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微怔,而後有些躲閃地垂下雙眸:“沒有。”她抬起臉,輕言堵住了季淮的發問:“天涼,殿下快去更衣,莫要受寒。”


    季淮緩緩收手,定看她一眼,終是沒再說什麽,進了內室。


    謝書看著季淮進去的身影,長睫顫了顫。


    她如何會不高興?她此生是來贖罪的。隻要殿下好好的,隻要他高興……


    她抬起雙眸,神色如常地進了內室。


    第28章 花妝   季召,無恥!


    “殿下,臣妾為您更衣。”謝書彎唇走到季淮身邊,而後動作輕柔地為他合上衣襟,再係上腰帶。


    季淮未阻止,隻輕垂眼瞼,任她動作著。


    謝書似沒有注意到季淮打量的視線,她神情平靜,笑意溫婉,末了還仰麵對季淮軟聲言:“好了,殿下。”


    看不出異樣,季淮收回視線,揚唇並頷首。


    *


    時值隆冬,京都下了兩場雪。初雪來得早去得快,而這第二場雪曆時稍久。


    曆經初雪,皇宮梅林的紅梅開得愈發好,嫋嫋婷婷地綻在枝頭,花色鮮豔,暗裏飄香,和著白雪,望之很是悅目。


    冬日宮裏妃嬪們鮮少出來走動,宮外女眷們出門也少了許多,皇城裏的花兒都好似被一場雪封住,除了寒梅孤芳獨綻,其餘都好似變得蔫蔫答答。


    趁著雪來,梅林花開正豔,皇後決定召開一場賞梅宴,將後宮妃嬪和貴族女眷召集起來,熱鬧熱鬧這冬日寂冷之氣。


    謝書收到消息時,正在替季淮溫茶。


    彼時季淮迎著她的目光,笑道:“去吧,你整個冬日都沒怎麽出去,借此機會出去交幾個朋友也好。”


    說來謝書確實與女眷往來甚少,故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身邊都沒有什麽能說得上話的好友。


    如果硬要說,而今孟若珍算是一個。


    不知近來孟姑娘吃錯了什麽藥,以往對謝書那般不待見,如今卻不管不顧地纏上來,趕都趕不走。


    猶記半月前,孟若珍忽來東宮,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又是來糾纏太子,莫說謝書,可能連季淮都這般覺得。


    謝書可是看見她一向溫和的夫君,當時輕蹙了眉。


    然而令人意外地是,孟若珍隻是掃了季淮一眼,便抬著下巴從他麵前走過,邊走邊道:“表哥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的。”


    說著她來到謝書麵前,自顧自親熱地挽起謝書的手臂,笑道:“我是來找阿書的。”


    謝書滿臉懵怔地被她攬著,抬頭應聲季淮詢問的視線:你何時與她這般熟了?


    她茫然地搖搖頭,也想有人能告知她這個答案。


    起初謝書以為孟若珍又有了什麽捉弄人的鬼點子,然孟若珍來得勤快,且每次都一副同她很親近的模樣,也不再糾纏季淮,久之謝書對她的戒備降低,倒真生出幾分親近。


    然而謝書到底知道人的情感,不會是突如其來,孟若珍此番不會沒有目的。不過她一時猜不出孟若珍的想法,便作罷。隻要孟若珍沒有害她之心,化敵為友她自是願意。


    謝書正想著,抬眸見傳信的宮人,正等她回答。於是她點頭道:“好。告訴母後,我曉得了,屆時自會過去。”


    “諾。”宮人應聲退下。


    *


    嫁入東宮後,除去婚嫁之日,謝書幾乎沒怎麽穿過華服。然此次皇後舉辦宴會,雖說她的常服大多精美珍貴,一般都是軟煙羅、雲霧綃或南海鮫絲等布料外加蘇繡製成,但再珍貴,其樣式到底不適合赴宴。


    故賞梅宴之日,謝書難得換上華服。


    季淮上朝去了,離宴會開始還有些功夫,謝書就由著宮人替她裝扮。想著今日是賞梅宴,環兒便替謝書化了個梅花妝,末了還在她眉心點了朵紅梅花鈿。


    化完後,謝書有一瞬的恍惚,隻見鏡中女子桃腮杏眼,眸光清澈明亮,眼尾略施薄紅,透著幾分嬌意,向上花鈿徐徐如生,點綴地本就秀麗嬌美的容顏,更加生動明豔,而向下水潤櫻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抿起,暴露出主人心中的不自在。


    “是不是太莊重了些……”謝書微斂眉,鏡中美人也隨她黛眉輕蹙,她複又舒展開來。


    “哪有?”環兒笑道:“是娘娘你本就生得好,而常日甚少讓奴婢為你點妝,故一時看不習慣罷了。”


    “今日賞梅宴,來得都是些花兒般的姑娘,娘娘您是生得好看,又是太子妃,可不能被她們給比下去。”


    謝書倒不在意是否會被別人比下去,不過環兒說得有道理,自己是東宮之主,代表的是殿下和東宮的臉麵,且環兒費了這番功夫,才為她裝點好,沒必要再去折騰。


    想著謝書從凳子上站起。


    緋色華服加身,纖腰素裹,裙帶翩躚。好看是真,不抗凍亦是真。環兒連忙拿來織錦狐毛鬥篷,為謝書披上,最後出門前不忘拿上手爐。


    一番折騰之後,謝書終於領著身後的幾個小宮女,出了東宮。


    穿著小鹿皮靴踩在石子路上,偶爾踩到枯枝發出清脆聲響。謝書彎著唇,看得出心情不錯。


    她們穿過石子路,經過一片湖。冬日的湖麵結了冰,遠遠看著光滑素冷,愈發平寂。


    在繞過湖心亭之前,低矮灌木叢後傳來幾道說話聲。


    一路上撞見的宮人不少,謝書也沒留意,正欲繼續向前,哪知宮人的談話聲竟這般突然地撞入耳內。


    “我是說真的。我今日聽出宮采買的全喜說的,宮外可都傳遍了,安王斷的這隻手還真和太子有關。”


    另一個宮人顯然不太信:“怎會?太子溫和仁厚,作甚要去謀害安王。”


    “我開始也想不明白。”那人解釋道:“但聽人一說,再轉念一想,就清楚了。”


    他繼續道:“你看啊,太子妃未嫁給殿下之前,是不是追慕安王四年。而如今太子妃嫁給殿下,宮裏人都看得出殿下對太子妃有多好,想必定是將太子妃放進心裏,而太子妃呢?喜歡安王四年,哪能說放下就放下。作為男人,還是殿下這般尊貴之人,如何允許自己的妻子心有他人。”


    “而殿下舍不得太子妃,就隻能從安王那兒下手。聽說那隻黑熊就是殿下放的,沒將安王咬死,隻斷其左臂,就是為了給安王一個教訓。不然你說,當時明明殿下和安王都在那兒,為何黑熊隻攻擊安王,而殿下毫發無損。”


    “哎……”另一個人連忙應聲,不禁讚同道:“這麽聽,好像還真是。隻是殿下那般仁慈和善,怎就……”


    “英雄難過美人關嘛。”那人笑道。


    謝書聽完,手指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哪能猜不出這話是誰傳的,就因為猜到,才愈發恨怒。


    季召,無恥!


    第29章 梅林   “你們錯了,殿下他不喜歡我,又……


    謝書身邊的宮女顯然也聽到那話,不禁都將頭垂下。唯獨環兒自幼在謝書身邊伺候,自是聽不得他人說自家主子的壞話。


    “誰允許你們妄議主子的!”環兒走過去,雙目一瞪:“不想活了是吧?!”


    兩個宮人嚇得一哆嗦,抬眸看見謝書的臉,撲騰一聲跪了下去。


    “娘娘,該怎麽處置他們?”環兒問道。


    謝書心裏微亂,她抿唇擺手道:“交到慎刑司吧。”而後抬起腳,沒有理會兩個宮人的求饒,帶著身後宮女向梅林而去。


    梅林裏,白雪映紅梅,冬日美景容納於眼底。而珠環翠繞,俏麗多姿的妃嬪女眷將梅林點綴得,宛如春日花團錦簇的後花園。一眼望去,眼花繚亂,不禁讓人感歎京都女子的美麗貴氣。


    皇後坐在亭台之中,亭台上四周放了火盆,給寒冷冬日增添了幾分暖意。皇後坐在主位,右側空出一個位置,謝書便坐了過去。


    因方才之事,她赴宴賞梅的心情已煙消雲散。隻是靜靜坐在凳子上,捧著手爐,神情淡淡地看著滿林的白雪紅梅。


    謝書看著紅梅,不知有不少人都在打量著她。


    亭台上的靜坐的女子實在好看,雅靜的模樣好似一幅仕女圖。朱唇皓齒,明眸善睞,薄紅的眼角與額心的花鈿,將白皙的臉襯得秀美嬌俏,明豔動人。而她身上的鬥篷,其色若紅梅,帽子上的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顯得那張小臉愈發小了,看著很是惹人憐愛。


    坐在滿林的紅梅麵麵前,容色不輸紅梅半分。


    眾人打量著,心中不由道:怪不得……


    謝書對著紅梅發呆,然周圍咕咕噥噥的聲音卻怎麽也無法忽視。起初她們談論時,還留有顧忌,並不能叫謝書聽清,而後不知是談得興起還是如何,聲音漸大了起來。


    一道女聲道:“生成這般模樣,怨不得太子與安王成仇。”


    另一人附和:“誰說不是呢,不過安王還真是可憐,明明什麽都沒做,先是被她糾纏四年,後又因她被太子忌恨,無端失了左臂。”


    “太子也是,本是多麽仁和的儲君,卻因美色昏了頭,竟做出手足相殘之事。”


    女子點頭:“所以說紅顏禍水,美色誤人,不知陛下知曉自己賜婚的女子,卻讓他的兒子德行虧損,心裏作何感想。”


    “感想?能有什麽感想。不過太子此番作為,確實有失儲君風度。若未來大梁君主如此殘忍狠毒,耽於美色。此次能因美色對兄弟生出忌恨,可見太子妃在他心中地位多重。不知是否以後太子妃說什麽他都會聽?若真如此,那還得了。”


    那邊聲音不斷,謝書越聽臉色越白,若非脂粉遮擋,她的麵色一定不好。


    季召玩得好一出顛倒黑白,釜底抽薪。流言誤人,不需根據。人們容易被流言誤導,即便是假的,傳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俗話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可畏,受害人若非有明確證據,很難翻身。要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會,等流言過去,或用其它流言轉移眾人視線。


    畢竟人們精力有限,忘性也大,沒有誰會久久揪住一個流言不放。


    謝書心知此刻她不能衝動,當做沒有聽到才是最好,而後自可回宮與殿下商議應對之策。然她實在難忍,她曾言殿下是她的底線。


    眾人辱她、誹她、謗她,輕視她,她皆能置之不理,一笑而過,然而論及季淮,謝書忍不了。於她心中,殿下仁和尊貴,乃是天下最過良善之人。他是君子,德行有如滿月無虧,謝書不允許任何人以莫須有的罪名玷汙於他。


    她緊緊攥著手指,忽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偏頭望向發聲之向。


    “有什麽話,可以當著本宮的麵細說,背後詆毀乃鼠輩行徑。”說這話時,她神色冰冷,容顏俏麗卻隱帶寒霜,愈發像綻在雪日的寒梅。


    起初女眷們被她的氣勢驚住,然僅片刻,有人看了眼皇後,見她笑意如常,似是不覺氣氛之緊張。


    女眷們都是人精,看出皇後沒有維護太子妃的意思,也隱約知曉皇後對太子的不喜。故她們很快放鬆下來,言語間也不再忌憚。


    “太子妃說得哪裏話,我們如何就背後詆毀了?”滿頭金釵的貴婦人,語調幾分陰陽怪氣:“既然做得,怎就叫人說不得了?”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姑娘,看著謝書的視線很不友好:“若非你,殿下怎會如此?殿下因你心生忌恨,才做了糊塗事,染上汙名。”


    很明顯這黃衣姑娘是季淮的傾慕者,謝書沒理她。


    她看向貴婦人,正欲開口,忽又有道女聲響起:“因一個女子,就能做出傷害手足之事,我看這才是太子的真性情。陰狠殘忍,狹隘冷漠,以往的的君子之風,約莫都是裝出來的……”


    理智轟然崩塌,怒意在她的心房燃燒。謝書的杏眸被怒氣的火照得明亮,她倏地望向那人,聲音不複溫軟,裹著冷意:“你閉嘴!”


    那女子被驚住,下意識消了聲。


    沒人再開口,謝書站在亭台之中,周邊人神色各異。冷風襲來,卻吹不散她心中怒火,反倒讓其愈燒愈烈。然這怒意一時發泄不出,被磅礴大雪狠狠壓著,冷熱交織,謝書緊咬牙關,一瞬竟有了想落淚的衝動。


    但她不能。此刻梅林中,人人想看她笑話,還想看季淮笑話。她如何能如了她們的願。


    她們信流言,她們汙蔑她的殿下。


    謝書的臉色愈來愈白,她攏在袖中的手不斷發著顫。她的殿下那般好,他那般好……她們怎能信口雌黃,以汙名玷她…似朗月般清雅高貴的殿下……


    她不允許,沒有人可以說殿下不好!謝書心中難受,她看著紅梅,看著亭台外、不知何時開始紛落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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