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放到了趙晏手中。


    他知道是何人所贈。


    紀十二。


    可是……隻要趙晏能盡快醒來,恢複平安,他願意做任何事。


    哪怕放她離開,讓她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長長地歎了口氣。


    -


    趙晏昏昏沉沉,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隻覺自己像是飛了起來,穿越廣袤無垠的沙漠,走過茫茫戈壁,望見月色下的綠洲。


    許久,眼前豁然開朗,她看到了一間四方庭院,當中植著幾棵尚未抽芽的柳樹。


    她不由一怔,那是她在涼州時居住的院落。


    忽然,趙宏從外麵跑來,神色激動難掩:“阿姐,阿爹要我們去見他,說是有重要任務托付。”


    第60章 “在下願以身相許。”……


    趙晏正在院子裏練劍, 聞言收招,看到趙宏眼中的期待,打趣道:“重要任務?該不會又是讓我們去明威府或武安府送信, 或者更遠些, 去沙州都督府吧。”


    因為她是女兒身,父親不準她上陣殺敵, 而弟弟年紀尚小, 也沒有資格進入軍中,兩人閑來無事,隻能幫父親做些跑腿的活計,送信是家常便飯,她從未見弟弟如此興奮。


    “應當不會吧?”趙宏冷靜幾分, 思索道, “楊叔神情嚴肅,讓我立刻喊你去見阿爹, 若隻是送信, 他們何至於這般心急火燎?”


    楊叔是父親的心腹,向來穩重老練。趙晏有些驚訝,忙放下劍, 隨趙宏離開。


    一路上, 或許是直覺,她心中難得生出幾分不安。


    先帝承業十三年, 天淵在祖父手下大敗之後,一直未能東山再起,直到永安九年,邊境出現異動,今上派父親前往鎮守, 陸續打退幾次天淵的小股偷襲,但並未爆發大規模戰事。


    去歲冬,天淵發生雪災,逐漸暴露出南下進犯的野心,近幾個月雙方衝突不斷,父親大部分時間都在軍中,偶爾回來一趟也是為處理城中事務,並不會多留。


    難道真出了什麽大事?


    她如是想著,不覺加快了腳步。


    父親在堂屋等候,趙晏一進門,便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打眼望去,父親風塵仆仆,鐵甲未卸,沾染著大片血跡,不知是他自己還是別人的。


    好在他雖麵露疲憊,卻不像身受重傷,見到姐弟二人,點頭示意他們落座。楊叔也在,除此之外,還有幾張熟悉的麵孔,都是父親信任的左膀右臂。


    父親長話短說,簡言之,要他們幫忙去送一封信,但卻不是給涼州都督府管轄下的府州,而是到千裏之外的西州,交付於安西都護府的王都護。


    那封信明麵上由楊叔保管,然而眾人散去後,趙晏被單獨留下,從父親手裏得到了真正的信。


    父親按著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晏晏,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此行關係到涼州、西州、乃至整個大周的安危,我能完全信任的隻有你。”


    趙晏點點頭:“女兒定不負阿爹所托。”


    又問:“阿弟知道嗎?”


    “他不知。”父親長歎口氣,“他年紀小,性情跳脫,我怕他一時不慎說漏嘴。但願這趟出門能磨一磨他的性子,晏晏,你是阿姐,路上記得多擔待些。”


    趙晏按了按衣襟裏的信封,承諾道:“阿爹放心,我定會照顧好阿弟。”


    父親欣慰一笑,她卻捕捉到他眼裏稍縱即逝的遺憾。


    可惜她不是男孩,否則已經是披掛上陣、建功立業的年紀。


    沒由來地,她肩頭沉甸甸的壓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若能順利完成任務,父親或許會對她另眼相看,甚至準許她從軍。


    但她沒有顯露,規規矩矩地對父親行了一禮,回屋收拾行裝。


    -


    事不宜遲,兩個時辰後,趙晏和趙宏辭別母親,與十名將士離開姑臧城,踏上前往西州的路。


    說辭早已備好,若途中遭人問起,姐弟兩個便稱去伊州探訪遠親,其餘眾人皆是護衛。


    以往趙晏幫父親送信,最遠隻到過沙州,生平第一次闊別父母,奔赴先前僅存在於書籍中的地方,緊張之外,也難免有些新奇,但念著自己是姐姐,又有重任在身,便未曾表現分毫。


    趙宏就不似她這麽拘謹,他不明就裏,隻當要送的是封尋常信件,父親難得派他去那麽遠的地方,對他無異於是種曆練。他一路興高采烈,纏著楊叔他們問東問西。


    引路的向導是位曾在安西都護府任職、後來返回故鄉涼州戍守的老兵,人稱韓伯,他的孫子與趙宏年紀相仿,經常在一起玩,因而他也待趙宏極好,總是笑嗬嗬的,不厭其煩地解答他的提問。


    涼州扼守河西要道,是軍事重鎮及往來商販必經之地,繁華程度非周邊城鎮可比,加上他們為求隱蔽行蹤,不走大道,一路西行,沿途逐漸蕭條,經常是白天在茫茫荒野趕路,到傍晚乃至深夜才能找見一處村落歇腳。


    有時候連村子都沒有,隻能借用一些早已廢棄的房屋,將士們習慣了行軍打仗,倒是不以為意,而趙晏和趙宏雖從小養尊處優,但也入鄉隨俗、未曾抱怨半句,引得眾人刮目相看。


    二十日後,一行人抵達肅州。


    此地尚在涼州都督府的轄區,再往前,便會進入沙州都督府的下屬範圍。


    進入城中,眾人尋了家客棧下榻,決定稍事修整,翌日清早再出發。


    這是趙晏離開涼州之後,第二次住進一間像樣的屋子,上回還是十天前在甘州。


    她自行打來熱水,洗淨滿身沙塵,剛收拾完畢,趙宏就在外麵問她想不想去城裏逛逛,她答應下來,與楊叔說了一聲,便與弟弟離開客棧。


    -


    肅州不及涼州熱鬧,更無法與京城相提並論,但兩人依舊興趣不減,沿街走過,買了不少當地的吃食,決計拿回去分給大夥嚐嚐。


    趙晏環顧四周,試圖把所見所聞印刻在記憶中。


    雖說回來的途中還會經過此處,可那時候多半已經是秋冬,與眼下的初春景象必定截然不同。


    有些風景,或許一生也隻有緣分看到一次,錯過便是永遠的遺憾了。


    忽然,她的目光冷不丁從街邊劃過,瞥見一個挺拔俊朗的身影。


    她仿佛有種特別的本領,總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最出挑的,那人似乎年紀不大,十七八左右,雖背對她的方向,不見陣真容,但身形卻格外好看,猶如雪中翠竹,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自從兩年前她離開洛陽,就不曾見過這樣的人了。


    涼州不乏年輕矯健、如鬆如柏的士兵,但卻少有清雋而矜貴的翩翩公子。


    腦海中浮現一個淺淡的影子,未及清晰,就被她賭氣似的強行壓下。


    整整兩年,沒有半封書信,隻怕早就把她忘記,這樣的人,她想他作甚?


    更何況,當時在崇文館看到的情形曆曆在目,她一輩子都不想理他了。


    “阿姐,”趙宏的話音讓她回過神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兵器鋪,“我們去看看吧。”


    趙晏應下,收起思緒,一抬眼,方才那人已不見蹤影。


    兩人走進鋪子,趙宏很快就相中一把匕首,拿在手上和自己的掂量比較,打算收入囊中。


    趁他跟掌櫃的討價還價,趙晏四下打量,不經意看到一柄小胡刀,雖是殺器,但造型玲瓏精致,鑲嵌著玳瑁與寶石,閃閃發亮,頗合她心意。


    正待取來細看,卻有人先一步伸手,將之據為己有。


    她略微一怔,轉頭看向來者,竟是剛才在路邊看到的年輕公子。


    那人戴著銀質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下頜的線條卻優美流暢,他與她四目相對,好整以暇道:“姑娘莫非是喜歡這把刀?”


    他的聲音有些怪異,沙啞而低沉,全然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清亮。


    趙晏不禁遺憾,也不知是因錯失好物,還是背影如此賞心悅目的人卻生了這麽一把嗓子。


    她見此人彬彬有禮,試探地問道:“我確實喜歡,不知公子可願割愛?”


    那人輕輕一笑,將小胡刀遞到她麵前,她道了聲謝,正待接過,他卻猝不及防收手,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掠過促狹:“不巧,在下也很喜歡,先拿者先得,請恕在下無禮了。”


    說罷,飛快地付了款,轉身揚長而去。


    趙晏目瞪口呆。


    這是什麽人?


    不給就罷,還故意逗她玩?


    她倒不至於為了一把刀動怒,或是追上去與他理論,但不知為何,他這副欠揍的模樣似曾相識,瞬間氣得她牙癢癢,若非念及有要務在身,不想在外麵惹麻煩,她定會忍不住與他動手。


    真是太討厭了。


    白白浪費一張好皮囊。


    那廂,趙宏喜滋滋地揣著新匕首走來,慷慨大方道:“阿姐,你有什麽喜歡的,我買給你!”


    趙晏搖頭:“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


    回到客棧,趙晏路過廳堂,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賞心悅目的肩背,坐姿都顯得出塵不凡,腰間蹀躞帶掛著一柄閃閃發亮的小胡刀。


    她將吃點心剩下的紙包團起來,放輕腳步走近他,調整角度,飛快地衝著他的腦袋扔了過去。


    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到幾個身高體壯的客人間,輕巧地上了樓。


    趙宏全程目睹她的動作,條件反射地隨她一同逃竄,站定之後,才壓低聲音道:“阿姐,你認識那個人嗎?”


    “不認識。”趙晏居高臨下地看向廳堂,那人拿著紙團,正在四處搜尋罪魁禍首。


    突然,他抬起頭,向二樓欄杆望來。


    她倏地縮回柱子後麵,半晌,才悠悠道:“可他讓我想起了一個非常討厭的故人。”


    “……”趙宏的表情一言難盡,朝那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


    翌日,天剛蒙蒙亮,一行人再度啟程。


    出了肅州,走進一片荒漠,眾人驅馬疾馳,試圖趁著太陽尚未露頭時多趕些路。


    二月的天氣,北地仍然寒風料峭,日光並不炎熱,但卻極其灼人,尤其是在這種植被稀疏的地方,連遮擋的綠蔭都沒有。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急促的馬蹄聲和叫喊,楊叔下令停住,眾人警覺地紛紛握緊武器,趙晏也按住腰間的佩刀。


    一人快馬加鞭由遠及近,她目力極好,頓時認出是昨晚那個戴著麵具的年輕公子,在他身後,幾個馬賊罵著粗話緩緩逼近,其中一個摘下弓箭瞄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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