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上下好像都有一點詭異的叛逆。


    …


    昭陽宮。


    蘇皇後在翻閱起居冊,聽著宮人的稟報,眉頭皺了起來,半晌才開口說道:“太子很寵愛那個葉氏。”


    身邊宮人回道:“是。太子殿下對葉良媛寵愛太過,怕是不妥。”


    蘇皇後聞言笑了一下,道:“太子一直纏綿病榻,這是頭一回看上一個女子,正新鮮呢,沒個分寸,也是有的。”


    那宮人勸道:“可是葉良媛……原來可是蓉貴妃送去的人,隻怕不安分。娘娘擔心太子殿下安危,有些事不得不提防著啊。”


    一聽到蓉貴妃,蘇皇後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歎息道:“本宮何嚐不想防著?但太子不喜,本宮總不能非要做這個惡人。”


    說著,蘇皇後眼裏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道:“再說這麽多年了,太子身子骨弱,都在養病,就沒有過特別喜歡的東西亦或是人。眼下好不容易對一個人上心,就當是解悶的玩意兒,陪陪他……也是好的。”


    宮人頗為感懷,歎道:“娘娘對太子真是一片慈母心腸。”


    蘇皇後苦笑道:“本宮這算得了什麽?太子要是本宮親生,哪還用得著說這些話?”


    她都想太子是自己的孩子,這樣的話,她在宮中的處境自然不會那麽艱難。皇後的位置不是那麽好坐的,尤其還是繼後,她地位不如宣帝早逝的元後,寵愛不如專寵的蓉貴妃,處處掣肘。


    她膝下一雙兒女雖然是嫡出,但陛下更偏愛心疼元後留下的孩子。陛下親自封了蕭知珩為太子,盡管太子病懨懨的看上去也是一副時日無多的短命相,但陛下也沒動過換儲君的心思。


    隻要太子還是東宮之主,別的皇子就沒有機會取而代之。所以就算是她的皇兒與太子同樣都是嫡子,也有所區別的。


    蘇皇後也曾不甘心,也曾努力爭取過。


    但無奈她的皇兒資質平庸,不得陛下歡心,不求上進,就連做個文章,都遠不如因三病四痛總是缺席太傅教學的太子。


    她實在無法了,進退兩難,隻能指望太子。不論怎麽說,他們才是同出一脈的親人,隻要太子尚在,她的中宮之位就不會倒。


    蘇皇後待太子不可謂不好,對太子關懷備至,日日親自煎藥喂藥,視如己出。


    在有自己孩子之前,她是真心將太子當成自己親子的。太子小時候體質弱但很粘人,軟糯糯的,總是追著裙尾一口一句母後,那段日子母子親情十分親厚。


    但後來,蘇皇後懷孕了,不再去長樂宮。


    太子很快又成了一個人,懂事地長大。而等他明白繼後生下嫡子意味著什麽,人已經退到合適的位置,不接近,也不打擾。


    所以如今蘇皇後才會麵臨這樣為難的處境,對太子是疏遠不得,卻也親近不得。


    蘇皇後回憶往事,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黯然神傷,眼裏流露出一絲悲傷,苦澀地笑了,喃喃道:“都怪本宮當初貪心。”


    “娘娘……”


    蘇皇後搖頭:“算了。太子府的事不要插手了,免得太子更與本宮生分了。”


    那宮人憂慮:“可是萬一……”


    蘇皇後冷淡地掃了一眼過去,那人就不說話了,點頭稱是。


    蘇皇後的目光重新落在起居冊上,更是心煩,揉著眼角,嘲弄道:“本宮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現在還哪還能管得了那麽多?”


    “蓉貴妃被禁足,權力被收走,娘娘何來麻煩?”


    蘇皇後合上了起居冊,略有心煩地說道:“陛下昨日去了儀和宮。”


    她冷笑了一聲:“用不了多久,蓉貴妃的禁足令就解了。”


    眼看蓉貴妃又要出來興風作浪了。


    她哪裏還管得了太子府的事?


    宮裏暗潮洶湧,太子府卻是什麽事都沒有。


    葉葶本來還擔心自己會被皇後找麻煩,茶飯不思了好幾天,心裏都準備好一整套作戰計劃了。誰知道半個月都過去了,一點事都沒有,壓根沒人鳥她。


    這很尷尬。


    不過沒人找麻煩是好事,這樣一來,葉葶就更加專心去折騰太子殿下的藥了。她弄這些當然不是為了好玩,主要是因為她想弄明白,太子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她曾問過春芽,還有府上的人,結果所有人都說太子殿下是天生體弱,肺腑俱虧,患的是難以痊愈的寒症。


    而她問林總管的時候,得到一樣的答案,但林公公神情沉重,顯然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林德:“殿下的寒症得來已久,這些年湯藥沒斷過,底子都要虧透了,可輕易動不得那些虎狼之藥。殿下身子骨虧虛,多用溫補良藥才是正經,勞良媛多費心了。”


    最近太子殿下日日喝葉良媛搗鼓的補湯,雖說是看不出什麽效果,但殿下好歹能緩一下用凶猛苦藥止痛的次數了,這就是好事。


    葉葶沉思片刻,就問了一句:“殿下得的隻是寒症?”


    林德神色微變,他大概是突然想起來葉葶有略懂醫理這個技能,麵色凝重,慎重道:“良媛可是看出了哪裏不妥?”


    葉葶當然沒看出來,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就是隨口一問。”


    開玩笑,宮裏全體太醫診斷出來的結果,她一個屁都看不懂的路人甲能看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來,那真是活見鬼了。


    想是這麽想的。


    但葉葶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想不通,所以就一頭紮進醫書裏,專門去翻那些疑難雜症的本子,不過她看得最多的還是有關寒症這方麵的。


    得了重寒症的人極其畏寒,肺腑虧損,寒邪侵體至氣血兩虛,重則頭痛欲裂……這些要命的症狀,在太子殿下身上一一對上了。


    葉葶心情很沉重,這樣的話,太子殿下真的很脆了。


    她用筆在寒症那頁畫了一個圈,看著看著,就有點出神了。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身側伸出一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拿起了她的書。


    葉葶一愣,扭頭就看到了清冷淡雅的太子殿下。他微微低頭,隨意束起的墨發垂落,抿唇不語時神情冷清清的,此刻卻有些慵懶。


    葉葶本想起身奪回書,但見來人是他,就硬生生地收了手,“殿下。您怎麽來了?”


    “路過,”蕭知珩的嗓音低低的,看她淩亂的筆跡,扯唇笑了,問道:“聽說你在打聽孤的病?”


    葉葶早就想好的借口,道:“殿下要我燉補藥,我擔心出錯,就問了別人一點。這書……就是隨便看看。”


    蕭知珩不置可否,他一頁頁地翻葉葶讀過下筆記錄的地方,語氣略有些停滯,問道:“你,不信太醫的診斷?”


    【膽子挺大。】


    葉葶麵皮一繃,當機立斷:“沒有。”


    太子殿下目光半垂著,隨後在一堆書裏挑挑揀揀抽出一本,輕聲道:“這是什麽?”


    葉葶看見書籍上記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病,還有被她劃了一道的南域鬼巫術小注,形容起來類似於人吃錯藥導致精神分裂的內容……


    大意了。


    蕭知珩卻像是看得十分投入,笑意深長,看向她,用他那清雅的聲音,問道:“你覺得孤神智錯亂,性情暴戾?”


    【好奇怪。孤沒發瘋,沒殺人,應該也沒讓她見過血腥才對——】


    葉葶頓時警鈴大作,連聲道:“怎麽可能?殿下溫文爾雅,表裏如一的心性純善,寬仁待人。這些閑書都是我瞎看的。”


    蕭知珩看著她。


    隨後他就輕輕地放下書,凝視著她的眼睛,笑了笑。他也不拐彎抹角了,說道:“你想知道什麽?你問,孤就告訴你。”


    這簡直就是一種縱容又溫柔的語氣。


    葉葶一瞬間都有種自己真是被他慣著的感覺,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不過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問,“殿下得的是什麽病?”


    “寒症。”


    葉葶小心翼翼:“隻是寒症?”


    蕭知珩:“不止。重寒之症,牽連肺癆頑疾,難以痊愈。”


    說到這裏,他就停了一下,聲音冷清清地說道:“哦,可能還被什麽人弄了點南域鬼巫術,所以孤才要找個命格極強硬的女子鬥小鬼。林德不是說孤這幾日的氣色好多了?都是你富貴旺夫的功勞。”


    “……”


    你有毒吧。


    第15章 這畫風就很清奇   你可真是個天才。……


    葉葶得到太子殿下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回答,心裏大概就有譜了,她把寒症重點圈了起來。


    這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她想到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粗暴,太子殿下的病連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那就說明一般的常規療法行不通。


    正常的治法沒有辦法幫太子擺脫暴斃病死的結局,那就需要搞點違規操作。


    而葉葶能想得到的非一般手段,其實就是偷個小掛。她努力回想遊戲裏曾經出現過的靈丹妙藥,也不管有用沒用,把能想起來的草藥都記下來,一個個對著醫書找。


    廢寢忘食,比當年她考試還拚。


    她簡直是用生命在啃書。


    而葉葶的舉動,讓林總管很是動容,心想太子殿下任性卻不是色令智昏,好歹這是個有良心的不是?


    那日林德到書房,說:“殿下,葉良媛找了很多醫書古籍,書房收著的那些都搬到東暖閣了,至於書房上格那些……老奴不知道該不該取下來,想請示殿下。”


    蕭知珩正坐在椅子閑散地看東宮的庶務冊子,神情清冷。他聽了之後便隨手把冊子放下,直接說:“都給她。”


    林德點頭稱是,又笑著說道:“良媛有心,為殿下的病下了很多功夫。”


    蕭知珩也笑了,他看了眼窗外陰沉沉的天,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幽幽問道:“你說她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那麽拚命?


    裝的?


    何必呢,為博取他信任做到這份上過於用心了,實則要糊弄病秧子不用做太多。


    噓寒問暖就夠了,左右他都是接受的。所謂關心是真是假又何妨呢?


    她真的奇怪。


    林德不知道太子殿下心裏在想什麽奇怪的東西,隻是一聽主子這麽問後,他立馬道:“良媛是太子府的人,自然心裏想的都是殿下,希望您早日痊愈,盼著與殿下恩愛到老的。”


    蕭知珩聽到最後一句笑出了聲。隻是他眼底宛如寒潭死水,說道:“你怎麽也開始說糊塗話了?”


    林德還沒說話就被打斷了。蕭知珩的聲音很冷靜,淡淡道:“孤活不了多久。將死之身,且熬著吧。”


    一說到生死這這種話,林德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上露出了要哭不哭的表情,“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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