還是仙佛,姓名乃其立於天地間之根本。”


    “若將世間萬物比作一間間房屋,那麽姓名就好似一把鑰匙,輕易告知旁人自己的姓名,無異於將自己的鑰匙交到了旁人手中。倘若遇見了能掐會算又心懷歹意的修士,甚至能憑這一句話,便在背地裏給你立下詛咒,將萬年修行毀於一旦也是有的。”


    寧嬌嬌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對著仲獻玉道:“多謝師兄教誨。”


    仲獻玉微微搖頭:“寧師妹如此客氣,反倒顯得生分了。”他放下了茶杯,望了眼床邊暗沉下來的夜色,起身時,似是不經意道,“若寧師妹不介意,以後相處時,直接喚我名字即可。”


    說完這句話後,仲獻玉全然不給寧嬌嬌拒絕的時間,直接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寧師妹不妨與我一道出門逛逛?”


    這是先前便決定的事情,寧嬌嬌也沒有多想,起身抬手掐出一道靈訣遮住麵容,如今旁人見到她,便隻會覺得她是個相貌平凡的路人。


    至於仲獻玉,他習慣帶上麵具,鴉青色的長發被玉冠束在腦後,配上挺拔的身姿,即便看不清麵容,也能讓人稱讚一句君子風流。


    兩人走在一處,光看身影,倒也算得上是般配,路上行人紛雜,穿著各異,也有不少人用帷帽輕紗覆麵,因而兩人的裝束倒也不顯得突兀。


    如今乃早春時節,細雪消融,最是萬物複生機的時候,鎮上雖然不算是張燈結彩明如白晝,倒也算得上家家戶戶燃著明燈。來來往往不少人都做修士打扮,腰間佩著劍,身上也有些許靈力溢出。


    寧嬌嬌在路邊的商販處駐足,隨手挑了根糖葫蘆:“大爺,你們這邊生意一直這麽好嗎?”


    “嗐,哪兒能一直這麽多呢!”賣糖葫蘆的大爺憨笑道,“這不是前幾天有什麽仙臨燈會嘛,就是因為這個,才有那麽多人來。可惜你們倆小年輕來的晚了些,不然也能趕上那盛況!”


    仙臨燈會?


    ……聽著莫名讓人覺得有幾分耳熟。


    心中思緒不過是一瞬,寧嬌嬌笑著接過了糖葫蘆,倒是仲獻玉多問了幾句,大爺倒也熱心腸,給他們說了好多故事。


    所謂“仙臨燈會”在傳說中,是很早很早的時候,有天上的仙人下凡,途徑融星州,降下福祉,庇佑融星州得了百年繁榮。


    百姓為了感謝這位仙人,每年此日都會開展祭拜活動,又有人傳言,那日下凡的仙人有兩人,一男一女,據說都帶著麵具,因此所有進入燈會的人,需得佩戴一張麵具,隻有遇見心儀之人時,才能主動摘下。


    “原來二位不是因著這個才帶著麵具的啊。”大爺說道最後,見兩人似是第一次聽見這故事,難免奇怪道,“我還以為是錯過了仙臨燈會,還想感受一下這氛圍呢!”


    寧嬌嬌笑著搖頭,和仲獻玉又往前走了段路,剛咽下了一顆糖葫蘆,酸甜的口感於舌尖漾開,寧嬌嬌掃過一旁酒樓內的燈火,忽然想起了什麽,對著仲獻玉道:“你等我一會兒。”


    仲獻玉頷首,沒有問她想要做什麽,溫聲道:“小心些。”


    寧嬌嬌應聲,轉身後不一會兒就淹沒在了人海中。


    夜市中算不得人潮洶湧,卻也有不少人,不過眨眼的功夫,少女就消失在了人海中,仲獻玉難免擔憂,有心想要分出一份神識追尋她離去,卻又顧忌對方會厭惡自己的舉動。


    他越來越在乎寧嬌嬌了。


    不止是因為那些幻夢般的場景,更是因為那一日少女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麵前,對著挑釁者氣勢洶洶的反駁時,可愛又幹淨的模樣。


    那樣的神采,是仲獻玉一輩子都不會擁有的。


    可他想將其珍藏,如同月夜中的旅人,偷偷將一壺酒埋在明月下,企圖偷得一縷月光。


    “仲獻玉!”


    身後遠遠傳來了少女的聲音,仲獻玉驀然回身,就見不遠處那條小溪邊的樹下,穿著白袍粉裙的少女捧著懷中的一盞花燈,正對著他笑,極其明媚,恍若空中月色點燃了星光。


    仲獻玉的唇邊也不自覺地溢出了些許笑意,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少女身邊,見她捧著一盞花燈,仔細瞧了瞧,上麵還描繪著淺粉色的常花圖樣。


    常花,是他最喜歡的花。


    “這是……”


    “送給你的!”


    寧嬌嬌雙手捧著花燈,將它遞到了仲獻玉的眼前,抿唇一笑。


    “之前因為我的緣故,沒能放成花燈,如今就算賠罪啦。”


    心中劃過暖流,如同春絮飄落,搔的心尖起了癢意。


    仲獻玉再也抑製不住臉上的笑容,他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寧嬌嬌道:“師兄別忘記許願,雖說錯過了仙臨燈會,但沒準天上的神仙也沒及時去接收心願,所以……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好。”仲獻玉垂眸淺笑。


    他看著手中的花燈,依照寧嬌嬌說得那樣,許下了心願。


    在最後那個字於心中落下,仲獻玉手一鬆,仍由描繪著常花圖樣的花燈飛到了空中。


    遠遠的,萬家燈火的餘暉在身後散盡,黑夜中本隻有月色和零星幾點星光,頗為暗沉陰翳,此時卻忽然飄過了一盞花燈,即便心中知曉它最終是無法飛到那遙不可及的九重天上的,可仲獻玉心中的歡喜卻也已經滿溢。


    足夠了,他想,能在黑夜中擁有一盞燈火,便足矣。


    “多謝師妹了。”仲獻玉莞爾,“師妹怎麽會想到去買花燈?”


    寧嬌嬌見仲獻玉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意,心中繃著的那口氣終於緩緩吐出,她翹起唇角,望著天空上的花燈道:“因為方才聽了賣糖葫蘆的大爺的話,又想起之前那些事,自覺對不起師兄,想要將功補過嘛。”


    仲獻玉不讚同地搖了搖頭:“你不必覺得對不起我,若論起來,最初還是師妹救了我,若是沒有你在,我恐怕就要折在擎天門的後山了。”


    這當然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仲獻玉心思縝密,那日也不過是順勢而為,想要看看是誰要對自己出手,即便沒有寧嬌嬌出現,仲獻玉也絕不會讓自己有事。


    最多是狼狽些罷了。


    可是他遇見了寧嬌嬌,如同一條被人遺棄在路邊,從來都隻能靠自己過活的野犬遇上了一位善心的好人,終是在最艱難的時候,感受到了最純粹的溫暖。


    “那你便更不必在意了。”寧嬌嬌擺了擺手,如同在師門時一樣,放鬆道,“無論是誰,我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少女的聲線清脆又幹淨,或許是混著夜色的緣故,尾音還帶著絲絲的軟糯,如同撒嬌,煞是動聽。


    放在以往,仲獻玉肯定早就笑開,而今日他卻僵在了原地。


    捏緊了指尖,隻覺得指尖都在發顫。


    不知何時,指甲已經嵌入了掌心中,刺痛從掌心處傳來,若非如今夜色暗沉,便能看見那修長的十指緊緊握成拳,粘稠的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半晌,仲獻玉問:“倘若那日在後山,若是別人……你也會幫他麽?”


    寧嬌嬌歪了歪頭,似乎不解仲獻玉為何會提出這個疑問,不過她還是好脾氣的一笑。


    “當然會幫。”


    仲獻玉隻覺得喉嚨發澀,他上下滾動著喉結,低低問道:“那若是別人——無論是平平無奇的販夫走卒,還是交情泛泛之人,隻要他遭遇了這些……你都會在擂台上,為他斬下齊霄一指嗎?”


    這個問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幾近於呢喃,最後那幾個字更是險些飄散於空中,仿佛發問的主人已經脫力,再也沒有問出口的勇氣。


    不要回答我。


    仲獻玉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仙寶貝派大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仙寶貝派大星並收藏替身修的是無情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