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下成績後,鄭敏就在旁邊虔誠地合掌:“我靠,老宋你神了。快來快來,讓小女摸摸仙女的手,學霸姐姐也給我開一下光唄。”


    歐陽文也湊過來,嬉皮笑臉地說:“敏姐,你摸完她後,再順便摸摸我。”


    歐陽文的成績也是很紮實得好,但是,他沒這一次沒考過宋方霓,排在前五。


    宋方霓用手機給她的卷麵分數拍了一張照片,聽到他們說話,轉過頭。


    “今天等晚自習後,我請你倆吃冰激淩,請夢龍。”她大方地說。


    這是這學期來,她對他態度最好的一次,歐陽文大喜。


    到了第二天晚上,歐陽文趕在上晚自習前,飛速跑去超市裏買了整整一兜的零食,薯片、餅幹、酸奶、甚至還煞有其事地買了兩根玫瑰。


    回到班級後,宋方霓的座位又空了。


    鄭敏被歐陽文攔住,她撓撓頭:“哦,老宋沒上今天的自習,她跟我說要提前回家。”


    歐陽文高漲的情緒跟潑了冷水似的,他問:“她家在哪裏?”


    宋方霓很少說起她家裏的事情,鄭敏搖搖頭。


    宋方霓此刻正坐在搖搖晃晃開往白區附中的公交車上,一路上,都在抿嘴微笑。


    窗外的夕陽,照著她黃色的校服肩膀,引起車上部分乘客的注意力。


    西中,向來是市重點高中裏的頭牌,多少家長夢寐以求想讓孩子考進來,還有一些孩子想都不敢想。


    但是這一年多來,宋方霓已經很少為自己是西中的學生感到驕傲。每當她物理考不好的時候,隻感覺自己屬於西中的恥辱,一條灰色的,黯淡的尾巴。


    少女的喜悅和煩惱,總是猛烈卻也略微淺薄。


    當看到自己物理成績,她又收獲到一種久違的自由感。


    公交車停泊在白區附中,宋方霓第三次主動找梁恒波。


    隻不過這一次,她沒有打算見他。


    宋方霓將留著的卷子用信封紙嚴密地裝好,留在白區附中門口的校傳達室裏,寫著“高三一班梁恒波同學”收。


    發了q,讓他來校門口自己取。


    做完這一切,宋方霓背著書包,快樂地重新坐到返程的公交車上。


    梁恒波回得非常快:“你到我們學校來了?”


    “嗯。”


    對話框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下一次來告訴我。不要放下東西就跑,ok?”


    宋方霓手機屏幕越發不好使,秋天的天冷,需要指頭更用力地按著屏幕,但依舊點不出拚音。她有點著急,往手指上哈了口熱氣。


    “這一次送卷子的錢,下次見麵給你。”他又飛快地打字,“別說’我不要你的錢’。”


    “我給你留卷子,你也幫我輔導功課了,我們已經扯平了。我真的不要你的錢。”她好不容易發來長長的回複。


    對方回複了省略號,代表無奈。


    為了卷子錢,他倆推搡了好幾次。


    梁恒波終於被逼著放了大招:“你可以不收錢,但以後,也沒有必要再見麵。”


    發出來後,他很快意識到有問題:“……這話是不是聽起來很怪?”


    宋方霓說:“真有點兒。”


    男生也說:“頗像正在拆散一對苦命鴛鴦的封建大家長。”


    宋方霓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臉卻莫名地熱起來。


    這句話好像終於打開了梁恒波的話匣子。


    他們一路上都在閑聊天。不知不覺,車已經到目的地,她連忙站起來,還拿著手機。


    梁恒波說:“你的偏科也真是奇怪,一般數學好的人,物理都不會差。”


    宋方霓之前的物理成績上不來,是因為總是心急地啃難題偏題,基礎知識有盲區。梁恒波每次輔導她都是夯實基礎題,掉過頭,認認真真從選擇題和填空題開始補習,成績反而提高。


    她回複:“你說,我有沒有可能在競賽時考過你?”


    “你試試看。”他閑閑地回。


    宋方霓心想,被蔑視了唄,人家根本不把自己當對手:“有可能,我會被考神附體哦。”


    梁恒波又說:“你平時真的想太多。”


    一路低頭打著字,家裏開的理發店就在街角處。


    今天顧客不多,父親正在和店裏的另一個理發師看著電視裏播放的國際新聞,母親站著,握著剃刀,正給鏡子前給一個人理發。


    見到她回來,母親笑容滿麵地說:“回來了?”


    宋方霓把發熱的手機揣進兜裏,剛想開心地告訴母親這一次的考試排名,目光凝住了。


    媽媽麵前椅子上正在服務的那一名顧客,不是別人,是似笑非笑的歐陽文。


    他的校服和書包擱在旁邊的椅子上,脖子下麵,有一塊絳藍色的防汙圍布。


    歐陽文仰臉對宋母說:“阿姨,我說過和老宋是學校的同桌。”


    宋母笑盈盈地對女兒說:“還不快點給你同學端杯水。小夥兒這叫一個帥,他說今天來找你問問題的。聽說,你這次考試考得很好?”


    不等女兒回答,就又說:“哈哈,我跟你們說,我當初知道自己懷孕時候,每天都特意吃燉燕窩,甚至還吃過活的猴腦,所以啊,我家閨女才這麽聰明!


    聞言,宋方霓的整個臉頰,頓時燥得滾燙。


    ……謊話!徹底的謊話!母親這一輩子,哪裏吃過什麽燕窩!更別說,什麽“活的猴腦”,媽媽到底為什麽要誇大其詞地說這些話呢。她不理解。


    但是,周圍人都在哈哈大笑,包括歐陽文。他們好像沒感覺,這是多麽荒謬的事情,隻是覺得老板娘說話態度格外風趣。


    宋方霓深呼吸一口氣,或者憋著氣,等再抬起頭,她的臉上又恢複學校裏時的平靜。


    她乖順地拿起一次性杯子,在飲水機下接了杯溫水,放到歐陽文的右手邊。而這時候,媽媽已經剪發完畢,用小刷子給歐陽文刷刷脖子,滿意地看了一下,讓他站起來。


    “小夥子真高,有一米九了嗎?”媽媽看著歐陽文站起來,眼睛一亮,然後拽著他胳膊,兩人親親熱熱地在鏡子前比了比身高,“現在有個流行詞,是不是?什麽最合適的身高差。”


    母親的身體倚靠在他身上。


    歐陽文哈哈一笑,目光卻尋著宋方霓。


    宋方霓徑直走到後麵。


    她緊緊地抓著書包帶,想跑進自己房間。憤怒、吃驚、以及被冒犯和某一種羞恥,但忍了忍,在天井停住。


    沒一會,歐陽文跟著走了進來。


    他用手向後摸著自己新剃的頭,笑著說:“怎麽樣,我剪完頭,有沒有更英俊?阿姨剪發技術可以啊,我以後都來你家剪頭。剪個頭還真是便宜,你家這樣便宜,開店能賺到錢麽?”


    哦,讓她母親為這個少爺服務,再說一些不著四六的話?


    宋方霓想,為什麽他就不懂得和自己保持距離?


    遠處傳來母親的聲音,讓她送送同學。


    宋方霓壓抑住怒火,把他直接拽到家門口的小巷子外的一根電線杆子下。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鄰裏街坊彌漫著一股飯餐的香味。


    歐陽文感覺到女生柔軟的手指搭在手背上,他心中一柔,卻聽到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裏的?”


    歐陽文不好說他是偷看班主任的電腦,轉了轉眼珠:“我給你買了一兜零食,就擱在門口。你媽吃了裏麵一袋的芒果幹,說挺好吃的,你也嚐嚐。嘿,你的模考成績考得不是挺好麽,我想獎勵獎勵你。”


    宋方霓聽到最後一句話,怒極反笑。獎勵獎勵自己?他以為自己是誰?


    歐陽文這句話一說出口,也後悔了。


    深色的樹影像幽靈般地投下來,昏暗的路燈,照得宋方霓眉目如畫,但她的眸子卻似厚雪般漠然,不複平日的溫柔。


    他一衝動,便說:“你真好看。”


    宋方霓氣得轉身就走。


    歐陽文連忙拉住她:“我每天都想你,我以後會和你考一所大學。你當我女朋友吧?”


    卻聽到宋方霓冷淡地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可能,會有人以為,對付歐陽文這種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漠視他的存在,說明自己的堅持。


    但是,根本沒有用。歐陽文根本聽不懂這些。


    宋方霓從小看到,母親不光和父親極度親密,還和所有男顧客相處得如魚得水。


    母親總是笑,收錢的時候笑,生氣的時候笑,即使和愛揩油的顧客聊天也笑吟吟地說著不,對方隻以為釋放一種曖昧的調情信號,然後第二天繼續來,買點理發膏,充點錢之類。


    她討厭這個。


    她討厭灰色地帶。


    她討厭不經大腦思考就說出口的東西。


    她討厭這種打擾人,以自我為施壓的親密。


    她更討厭任何人阻撓自己學習。


    宋方霓斷然把手抽回來,插進自己的衣兜裏,她看著歐陽文吃驚的臉,重複一遍:“我有男朋友了。”


    “什麽?”歐陽文的臉色白了一點,隨後立刻反應過來,“老宋,你別逗了。”


    宋方霓咬了下唇。


    歐陽文仔細地看著她表情:“你現在說這些,是來氣我的……”


    “我的男朋友,學習成績比你好,性格比你好,長得比你更好,家境也比你好。”這些話,都是理發店經常放的家常電視劇台詞,母親最愛看,宋方霓每次都嫌庸俗,沒想到關鍵時刻,源源不斷地從她嘴裏說出來。


    “我隻喜歡這樣什麽都是最好又最優秀的男生。聽到了嗎?至於你,我們隻是同學,我沒有想過任何和……請你以後在班裏,不要說那些令人誤會的話,也請你不要對我那麽奇怪。”


    她一口氣說完,胸膛來回起伏。


    歐陽文低頭看著她。


    這是宋方霓平生所說過最重的話。她一瞬間幾乎心軟,覺得傷害到了他的脆弱心靈。


    隨即,歐陽文卻冷笑說:“行,你要是真的有這麽號男朋友,他是誰,叫什麽名字——你別想,直接告訴我。”


    一個名字瞬間脫口而出。


    “梁恒波。”她說。


    沉默,在兩人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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