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卻不上當,淡淡的道:“敬妃妹妹能這樣有自知之明,本宮自愧弗如。”


    敬妃碰了軟釘子,有些不甘心。


    她的目光落在阿妧身上。


    鄭貴妃一時動不得,阿妧這個從五品的貴人卻不在話下的。


    “熙妹妹還是頭一次參加賞花宴,本宮還未曾見識過熙妹妹的畫技。”敬妃直接點了阿妧的名字。


    誰都知道阿妧出身低微,見識短淺,且隻在太後身邊當著月餘的大宮女,先前她的經曆隻要有心就能查到,什麽苦活累活都做過。如不是有張貌美如花的臉,斷不會到皇上身邊服侍。


    阿妧在心裏笑笑,敬妃若以為這點子小事就能刺激到她,那就錯了。


    她款款起身,落落大方的道:“妾身不懂這些風雅之事,隻怕會讓娘娘見笑。”


    “熙妹妹可別謙虛,先前聽說熙妹妹曾在清涼苑伴駕,那裏可有皇上收藏的不少書畫。”敬妃雖是對阿妧說話,目光確是望著鄭貴妃的。“能陪皇上品評書畫,熙妹妹定然頗有見解。”


    那日,景和宮可也去人了,卻沒能到禦前。


    鄭貴妃似是置若罔聞,不理敬妃這拙劣的挑撥。


    阿妧既是已經說過自己不懂,聞言也隻是笑笑,並不多言。


    “好了,不過是後宮姐妹間尋些樂子,何必非要爭個高低?”張皇後淡淡的開口。


    後宮之主發話了,妃位也好,貴人也好,都是一樣的人。


    賢妃笑著恭維道:“娘娘說的是,妾身們這點子微末技藝,不過是討您和皇上的歡心罷了。”


    她的話音未落,雖是宮妃們都跟著附和,心裏卻是不屑的。


    賢妃跟劉太妃一樣,不過是懂得奉承皇後、太後,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引起話題的敬妃訕訕的不再開口,不過她看向阿妧的眼神卻是輕蔑的。


    低賤的宮女,也配跟她以姐妹相稱。


    且讓她得意兩日,等到賞花宴那日,必得讓她知道人與人之間,生來就不同。


    ***


    繡春閣。


    聽到要作畫這件事,阿妧跟著去了蘇貴人處。


    “蘇姐姐,在坤儀宮時見你神色有些不自然。”阿妧知道這是可以交好機會,低聲道:“恕妹妹僭越,我能問問緣故嗎?”


    這些日子跟阿妧接觸,蘇貴人覺得阿妧可交,且她得寵又間接幫了自己,便不準備隱瞞。


    “你該瞧見過我的手指,已經不複先前靈活。”蘇貴人伸出手,露出了她的傷處。“上次新年後宮宮妃們聚在一起寫對子,混亂時我被人踩傷了手。”


    阿妧雖是已經探聽過,可近距離見到那關節扭曲的手指,還是愕然睜大了眼。


    “是誰下這樣的狠手!”阿妧想起蘇貴人教她描紅,那一手好字,真真是可惜。


    蘇貴人淡淡道:“如今宮中最得寵的,還有哪一位?”


    “鄭貴妃?”阿妧覺得鄭貴妃做這事簡直沒意義,這是後宮又不是考科舉,字好看又不代表能得寵!


    “當日皇上不過誇了一句,我的字好看。”說著,蘇貴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冷色。“鄭貴妃自然不用動手,甚至都不必開口,隻一個不耐的神色,自然有人願意出頭。”


    這就是當初的吳充媛了,她或許未曾想過,當時借貴妃的勢張揚,沒多久自己被降。


    “不止是跋扈,簡直是在折辱人!”阿妧輕輕撫過她的手指,低聲道:“請姐姐放心,妹妹會幫你出這口氣。”


    阿妧本就跟鄭貴妃不對付,蘇貴人笑笑,沒有婉拒。


    “這些日子我教你寫字,已經有了些起色,可畫畫除了技巧,更要有靈氣。”蘇貴人有心幫阿妧,卻有些束手無策,阿妧在畫畫上天分不高。


    阿妧心中已經有了對策。


    “姐姐該知道,今日敬妃嘲諷我,就是要讓我出醜。”阿妧則是很坦然,大大方方的道:“若不讓她們如願,豈不是辜負了她們的苦心?”


    宮妃大多出自世家,自小就是被精心栽培的,琴棋書畫信手拈來。


    她知道自己比不過。


    “姐姐不必擔心我,有件事要姐姐幫忙。”阿妧並沒發愁,轉而道:“姐姐借我一些入門的畫冊,再那些紙筆顏料給我,就足夠了。”


    蘇貴人點點頭,道:“這都容易,你心裏有數就好。”


    ***


    阿妧在凝汐閣用過了午膳後,並沒有午歇。


    她帶人去了禦花園,且讓桂興和桂平帶著她從蘇貴人處拿來的紙筆顏料。


    “主子,您這是要做什麽?”朱蕊有些不解道:“若您想看著花木練習,奴婢讓人去折些花枝來就好。”


    阿妧搖了搖頭,她在禦花園中選好了位置,一個背靠假山,三麵朗闊的涼亭。


    “今日就看一看我的運氣。”阿妧命人在涼亭的石桌上鋪開紙筆,像模像樣的提起筆。


    自家主子這畫技——


    朱蕊不忍心打擊她,見阿妧專心致誌的塗塗抹抹,心裏不由發愁,怕是那日主子少不得出醜一次了。


    一張,兩張……直到第七張,主子還勁頭十足。


    “你這是畫的什麽?”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阿妧手下的筆一頓,劃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來人正是趙峋。


    阿妧收了筆,下意識的動作不是行禮,而是要把自己作畫的紙都藏起來。她手忙腳亂的找沒畫過的紙張,掩耳盜鈴似的將自己的畫紙覆蓋上。


    “皇、皇上,您來了。”阿妧忙完後,才擠出一抹略顯尷尬的笑容。


    這條路是從福寧殿到清涼苑的必經之路,卻又不會過於顯眼。


    趙峋之所以發現她,是因她今日穿了條海棠紅色的宮裝,遠遠望去在濃綠色的樹蔭中格外顯眼。


    “有什麽不能讓朕看的?”趙峋挑了挑眉,那雙向來沉靜的墨色眸子,罕見的透了些興趣。


    他走到了阿妧身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按在阿妧的手上,阿妧被他圈在懷中,一時間動彈不得。


    論力氣,阿妧自然是比不過趙峋的。


    “您要看也可以。”僵持片刻,阿妧敗下陣來。她特意強調道:“但是說好了,您不準笑話妾身。”


    眼前那雙粉嫩柔軟的唇瓣闔動,格外誘人。趙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欺身壓了下來。流連了片刻後,他才放開了阿妧。


    “皇上,您,您……”阿妧瓷白的麵龐上生出淡粉色,她說不下去,隻好扭過身。


    趙峋將人帶到自己懷中,預備無論阿妧畫得如何,都誇一句,為著方才討到的那點子甜。


    “這是……葡萄?”趙峋努力的辨認了片刻,勉強看出了形狀。“不錯,很有些寫意畫的風範。”


    平心而論,阿妧畫得慘不忍睹,他能說出口,已是照顧她的情緒。


    聽了他的話,阿妧不由露出沮喪的神色。


    “皇上,妾身畫的是丁香花。”她小聲的道。


    那雙總是亮著的眸子,今日格外的黯淡,阿妧默默的收起了自己的畫。


    “你才開始學而已,已經很難得了。”趙峋清了清嗓子,見她失落,竟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往後會越畫越好的。”


    阿妧擠出一絲笑容。“多謝皇上寬慰,妾身已經在蘇姐姐那兒畫壞了好些紙,看來妾身果然沒有天分。”


    “皇上,妾身先回去了。”阿妧將自己作的畫全部帶走,親手拿著。


    因著趙峋還有事,便沒留她。


    “皇上,皇後娘娘要辦賞花宴了。”見皇上望著熙貴人的目光遲遲沒收回,崔海青適時的道:“按照以往的慣例,各位娘娘都要作畫的。”


    難怪阿妧特意來禦花園作畫,凝汐閣花木不多,她怕是心裏沒底,才提前來的罷,還特意挑了晌午沒人的時候。


    趙峋驀地想起,那日她說自己會努力上進的,讓他別嫌棄她笨。


    思及此,趙峋的眸中有了一絲波瀾。


    “今夜去凝汐閣。”


    ***


    從禦花園回來,阿妧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神色。


    回了凝汐閣,朱蕊想勸時,卻發現阿妧已經眉目舒展,饒有興致的翻了翻自己的畫作。


    她恍然,莫非這是主子刻意安排的?


    “主子怎麽算到皇上會去?”茉香去給阿妧倒茶,海棠和紫菀也不再身邊,朱蕊好奇的問道。


    阿妧輕啜了一口熱茶,微微笑道:“我自然算不到。若見不到,也無妨。”


    皇上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知道她在用心就足夠了。


    她空口說傾慕皇上,皇上怎麽會相信呢?隻能從身邊的小事開始,讓皇上知道她的重視,她的努力和她的……愛意。


    這些細節終會在某一日串聯起來,打動皇上。


    “把這些都丟掉,也怪丟人的。”阿妧合上了自己刻意畫醜的畫,拿出了從蘇貴人處借來的入門畫冊。


    她開始照著,一張張臨摹。


    從晌午回來直到華燈初上,阿妧兢兢業業的拿著筆亂塗亂畫,袖子上沾了墨水,也渾然不覺。


    “主子,歇一歇罷。”朱蕊瞧著主子心疼的道:“至多是出醜一回,奴婢說句僭越的,這不是三五日能追上的。”


    阿妧沒答話,她看到窗外的琉璃燈閃了兩下。


    “縱使追不上,也要多練習。不是說天道酬勤麽,想來隻要我肯努力,總會進益的。”阿妧嬌軟的嗓音中透著些委屈,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道:“我丟人倒也罷了,若別人說,皇上新寵的熙貴人隻是個繡花枕頭,什麽都不會,豈不是落了皇上的顏麵?”


    這才是她不肯放棄的緣故麽?


    趙峋停下腳步,站在簾外望著阿妧。


    “罷了,再取些紙來。”阿妧頭也不抬,還跟手中的紙較勁。


    房中一陣安靜,沒見朱蕊取紙來,阿妧有些困惑的抬起頭,正撞入趙峋墨色的深邃眸子裏。


    “皇、皇上?”阿妧驚訝極了,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


    趙峋捉住了她的手。


    他一直覺得她的手格外好看,可如今白嫩而柔軟的手指都磨出了繭子,還沾上了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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