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可還有其他事情嗎天色不早了。”禮物送到了,杜姨娘既不說話也沒有要回府的意思,薑清筠知道她在等一個開口的時機,便委婉的提醒一聲,但也算不上友好。


    杜姨娘強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笑著從袖拿出一尾禁步,親手交到薑清筠的手裏,“這是最近妾親手做的,就當作是提前送給二小姐的及笄禮了。”


    那禁步精致,即便是薑清筠不懂玉,也能一眼認出玉佩是和田玉打造的,紋路明顯,深淺錯落有致,雕琢這塊玉的人技術也定然是上乘。而垂落的流蘇玉珠珍珠,也是經過精心搭配編織得來的。


    “二小姐回京一路小心,回京之後別忘了托封信到乾州。”


    “姨娘放心,等回京後我會給舅舅和舅母報平安的。”薑清筠拿著玉佩,卻沒有一點兒拿人手短要說好話的自覺,不聲不響地又在杜姨娘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杜姨娘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微笑,不和薑清筠計較。


    直到目睹著馬車漸行漸遠,杜姨娘才回府。轉身的一瞬間,她眼眸中就劃過一絲陰狠得意。再過不久,要自稱為妾的人怕就不是她了。


    躲得過初一,她不信薑清筠還有那等好運氣能再躲過一劫。


    *


    乾州距離京城,快馬騎行尚需五日的光景。走走停停,等薑清筠一行人到達連州的時候,已經是五日後的申時了。恰逢連州下雨,不便行進,薑清筠回京的行程便隻能再往後拖延幾日。


    客棧二樓的客房中,辛夷鋪著床褥,原就是臨時住一晚的地方,條件再好也都是比不上府裏的。


    辛夷鋪好後,又去試了試茶溫,“小姐您先將就一下,等過幾日回到京城就好了。”


    薑清筠聞言笑了笑沒說話,手中不斷摩挲著那尾禁步,玉佩品質上乘,入手溫涼。杜姨娘的模樣和話語便不自覺的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乾州都尚且是那副情形,回到京城,她所要麵臨的才是真的虎窩狼穴。那一方府宅,是榮華葳蕤的厚土,更是陰謀迭起的漩渦。


    而且……薑清筠改手撥弄著玉佩下的流蘇,聲音清脆悅耳。前世她在乾州養病,半個月後病愈,臨行回京前,杜姨娘也送過她一份及笄禮,獨獨沒有這尾禁步。


    是因為她重生所以發生的變化,還是杜姨娘另有圖謀?她垂眸看著禁步,心下思緒萬千。


    *


    酉時薄暮,客棧一樓的喧鬧聲逐漸低了,食客匆忙往來聚散,留下來的人不多,基本都是要在客棧過夜的。


    “小姐,這兩天舟車勞頓,您也沒好好用膳。”薑清筠點著燭火正在翻書時,門外響起幾聲叩門聲,以及奶娘的話:“客棧人不多,要奴婢陪您下去吃些東西嗎?”


    薑清筠抬眼合上書,想了想,揚聲應了一句讓奶娘進來。奶娘進門的一瞬間,隻一眼,她就明顯察覺到奶娘身上的不同。


    奶娘喜歡素色,平日裏衣著都是淺藍為主,今日卻破天荒地穿著一身胭脂紅的衣裙,一反常態。


    薑清筠起身,隻當做沒注意到她的反常,一手搭上奶娘的手,“方才奶娘有問過客棧的特色菜肴嗎?”


    薑清筠出身尚書府,外祖又曾是官居一品備受重用的大臣。即便她從小身子就弱鮮少外出見人,但這喜歡吃美食的性子卻從沒變過。她能問出這番話,奶娘也不覺得奇怪,反倒心下還鬆了一口氣。


    奶娘一邊扶著她緩慢下樓,一邊說著自己方才打聽到的事情。客棧一樓的人並不多,除卻掌櫃和小二在忙活著,隻有寥寥數人在享用菜肴,鮮少有人將注意力放在薑清筠身上。


    隻一桌人除外。


    直到薑清筠落座,還是能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盯著她,一種十分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她回頭,望向那幾道視線的來源,是鄰桌的兩位小姐。錦衣華緞,玲瓏首飾,一看便知是官家小姐。


    見薑清筠望過來,為首的女子還不甘示弱昂首輕蔑地看了薑清筠一眼,絲毫不肯讓自己落了下乘。嫉妒挑釁的神態,似乎是和薑清筠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薑清筠:……她什麽時候變成了易招仇恨的對象了?心下對這幾位沒有任何印象,她微不甚在意地收回視線,回身坐好,恰巧小二過來上菜,此時她眼底便隻有滿桌菜肴了。


    連州臨近白茲河,盛產鮮魚,遠近聞名。而這家客棧偏又是整個連州城裏最善做魚的,每日慕名前來寄住品魚的人不在少數。


    薑清筠是個喜歡吃的人,雖然平日裏克製,但從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到江南的煙雨巷尾,鮮少有她沒品嚐過的美食。而在這一路行程,連州便是那個獨特的例外。


    魚肉鮮美,魚湯奶白,不論從哪個角度,這家客棧這道魚都沒有辜負它的名氣。薑清筠小口吃著,動作不快,但自帶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


    趁她專注於吃上,奶娘微微轉身回頭,和鄰桌的一位小姐對視,手背在身後悄悄地做了一個手勢,複又低下頭規矩地站在薑清筠身後,隻當做無事發生。卻錯過了在她轉身時,薑清筠手中一瞬停頓的動作,以及唇邊勾起的諷刺笑意。


    *


    “聽說城裏來了一位大人物,雲荷你見到了嗎?”鄰桌傳來話語聲,但聲音屬實不低,恨不得讓全客棧的人都聽到,又像是刻意說給薑清筠一個人聽的。


    “我聽哥哥說,那位是京城裏來的。不論出身還是才華樣貌,都是頂好的。許多官家小姐都想暗中見他一麵。”


    被喚作雲荷的女子抬眼,望了一眼薑清筠那邊,刻意拔高聲音應答著:“這有何難的。過幾天二叔的筵席上那位應該會出現。到時候我帶你看一眼。”


    鄰桌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薑清筠的反應。見她神色放鬆沒什麽警惕,兩個人都鬆了口氣。一時間談論得更加興起。


    薑清筠聽著心下卻沒什麽波瀾。


    京城裏來的人,出身越高越風光,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私下裏人心汙垢,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一如過往裏的她。


    上一世,她就是敗在那樣溫潤的人手中,舉刀相向,又折戟沉沙。


    想起前塵往事,薑清筠忽的沒了繼續吃魚的心情,她放下竹箸,正要起身回二樓廂房時,鄰桌忽然鬧起了不小的動靜。


    卻是衝著她而來。


    “喂!今日我們已經盤下了整家客棧,你吃完不給錢就想走,誰借給你的膽子?”說著,就有幾位婢女上前攔住薑清筠的步伐,隨後客棧外還有幾個侍衛伺機而動,攔在客棧門口,是存心要堵死薑清筠的退路。


    薑清筠垂眸,竟低低地笑了一聲,轉過身坦蕩無畏地對上那兩位小姐的視線,“少東家也是好精力,竟然是分開記賬的。”


    懂行的人都知道,大部分有規模有名氣的客棧,在有客人居住的時候,一切費用都是最後臨走時才結算的。而她們僅是一句話,就把自己暴露得徹底。


    戚雲荷沒好氣地瞪了旁邊那人一眼,但她今日畢竟有事在身,沒工夫揪著小錯耽擱時間,“本小姐一時興起,就是想跟你算單賬。”她上下打量著薑清筠,看不出她衣裳是什麽布料,便理所當然的將她看做是裝腔作勢的人,一時間心下更加鄙夷。


    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讓她來客棧,延誤這好幾日的時間。不過也沒事,等到她成了她哥哥的小妾,就任她折磨了。


    想著,戚雲荷更壓不住眉眼間的得意,“若是你識相,就跪下來給本小姐道歉,把你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本小姐一時高興,說不定還能放你一馬,以後讓你的日子好過些。”


    “你剛進連州城,想必還不知道雲荷的身份吧。畢竟是你永遠都高攀不起的。你要是聽話一些,我們還能網開一麵。”原先站在戚雲荷身邊的少女也“好心”規勸著薑清筠,讓她別不識好歹。


    薑清筠被一群婢女圍著,一點兒都沒有被嚇住的意思,聞言她“哦”了一聲,眨眨眼一副感興趣的模樣,配合著反問回去:“難不成雲荷小姐……”


    “她是連州知府唯一的侄女,不是你能得罪的人。”


    “嗬。”


    話音剛落,就從二樓傳來一聲輕笑,輕蔑嘲諷,在針落可聞的客棧裏更加明顯。


    薑清筠下意識的轉身,循聲抬眸望向二樓,便看見一位身穿玄色暗紋錦袍的男子憑欄負手,長身傾立,興致盎然地看著下麵所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他已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


    似是感知到薑清筠在看他,下一瞬,男子就徑自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眸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那一刻,薑清筠隻想到四個字,


    ——睥睨眾生。


    第3章 出手相救           幼時戚雲荷……


    幼時戚雲荷在雙親過後之後,就一直被養在知府裏,十年來順風順水,沒有受過任何委屈。在注意到二樓的男子時,她也被驚豔到了。在連州生活十多年,她從未遇到過這般男子,眼中的歡喜尚未綻開,她就聽到男子那一聲冷笑。


    一瞬間澆滅了她所有激動,反而盡數轉化為憤怒。戚雲荷憤然跺腳,怒目而視,“你方才是看不起我堂叔嗎?你敢冒犯知府,我立刻就讓府衙將你關進知府大牢。”


    聞言,錦袍男子神態如舊,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隨從被嚇出一身冷汗。這些年,敢這樣對他家主子說話的人,早就已經魂歸西天了,哪曾想現在又來一個不怕死的。


    “原來在連州,知府不是為民反而是為了你。”


    戚雲荷身子一僵,不敢應答。雖然她一向跋扈慣了,但也清楚有些話是不能隨便應答的。不想丟了氣勢,又不想就此罷休,她飛速想著應對的話,卻把自己急著一手掌心的汗。


    “姑娘如果沒事,早些回去歇息。畢竟走夜路不好,折騰自己也折騰大夫。”薑清筠說著,不顧她的反應,直直向前走。那些婢女麵麵相覷,心裏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攔著,腳下卻已經讓出了一條路。


    “慢著,誰準你們動了?”


    原本讓開路的婢女,在聽到來人的話時又齊齊站回到原來的位置,留給薑清筠的空間甚至更小。


    “哥,你終於來了。他們都欺負我,你快替我報仇。”戚雲荷在看到自己哥哥終於來了後,委屈啜泣著上前,一手拉著她哥哥的衣袖,一手指著薑清筠和二樓的錦袍男子,一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的架勢。


    戚雲瑋拍拍她的手,低頭時便聽到他妹妹在他耳邊飛快地說了一句話。他看著戚雲荷一臉羞澀,久經風月的他又怎麽可能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安撫好妹妹的情緒,戚雲瑋環顧四周,最終視線定格在薑清筠身上。他早前是抱著討好家裏人的想法才接手的,以為會遇到什麽不堪的人,卻不想竟然是這麽一個美人。


    這要是收入房中成就了好事,以後可有得他享受的了。


    在戚雲瑋走過來的時候,婢女就自覺讓開。走得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就更加的心猿意馬。


    手若柔荑,腰似扶柳,模樣柔弱。這樣貌和身段,怎麽想都是他賺到了。他笑著,伸手不規矩地就想摸薑清筠的臉,提前消受美人恩。


    卻不曾想到薑清筠快他一步,率先拍掉他抬起來的手,又在他愣怔的瞬間,直接抬手給了戚雲瑋一巴掌。


    聲音清脆,一聽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而戚雲瑋的半邊臉也很快就紅了。


    “不規矩的手,沒砍掉已經是輕的了。”薑清筠溫和笑著,說出來的話卻和她的笑容截然相反。


    戚雲瑋摸著自己發燙的臉,心底發狠,也沒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兩步上前後他抬手就想給薑清筠點顏色瞧瞧。


    薑清筠微微眯眼,背在身後的手稍微一動作,借著寬袖的遮掩,一根銀質發簪話落在她手中,是她剛剛趁人不注意,從發髻上拆下來的。簪尾鋒利,用來對付麵前的人再合適不過。


    她抬頭,眼眸微眯,心下計算著時間。在戚雲瑋抬起手準備扇她時,背在身後的手調整好位置姿勢,簪尾外露,伺機而動。


    “啊!好疼……哪個人敢暗算小爺……”


    戚雲瑋這一掌來得淩厲,是存心要給薑清筠一個教訓。見他手掌落下,薑清筠更加握緊了手中的發簪。


    可是還沒等她動作,鬢邊忽然擦過一陣淩厲的風,像是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她下意識偏頭閉眼,下一秒就聽到了戚雲瑋的慘叫聲。


    聲聲慘烈,似是痛極了一般。同時傳來的還有此起彼伏的人聲,是戚雲荷等人在關心戚雲瑋的狀況。


    薑清筠微微一愣,握著銀簪的手鬆動幾分。再睜眼,她就看到戚雲瑋麵色慘白,臉上不斷有豆大的汗珠滑落,整個人都像是要疼昏過去一般。而他的右手掌心赫然紮著一根竹筷,傷口不大,卻有殷紅血跡流淌。


    那根突然出現的竹筷,那陣無端而來的風……


    薑清筠轉身,再次望向二樓的男子。同方才一樣佇立在欄杆前的姿勢,不同的是,那人手裏多了一根竹筷。


    以及,男人再度看過來時,竟微微向她點頭。鬼使神差一般的,薑清筠也回了一禮。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那人眼中沾染著笑意。


    *


    戚雲瑋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那一根竹筷看似不疼,但卻是破風而來,雖不至於穿透掌心,但深度仍舊不淺。


    “薑清筠!”戚雲荷拔高聲音喊著薑清筠名字,怒氣衝衝地走到她的麵前,“都是你這個賤人。”


    “要是我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饒不了你。”戚雲荷麵目帶著幾分猙獰,說著伸手就想抓住薑清筠的手和衣領,一副瘋魔了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模樣。


    原先圍在薑清筠身邊的幾個婢女在戚雲瑋出事時就四下散開,見著戚雲荷衝上前想要算賬,兩個膽子大的就想上前攔住戚雲荷,以免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卻不想薑清筠及時反應過來,先她們一步。在戚雲荷靠近時,率先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落掌清脆,甚至比之前那巴掌更狠。戚雲荷呆滯一瞬,尖叫了一聲後更加瘋魔,想再度上前時,卻被薑清筠一句話說得愣怔在原地,一動不動仿若僵化。


    “今日誰指使你們來挑釁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薑清筠不動聲色地收回已經微微紅腫的手掌,湊近戚雲荷說道:“因果業障,你好自為之。”


    不僅是因為她哥哥的傷勢,更是今日失敗後,他們所要麵臨的境況。


    薑清筠後退一步,不再理會戚雲荷。她不是天真到被人算計挑釁,全身而退後還能以德報怨勸誡對方的人。經曆過上一世的背叛和痛苦後,她更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掌櫃的,晚上還煩請關好客棧的門窗。我先回房休息了。”薑清筠微笑說著,不再理會身後的狼藉。可等到她轉身時,之前站在二樓的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掌櫃的聞言連忙點頭,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連聲應是。見事情徹底平息,他趕緊讓店小二去請連州最好的大夫過來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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