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蕎忘了,這位金牌編劇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她劇本編排的嚴絲合縫。


    沈蕎原以為她沒有看過的最後兩集並不影響什麽,而今才覺得可能完全不是那回事,刻意模糊掉的蔡參一戰,很有可能是個很重要的伏筆。


    如果蔡參不是新手村任務,蔡參的門客謀士不是查無此人的小炮灰,如果沈蕎不是單純的靠運氣成為了司馬珩的枕邊人……


    那她如今的處境何其凶險。


    這幾乎是決定她成為蔡參和司馬珩交手的炮灰,還是能穩穩背靠司馬珩這個靠山的重要節點。


    她以為她可以慢慢苟著,卻倏忽被懸在了刀尖之下。


    劇本裏“沈蕎”也猜到了嗎?猜到蔡參身邊的隱士高人是自己父親?父親來了青城,隻是單單為蔡參辦事,還是有一部分女兒的原因?他是擔心自己的女兒,還是想讓女兒裏應外合?司馬珩又知道了嗎?怎麽知道的?


    結合劇本後麵種種細節,沈蕎大膽猜測,司馬珩知道了,是沈蕎主動告知的,而父親的死,很可能有沈蕎一半的功勞,她為了自保舍棄了自己的父親?所以後來麵對哥哥始終怨懟憤恨其實追根溯源是無法麵對哥哥?


    沈蕎聲音透著幾分顫抖,“蔡參那門客,與奴婢可能有些關係。”


    如果讓司馬珩主動知道自己和蔡參的門客有關係,她可能壓根兒就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司馬珩靜靜看她,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


    沈蕎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交代,從曾祖父的母親撞死在前朝容太後的車馬前,講到蔡參關於妙笳山的一係列傳聞……


    司馬珩挑了下眉,“所以你想讓我放過你父親?”


    沈蕎再次叩頭,“奴婢不敢。”她抬頭,言辭懇切,“沈家祖訓,不入仕,不參與紛爭,我父親雖飽讀詩書,卻一直恪守訓誡,奴婢全家在妙笳山隱姓埋名幾十年,最後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可見亂世當頭,身不由己,若非蔡參老賊逼迫,我父親定不會為他做事,殿下……”


    沈蕎停頓片刻,在這短短的幾秒鍾裏,各種思緒反複推拉斟酌,她終於開了口:“殿下想要對付蔡參,不若從他的謀士入手,甚至可以將其收為己用。”


    司馬珩冷哼一聲,手邊佩劍出鞘,架在了沈蕎脖子上,沉聲道:“孤怎知,是不是蔡參派你來的。你侍寢當日,便有刺客入門。”


    這個侍女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詭異的感覺,而今更是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一切都過於巧合了些。


    沈蕎冷汗直往外冒,利刃又逼近一分,冰涼的觸感讓她絕望,她甚至都不能認真去思考處境,情急之下,她嘶啞著聲音說:“奴婢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也無法自證,殿下殺我易如反掌,我與父親也素未謀麵,更不知他對我是何種態度。”


    沈蕎多情的雙眸含著濃重的委屈和隱忍,“奴婢隻是不忍心爹爹為奸人賣命,更希望殿下能夠早日收複通州,還百姓安寧。”


    司馬珩蹙眉看了她片刻,收了劍,“不許哭。”


    沈蕎快要掉下來的眼淚頃刻收了回去,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眼,生怕眼淚不小心掉下來自己小命就玩完了。


    李塚咳嗽了聲,陡然笑了起來,“起來吧!殿下心思澄明,你若所言非虛,該記你一功。”


    司馬珩複又坐了下來,低頭覷了一眼還在地上跪著的沈蕎,她三魂七魄仿佛盡失,筆直而倔強地跪在那裏。


    也不知道是膽子太大,還是太小。


    沈蕎很久沒有動,司馬珩蹙了下眉,“讓你起來你沒聽見?”


    沈蕎欲哭無淚,“奴……奴婢腿軟。”


    第九章 側妃


    司馬珩表情有些嫌棄,倒也沒說什麽。


    沈蕎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暗暗琢磨自己這股倔強小白花的樣子應該挺對他胃口的,他已經暗暗放過她好幾次了。


    沈蕎緩了會兒,默默爬了起來,退立在一旁。


    覺得自己大概算是逃過一劫,司馬珩性情陰晴不定,但他這個人也自負,他若當場不殺,多半也就不會秋後算賬了。


    李塚又和司馬珩分析了一下蔡參身邊的幾個倚重的謀士門客,然後才離開。


    司馬珩提筆寫奏呈的時候,沈蕎適時上前研墨,然後餘光裏就看到他寫了四個字——無事要奏。


    筆鋒淩厲,透著股不耐煩,若非司馬榮湚要他每日奏報,他怕是一個字也懶得寫。


    沈蕎:“……”


    她長這麽大都沒這麽無語過。


    瞬間腦補了一個看似聽話其實氣死爹的熊孩子。他還不如不寫呢!她都能想象得出來司馬榮湚收到奏呈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司馬榮湚其實挺不喜歡司馬珩這個兒子的,因著他的生母出身微賤,連帶著兒子他也看不上,可他子嗣單薄,偏偏嫡子又不能生育。


    司馬珩似乎也從未試圖討好自己的父親,甚至隱隱還有一種對著幹的趨勢。


    這位未來統一九州,□□定國的一代梟雄,年輕時候這個樣子的嗎?多少帶著點兒中二病的樣子。


    前幾天她覺得他精神不大正常,這會兒又覺得他可能就是……比較中二吧……


    她隻不過偷偷瞥了一眼,司馬珩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看什麽?”


    沈蕎垂首,信口胡謅,“殿下字寫得好看。”


    司馬珩哼笑了聲,“識得字?”


    “認得幾個。”沈蕎內裏早換了一個,從前的記憶變得模糊,不刻意去想,幾乎記不起來,記得清楚的,都是從現代帶過來的記憶,簡體字轉換繁體字倒不難,可是她卻不會握筆,“會讀不會寫。”


    司馬珩挑了下眉,側頭示意,“寫個叫我瞧瞧,就寫這幾個字。”他指了指奏呈上的無事要奏四個字。


    沈蕎表情困惑,卻也不敢忤逆,捏起筆,戰戰兢兢寫了四個字。她越緊張,手越抖,字越醜……


    司馬珩望著四個墨疙瘩陷入沉思,最後評價了句,“倒是開了眼了。”


    她真是一點沒謙虛,字寫得不好的人大把,醜得讓他皺了下眉的,她是獨一份。


    沈蕎辯解:“……奴婢家境貧寒,不敢糟蹋紙筆,隻拿樹枝在地上劃拉過,辱了殿下的眼了。”


    她垂著頭,將倔強小白花演繹得更加淋漓盡致了。


    司馬珩:“孤又沒說你什麽。”握筆跟拿刀似的,走筆卻流暢,可見確切是識得字,知道如何寫的。


    沈蕎心思卻歪到一旁去,心想他果然吃倔強小白花這一套。


    司馬珩又說:“今後奏呈你來寫。”


    沈蕎:???


    你不怕氣死您爹嗎太子老兄?


    “是,殿下。”沈蕎誠惶誠恐應了下來。


    -


    雨下了一夜,梅園天沒亮就鬧翻了天,嬤嬤們罵罵咧咧過來的時候,屋子裏吵鬧聲罵聲和哭泣聲不絕。


    隻葉小植靜靜坐在角落裏,表情寡淡。


    嬤嬤剛一進來,便有個人撲了過去,“崔嬤嬤,咱們屋子裏鬧鬼……”


    “有鬼,真的,嬰兒,小孩在哭,還笑。”一個侍女已經語無倫次了,表情驚恐。


    崔嬤嬤狠狠蹙眉,吼了聲,“都給我閉嘴!”


    其餘人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仍舊亂作一團。


    崔嬤嬤摔碎了一盞茶杯,仍舊沒能震懾住她們,另一個嬤嬤便轉身快步離開了。


    沒多會兒,領回來幾個侍衛。


    各個穿著輕鎧,腰間佩刀,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其中一個暴脾氣,聽著一群女人嚎哭頓時不耐起來,拔刀劈碎了半扇門板,這些狀若癲狂的女人才似乎是從夢魘中驚醒,一群人抱作一團,哀哀低泣起來。


    徐敏頓時一臉憤恨,指了指角落裏的葉小植,“是她,肯定是她搞的鬼。”


    昨夜裏都睡下了,忽然聽到嬰兒的啼哭,最開始聽到的人,覺得自己幻聽了,可過了會兒仍舊有聲音,便心裏泛起了嘀咕,悄悄把身邊人拉了起來,問她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對方也聽到了……


    最後一個個都清醒了,嬰兒啼哭斷斷續續傳過來,聯想到葉小植說的話,便覺得是葉小植在搞鬼,徐敏發了怒,過去一把把葉小植薅了起來,可葉小植在眾目睽睽之下什麽都沒做,那啼哭仍舊斷斷續續的。


    一群人仔細去聽,卻沒有了,還未放鬆,又起了,最後全都不睡了,到處找那聲音,卻找不到,膽子小的直接哭了,哭得大家都心煩意亂,再後來是笑聲,哭聲沒了,那嬰兒笑起來,咯咯歡快的笑聲,無端滲人得慌。


    梅園裏,怎可能有嬰兒?且聽著,就是從屋子裏傳來的,可找了個遍,卻什麽都沒找到。


    最後全都瘋了,尤其那幾個平日裏冷嘲熱諷葉小植的,都覺得她身上邪門,甚至懷疑葉小植在蓄意報複。


    有個膽子小的直接崩潰了,對著葉小植拜來拜去,求她放過自己。葉小植也犯嘀咕,可看著那些人那個嘴臉,又覺得痛快,便想,若真是有鬼,也是顯靈來幫她的。


    一群人語無倫次地交代清楚了,可委實荒謬絕倫,嬤嬤怒道:“都胡扯八道些什麽!”


    另一個嬤嬤過去,對著最前頭反應最激烈的徐敏掌了兩個嘴,“誰再胡扯八道,我割了她的舌頭。”


    侍衛適時拔刀威懾。


    一瞬寂靜無聲。


    仿佛又到了去太子寢殿跪著的時候,一個個精神緊繃,大氣不敢出。


    嬤嬤們訓斥了幾句,冷哼道:“哪個再危言聳聽,小心她的腦袋,太子行宮,休要耍那些醃臢把戲,奴們都是宮裏頭來的,什麽招數沒見過,莫要自作聰明。”


    一群侍女敢怒不敢言,瑟瑟縮著。


    天亮的時候,沈蕎才回來了,身後跟著七八個內侍並老嬤,全是幫她來收拾東西的,今後,她便要搬去太子寢殿住了。


    葉小植耳朵靈敏,聽到了動靜,這屋裏七八個人,氣氛詭異,她斟酌片刻,還是出去了,一群人盯著她看,眼神裏憤恨恐懼迷茫皆有之,但葉小植顧不得那樣多了,她這會兒隻想見到沈蕎。


    “姐姐……沈娘子。”葉小植一瘸一拐進了正屋,扒著門框叫沈蕎,目光熠熠。


    沈蕎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葉小植微微張了張嘴,發覺沈蕎今日頭發盤了上去,作婦人裝扮,衣服也換了。


    近旁老嬤和內侍都態度恭敬著。


    崔嬤嬤也在,她提醒道:“往後便是側妃了。”


    葉小植更是半晌合不攏嘴,她們這些人選作侍妾,一開始大家便心知肚明,名分是不大可能有的,畢竟太子正妃和側妃都是要記入族譜,入宗廟的。


    聽嬤嬤這意思,沈蕎已經得了殿下口諭,隻等回宮冊封了。至於是良娣還是寶林,隻能冊封詔書了。


    葉小植忙福身,行了禮,改口道:“見過娘娘。”她一腔熱情頓時被澆滅了,雖則她因著沈蕎高升覺得高興,但也不想叫她以為自己是來巴結的。


    對於側妃一事,沈蕎也覺得荒謬,昨夜裏她仍留宿寢殿,監視司馬珩房事的內官幾次過來聽門,沈蕎都發覺了,司馬珩臉色極差,大約對司馬榮湚已經快要忍耐到極限了。


    這狗逼太子竟然掐了她好幾下,沈蕎起初不敢動,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想讓她叫兩聲,好歹她也是演過船戲的好吧,她就聲情並茂演了幾分鍾,內官走了,她才停了下來。


    司馬珩表情複雜地盯著她看,沈蕎覺得他大概是覺得她倔強小白花的形象崩塌了,於是忙穩了穩人設,她滿臉羞愧地垂首看著他,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才泫然欲泣地說:“奴婢不願意看見殿下憂心,也……也顧不得臉麵。”


    對沈蕎來說,演戲是畢生的追求,她非科班出身,態度卻誠懇,對於一個演員來說,什麽戲份是不能演的呢?


    司馬珩倒是沒說什麽,叫人熄了燈,說了句,“睡吧!”


    隻是一早他不見了,王生卻置辦了新行頭給她,還著人伺候她穿衣洗漱,甚至稱呼都改了。


    不用猜都知道,司馬珩必定是交代了什麽,且她這側妃來得還挺貴重,不然以她出身,稱呼一聲沈娘子已是莫大的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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