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也是秦二世元年九月起義的。


    如果說項羽是貴族也是混混,那麽,劉邦是平民也是流氓。他的父母,據說分別叫太公和劉媼(讀如襖),其實就是劉大叔、劉大媽,可見是無名之輩。


    劉邦自己,則據說“小字季,即位易名邦”。也就是說,他當了皇帝之後,才正式有了名,叫“邦”。季,也不是字,是排行最小的意思。所以,劉季就是劉小。[4]


    劉小的出生,十分可疑。


    正史的說法,是有一次劉大媽睡在湖邊,夢中與神相遇做愛。當時電閃雷鳴,天昏地暗。劉大叔跑過去,隻見一條蛟龍正在他太太身上。


    結果,劉大媽有了身孕,生下劉小。[5]


    顯然,這是裝神弄鬼。


    裝神弄鬼是開國帝王們偽造曆史的慣用手段,目的無非是要證明自己命係於天,君權天授,理當奉天承運。可惜話說過了頭,就會露出馬腳。也許,劉大叔當年確實看到了什麽。但可以肯定,他看到的不是龍。


    這就是劉邦,或劉小,或劉季。


    事實上起義之前的劉邦,確實是叫劉季的。之後,則隨著身份的變更,依次叫沛公、漢王、皇帝、高祖。但為了讀者方便,本書一律稱為劉邦。


    少年時代的劉邦,好吃懶做,遊手好閑(不事家人生產作業),花錢倒很大方(喜施,意豁如也),以至於酒店的老板常常敲他竹杠,加倍收他的酒錢。


    不過劉邦的命運,顯然比陳勝好。成年後,他居然當上了泗水(在今江蘇省沛縣東)的亭長。秦製,十裏為亭,十亭為鄉。亭長,是比鄉長還低的基層幹部,而且不占國家編製,不是官,是吏,還是小吏。


    問題是當小吏也不容易。前麵說過,秦的製度,是縣以上設流官,縣以下用土著。但土著為吏,必須或者有產業,或者有德行。韓信就因為“家貧無行”,而“不得推擇為吏”。劉邦又憑什麽當亭長呢? [6]


    這是一個謎。


    其實亭長也不是什麽美差。管著巴掌大一塊地方,受理家長裏短的民事訴訟,權不大,事不小,好處不多,麻煩不少,一般體麵人家的子弟不屑於做,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又做不了,最合適劉邦這樣的痞兒和混混。[7]


    劉邦自己,似乎也當得不亦樂乎。他甚至發明了一種竹皮冠,裝模作樣地戴在頭上。除此之外,劉邦倒是沒有什麽官架子,依然嬉皮笑臉,吃喝嫖賭,打情罵俏,在酒館裏打白條賒酒吃。就連本朝太史為他作傳,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的最大優點是“好酒及色”。


    劉邦身上,實在編不出什麽勵誌的故事來。


    然而劉邦的天賦卻很高,尤其是悟性極好。張良講兵法,出主意,其他人都不得要領,隻有劉邦一聽就懂。於是張良認定劉邦是天才,一輩子為他出謀劃策。[8]


    何況劉邦雖然沒什麽大本事,卻也敢作敢當。他當亭長時,曾押送服勞役的犯人到驪山去,一路上開小差的人不少。於是劉邦幹脆把這些人的繩子統統解開,說你們都走吧,我也一走了之,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豈非英雄氣概?


    當然是,至少也是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豁得出去。就算天塌下來,也敢拿命去賭。這樣“二”的人,如果遇到亂世,那才真叫“生逢其時”。


    二世元年的九月,便正是這樣一個時候。


    陳勝吳廣起義的消息傳到沛縣後,沛縣的縣令就慌了手腳。因為其他郡縣響應號召的民眾,都把自己的郡守和縣令殺了。於是沛縣縣令決定投靠陳勝。


    這又是一個“叛吏”。而且,由於沛縣起義比吳縣可能還早幾天,因此他才是“首叛”。看來,柳宗元所謂“有叛人而無叛吏”,也隻能解釋為“沒有存心反叛的”。


    可惜沛縣的這個縣令,也沒做成叛徒。


    沒做成的原因,在蕭何和曹參。蕭何和曹參,都是大漢王朝的開國元勳,當時則是沛縣的吏員。他倆對縣令說,大人本是秦的官員,現在起兵反秦,恐怕難以服眾。因此就算要反,也得多找些人來幫忙。


    於是縣令說,那就把劉季找來吧!


    奉命去找劉邦的人叫樊噲。此人也是大漢功臣,當時卻是狗屠。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放跑了囚犯的失職亭長劉邦藏在哪裏,當然隻有樊噲這樣的人知道。


    劉邦欣然前往,縣令卻出爾反爾。反悔的原因,當然是害怕劉邦進城以後,自己控製不了局麵。因此他緊閉城門,堅守城池,還打算殺了蕭何、曹參。


    然而這時的沛縣,已不是這個狐假虎威的縣令可以做主的了。蕭何和曹參逃出沛城與劉邦會合,劉邦則將一封帛書用箭射入城中,遍告父老鄉親。而且他號召沛人的口號,也是陳勝的那句話——  <blockquote>


    天下苦秦久矣!</blockquote>


    於是沛人殺了縣令,開門迎接劉邦。


    沛縣起義了。


    剩下的問題,是誰當領袖,誰來牽頭。劉邦謙讓,其他人則不敢。蕭何也好,曹參也罷,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是沒幾個敢造反的。樊噲倒可能敢,可惜威望不夠。推來推去,劉邦成了“眾望所歸”。


    從此,劉邦被稱為沛公。


    這就跟項梁的情況極為相似。項梁起義後,便率兵從江東到了江西,與陳嬰的部隊聯盟。陳嬰原本是東陽縣(今江蘇省盱眙縣)的書吏。東陽人民起義後,陳嬰像後來辛亥時的黎元洪一樣,被強迫革命,當了義軍領袖。


    陳嬰與項梁聯盟後,東陽人又要陳嬰稱王。當時,陳嬰有兵兩萬人,項梁隻有八千,當然該陳嬰做老大。但是陳嬰打死也不肯幹。他母親對他說,暴得大名,不是好事。不如跟在後麵,事成可以封侯,兵敗也不難逃亡。


    於是以項梁為領袖。


    也就在這時,英布加入了項梁的隊伍。


    之後,劉邦因勢單力薄,也來加盟。此前,項梁已經收編了陳勝的舊部,占據了陳勝的故地,擁有了下邳(今江蘇省邳州市)、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胡陵(今山東省魚台縣)、薛(今山東省滕州市)、襄城(今河南省襄城縣)。劉邦的到來,正是如虎添翼。


    有了英布又有劉邦,再加上有楚懷王為旗幟,項梁的事業風生水起,項梁的部隊所向披靡。他取亢父(讀如剛斧,今山東省濟寧市),救東阿(今山東省陽穀縣),屠城陽(今山東省菏澤市),侵濮陽(今河南省濮陽縣),略雍丘(今河南省杞縣),攻定陶(今山東省定陶縣),數破秦軍而斬李由(丞相李斯之子)。中原半部,盡入囊中。


    大秦帝國的形勢,卻相當不好。到二世二年六月,原來的六國都已恢複。而且,除燕王韓廣外,齊王田巿,趙王趙歇,魏王魏豹,韓王韓成,楚王羋心(羋讀如米),都是王室舊族。秦始皇的革命成果,全部打了水漂,地盤也喪失殆盡。帝國豈非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更可悲的,是他們自己也在加速滅亡。


    [4]即位易名事請參看《史記·高祖本紀》(唐)司馬貞索隱。古人的排行,曰伯仲叔季。伯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老四,或老小。劉邦的長兄名伯,次兄名仲,並無三兄名叔,故劉季即劉小。也因此,古人避諱,易邦為國,但不避諱季。


    [5]請參看《史記·高祖本紀》。下引凡同此者,不另注。


    [6]請參看《史記·淮陰侯列傳》。


    [7]《史記·高祖本紀》(唐)張守節正義稱:亭長的職責是“民有訟爭,吏留平辨,得成其政”。


    [8]請參看《史記·留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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