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得不到的永遠最惦念,他生為天潢貴胄,想要什麽都是應有盡有,如今遇到她這個例外,被激起征服欲和好勝心也不足為奇。


    他如願以償之後,定會失去興趣,等他將來有了真正心動的人,她的結局可想而知。


    即使他寬容大度,看在過往情分和趙家的麵子上給她善終,她卻不想讓自己傷心。


    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更何況,他對她還遠不到“耽”的地步。


    她自認坦蕩,毫不躲閃地與他對視。


    卻見他眼眸一暗,摻雜著無奈的笑意蕩然無存,車廂內的氣氛頃刻間凝固。


    她暗自驚訝,自己好好與他說話,他又在搞什麽名堂?


    難道非得像之前那樣動武,他才能聽進去?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何時添了這麽個毛病?


    薑雲琛凝視對麵錦衣華服、妝容明麗的少女,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疑惑與茫然。


    他按捺翻湧不息的心緒,平靜地反問道:“趙晏,你把我當成什麽?又把你自己當成什麽?”


    趙晏一怔,捉摸不透他的意圖,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的躊躇與思索被薑雲琛收歸眼底,不等她想出所以然來,他的聲音已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


    “是,你說的情況未必不會發生,如果阿瑤沒有選擇你,今天坐在此處的或許就是另一個人,可那些也僅僅存在於你的假設中,事實是我遇到了你,喜歡上你,娶來的也是你。”


    “三年前,我未曾及時明白對你的心意,叫你受了委屈,你怨我怪我,甚至不再喜歡我,都是我罪有應得,”他緩緩歎出口氣,一字一句道,“但你不能把我對你、還有你曾經對我的心意貶得一文不值,在你眼裏,你我相識的八年如此廉價,誰都可以取而代之嗎?”


    趙晏沒料到自己好言相勸,卻換來他這麽激烈的反應,下意識點頭道:“沒錯。”


    她千方百計令他反感她,以便和離之後向祖父和父親交待,如今歪打正著,隻想抓住機會。


    說完,她不由自主地別開了目光。


    薑雲琛望著她,突然感到莫大的無能為力。


    先前他總覺得趙晏嘴硬心軟,隻要他堅持下去,日複一日地待她好,她看到他的真誠,就會回心轉意。可她毫不留情地抹殺了他視若珍寶的過往,讓他覺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或許她說得對,當年她少不更事,被他的皮相迷惑了而已。


    她不可能真正對他動心,永遠都不會。


    -


    之後的路程,誰也沒有再說話,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直到馬車在燕國公府門前停住。


    趙晏提起裙擺,搭著錦書的手下車,看到出來迎接的伯父和父親,以及吳伯等一眾下人,抬眸望向薑雲琛,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容。


    薑雲琛正想看她要怎麽演,不偏不倚地對上了這個恬靜溫柔的微笑。


    霎時間,方才的遊移不定蕩然無存,他的神情緩和些許,與她並肩行至府中。


    算了,還是先演完這一回。


    趙晏自覺成功惹惱了他,滿心期待著他的冷眼與不屑,誰知卻陰差陽錯地達成相視一笑。


    “……”


    一時竟分不清是他過於厚顏無恥,還是他專門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讓她也不痛快。


    可事到如今,她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與他逢場作戲。


    正門內,一家老小已等候多時,趙景川行動不便,薑雲琛免了他的禮節,其餘眾人則紛紛跪拜。


    趙晏扶起趙玉成和趙夫人,忍著對新身份的不習慣,與太子前呼後擁地去往堂屋。


    以前在這間屋子,她都是坐在下首,如今卻被奉為上賓。


    她款款落座,聽薑雲琛與長輩們寒暄,偶爾附和幾句,配合得倒是天/衣無縫。


    忽然,鄭氏的聲音響起:“晏晏今日為何如此反常?出閣前能言善辯,嫁人後反而文靜了。”


    趙晏正待回應,裴氏已搶先打圓場道:“阿嫂,您這話說的,以娘娘現在的身份,怎能還像從前一樣小孩子脾氣?”


    “怪我疏忽了。”鄭氏莞爾,“幾日不見娘娘,甚是想念,一時忘記尊卑,請娘娘寬宥。”


    “自家人,何必多禮。”趙晏笑了笑,“伯母和阿娘這般客套,倒讓我覺得生分了。”


    鄭氏謝過,頗有幾分感慨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娘娘如今的氣度與儀態,與待字閨中時判若兩人,可見太子殿下教導有方。”


    她說這話時麵色誠懇,若非聽者有心,全然一副慈愛與欣慰的模樣。


    趙晏早有準備,堂姐至今不見蹤影,自己卻“飛上枝頭變鳳凰”,伯母深受打擊,見她風光無限,指不定要搞什麽小動作,可她萬沒想到,伯母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她開涮。


    伯母以為薑雲琛會樂意聽奉承,殊不知他最厭煩的便是後宅勾心鬥角。


    他終日在朝堂上與老狐狸們打機鋒,伯母這點道行,在他眼中隻怕比垂髫小兒還幼稚。


    一人行差踏錯,丟的是整個燕國公府的臉麵,甚至郎君們的前程。


    她心思急轉,設法找補,突然,薑雲琛輕輕覆上了她的手背。


    “孤與太子妃自幼相熟,她的言行舉止向來無可挑剔,就連陛下和皇後娘娘都讚不絕口,何須旁人教導。”他的話音如春風和煦,目光淡淡掃過鄭氏愣怔的麵孔,“太子妃出身燕國公府,德才兼備、禮貌周全,皆因尊長言傳身教,孤得此佳偶,已是三生有幸,又豈敢妄自居功。”


    說罷,他對趙夫人和裴氏頷首:“孤應當對燕國公夫人與趙尚書夫人道一聲謝。”


    屋內出現的安靜。


    他三言兩語,便將鄭氏含沙射影的挖苦堵了回去。


    太子妃從小在宮裏長大,得帝後及太子稱讚,說她行為有失,無異於公然質疑皇室的選擇。


    燕國公府家風正直,主母及太子妃生母居功至偉、堪稱後輩榜樣,大少夫人卻不值一提。


    “殿下謬讚,臣婦愧不敢當。”趙夫人含笑打破沉寂,“娘娘得此造化,還要多虧天家恩典。”


    薑雲琛卻未善罷甘休,轉向忐忑不安的趙景峰:“倒是趙少卿,該學學如何教導妻室了。”


    趙景峰連忙作揖:“臣知錯。拙荊一時失言,讓殿下見笑了。”


    鄭氏沒想到太子竟如此直言不諱,當即麵紅耳赤、氣急交加。


    她想到女兒失蹤日久,或許已經跟霍公子生米煮成熟飯,反觀趙晏珠玉為飾、綺羅加身,仙姿玉質的太子與她相攜而坐,在桌案下拉著她的手、對她百般維護,愈發心有不甘。


    按說皇室有意籠絡燕國公府,本該迎娶長房嫡出的女兒,結果卻被趙六娘這二房次女捷足先登。


    當年老爺子一念之差,導致公主伴讀的美事落在侄女而非自己女兒身上,否則現在做太子妃的還指不定是誰。若女兒有這等福氣,又何至於跟那太學博士家的郎君藕斷絲連?


    但頂著老爺夫人及丈夫的目光,她也不敢再多嘴。


    趙晏始料未及,薑雲琛竟會直截了當地戳穿伯母的把戲,還公然為她說話。


    這與她想要的效果背道而馳,她試著抽回手,但他卻仿佛早有預感,不著痕跡地收緊。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太大動作,隻好放棄掙紮。


    覺察到她偃旗息鼓,他的動作也輕緩幾分,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


    他的掌心溫暖而幹燥,指腹的薄繭蹭在她的皮膚上,有些發癢。


    沒由來地,她想起三年前的上元夜,他也是這樣牽著她,穿過擁擠人潮,走遍大街小巷。


    心裏像是漏了一個口子,繃著的一股氣一瀉千裏。理智告訴她,應當出聲為伯父及伯母挽回些顏麵,但不知為何,她默然垂下眼簾,對剛才無形的交鋒恍若未覺。


    薑雲琛見她安分下來,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與她十指相扣。


    因著習武的緣故,她沒有像母親和阿瑤那樣留指甲,大婚當天染的蔻丹也擦洗得一幹二淨,但這雙手生得極好,他輕輕撫摸著她纖長的骨節,可以想見她提筆彎弓時的沉穩與力度。


    她與尋常千金貴女不同,不擅秀麗纖柔的字畫,揮毫潑墨時大開大合,一筆一劃盡是曠達恣意。


    她不會倚窗憑欄、傷春悲秋,卻在及笄之年縱馬疾馳數千裏,橫跨茫茫戈壁,又深入敵營,將窮凶極惡的聯軍首領斬落。


    如果當年阿瑤選擇了旁人而不是她,他與那位小娘子的情分,必然僅限於點頭之交了。


    公主伴讀,原本就與他無關,可偏偏是她,讓他從初次相遇就念念不忘,爾後糾纏了整八年。


    他的視線掠過憤懣不平的鄭氏,看向趙玉成,由衷道:“說來還要多謝燕國公允許晏晏進宮參選,孤與她一見如故,可謂上天注定的緣分。”


    趙晏禁止他這麽叫,他偏不,有本事她就當著一家老小的麵吐出來。


    誰怕誰?


    趙晏麵不改色,在桌案下掐了他手背一把。


    可惜她指甲修剪得幹淨,這一擊沒有半分威力。


    趙玉成自是一番客套,僅存的顧慮煙消雲散。


    太子長這麽大,何時如此用心地對待過一個小娘子,孫女嫁給他,定不會受委屈。


    趙景明與裴氏也連連點頭,看來近些天,女兒與太子相處甚好。


    唯有鄭氏聽得瞠目結舌。


    侄女初次進宮就跟太子大打出手,豈料太子非但沒有當做一段不快的回憶,反而千恩萬謝。


    她心情複雜,隻恨自家女兒沒有這般好命。


    但無妨,她還藏了最後一張牌。


    -


    午膳後,郎君們留在堂屋陪太子談天說地,趙晏則與女眷回到內院。


    鄭氏自稱精神不濟,向婆母請辭,趙夫人顧及小輩們在場,也無心指責,揮揮手讓她去了。


    趙晏終於不用再被迫端太子妃的架子,陪祖母、母親和堂嫂們聊了一下午,眼看著暮色降臨,該到準備晚膳的時候,便借口想與弟弟說說話,令婢女去叫趙宏來。


    不多時,兩人先後走進趙晏出閣前的住處。


    “阿姐。”趙宏與姐姐分別數日,也是非常想念,興高采烈道,“太子殿下說今晚陪你在府中過夜,還與我們打聽了許多你小時候的事,我覺得,他是當真鍾情於你。”


    “你小小年紀,懂什麽鍾不鍾情。”趙晏橫他一眼,“你們沒有胡亂說道、揭我短處吧?”


    “怎會?”趙宏信誓旦旦道,“阿姐自幼乖巧懂事、知書達理,更何況情人眼裏出西施,在殿下看來,阿姐無論如何都是極好的。”


    趙晏忍俊不禁:“你幾時學會這般油嘴滑舌了?”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趙宏嘿嘿一笑,“阿姐,你找我是為何事?”


    趙晏斟酌言辭,簡明扼要地對他轉述了薑雲琛昨晚所言,鄭重其事道:“殿下認為西域那邊可能藏著來自中原的內鬼,阿弟,你還記得多少細節,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趙宏驚訝不已,沉吟片刻,見她神情堅定,深吸口氣,低聲道:“當時,我方安插在烏勒身邊的線人傳來消息,敵軍囤積了一批來路不明的火/藥,似乎有重要用途,有名線人在敵營位高權重,已成為烏勒近臣,他設法扣下一部分火/藥,用作取走烏勒性命的最後一道保障。”


    “那天恰逢烏勒壽辰,我方線人布好陷阱,阿姐與楊叔他們扮做舞姬和百戲團進入城中伺機行動。楊叔等人打掩護,為阿姐爭取機會,一旦失敗,現場就會發生爆/炸,大家……同歸於盡。”


    烏勒藏得隱蔽,外界全然不知他身在何處,所謂壽辰也是巧妙置辦,假借與民同樂,將城中百姓聚集在一處,還請了不少舞姬樂師和百戲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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