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來,自從跟韓商對薄公堂後,她確實不再做噩夢了。


    回顧來到這裏的種種,原主也是個苦命人,倘若昨晚真是她托夢道別,她理應送她一程。


    心裏頭有了主意,林秋曼吩咐蓮心道:“去備些香燭紙錢來,我等會兒要去翠微湖走走。”


    蓮心雖困惑,卻也沒有多問。


    林秋曼早飯後便乘坐馬車去了翠微湖,是張氏的男人王二趕的馬車。


    翠微湖在城外的丘山腳下,這裏景色甚美,常有畫舫在湖中遊玩,錚錚琴音或琵琶應景亦是常事,很得雅士們青睞。


    林秋曼到了湖邊,尋得一棵樹下,燒紙祭拜。


    蓮心不解,困惑問:“小娘子這是祭拜誰呀?”


    林秋曼取出一隻香囊,裏頭放著她的一撮頭發,將香囊投入火堆中,她平靜道:“前陣子我不是在這裏投了湖嗎,如今擺脫忠毅伯府重獲新生,故來祭拜一下往日的自己。”


    蓮心聽得似懂非懂。


    林秋曼也不想過多解釋,隻敬上一杯酒道:“往後重獲新生,可要一路保重啊。”


    陣陣湖風掃過,好似在回應她。


    也在這時,畫舫裏的大長公主無意間瞧見了湖邊的身影,頗覺眼熟,問道:“那是林二娘嗎?”


    貼身丫鬟回道:“是林二娘。”


    華陽扭頭看向李珣,好奇問:“當初林二娘便是在這裏投的湖?”


    李珣輕輕的“嗯”了一聲,華陽又問:“你救的她?”


    “是宋致遠。”


    華陽閉嘴。


    天空明明亮晃晃的,卻忽然響起春雷,看天色怕是要下雨。


    湖邊的主仆二人匆匆離去,畫舫裏的華陽吩咐道:“去把她們接過來避雨。”


    家奴趕緊派小船到岸邊接人。


    華陽喝了口茶湯,似想起了什麽,八卦道:“聽說春日宴後平陽侯府的衛四郎去給林家提了親。”


    李珣愣了愣,指腹輕輕摩挲茶碗,沒有說話。


    第24章 房東晉王   美色誤我


    華陽繼續道:“真虧衛四郎有心,平陽侯家風甚嚴,竟能容忍林二娘入府。”


    李珣微微側頭,視線落到不遠處的湖邊。


    主仆二人被公主府的家奴叫住,正站在那裏等候小船劃過去接人。


    湖麵上微風徐徐,吹得二人衣衫飛揚。


    那道纖秀身影一襲鬆花色,與這春色融為一體,全然沒有春日宴上的明豔張揚,反倒有幾分難得的清麗。


    不一會兒小船靠近畫舫,李珣起身回避,華陽好奇問:“五郎要去哪裏?”


    李珣一本正經道:“女郎家名節重要,男女共處一室不太好。”他非常君子的坐到了後頭,中間隔著一道珠簾。


    林秋曼在蓮心的攙扶下走上畫舫,進入舫中,她朝大長公主行福身禮。


    華陽一身絳紫襦裙,指著珠簾後,調侃道:“那還有一個。”


    林秋曼沒料到晉王也在,再也不敢亂看,規規矩矩給李珣行禮。


    華陽道:“坐吧。”


    林秋曼應了一聲,坐到蒲團上。


    仆人上來伺候茶水,華陽把玩著文玩手串,好奇問:“方才見你在岸邊祭拜,可是有緣故?”


    林秋曼坦然道:“說出來倒是讓大長公主笑話了,以前二娘曾在這裏投過湖,走過一遭鬼門關。如今與韓家兩清,也算是重獲新生,便來祭拜一下投湖前的自己,往後自當順遂心意,再也不委曲求全了。”


    華陽垂眸沉思了陣兒,“你這想法倒是妙,跟我和親北獠的那十五年差不多,好不容易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也算是重獲新生。”


    “大長公主心懷天下百姓,二娘不敢與之並論,隻是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頗有幾分感慨。”


    華陽點頭,“女子不易啊。”


    兩個各自沉默,林秋曼捧起茶碗飲茶時,珠簾後冷不防傳來一道低沉嗓音,“聽說平陽侯府曾到林家提過親?”


    突然聽到晉王發問,林秋曼被嗆了一口,她錯愕地放下茶碗,拿手帕掩嘴。


    李珣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心下有幾分懊悔,竟沒管住自己的嘴。


    貴人發問,林秋曼不敢隱瞞,朝李珣坐的方向垂首道:“官媒娘子是曾來過。”


    華陽問:“你應了沒有?”


    “回大長公主,應了,隻是二娘聲名狼藉,受不起衛四郎厚愛,再加之林家門戶小,實在不敢高攀平陽侯府。”


    華陽輕輕的“哦”了一聲,簾子後的李珣睇了一眼那抹纖弱身影,神色不明。


    林秋曼繼續道:“二娘如今不敢奢求那高門大戶,隻求平常人家能遇得真心人待我,一夫一妻,不納妾便足以。”


    華陽微微挑眉,“你這要求倒是有點高,這世間男子皆有一副花花心腸,但凡有點家底的,哪能不納妾?”


    林秋曼自嘲道:“阿娘也說我太天真,天真便天真吧,守著一顆誠心總比被人糟踐來得好。”又道,“被韓三郎磋磨了三年,女子尊嚴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倘若再遇到這樣的郎君,便真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說起韓三郎,我倒有句話想問你。”


    “大長公主請說。”


    “那韓三郎當真不舉?”


    林秋曼怔住,當著晉王的麵談論前夫舉不舉的問題……也太難為情了吧。


    華陽也意識到不妥,說道:“他什麽都聽不到,你甭管他。”


    李珣:“……”


    眼觀鼻,鼻觀心,穩如老狗。


    林秋曼尷尬地拿手帕輕輕咳了兩聲,默默搖頭。


    華陽不可思議道:“那就怪了,你這模樣生得頂好,韓三郎莫不是眼瞎了?”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這事說來話長了。”


    當即把韓三郎與蘇小小的糾纏娓娓道了出來,聽得華陽唏噓不已,點評道:“看不出來韓三郎倒是個有情義的人。”


    “他確實有情義,隻是他的情義卻害苦了二娘。”


    “我還聽說你寫下思過書後韓家曾上門求和,既然他把蘇小小打發了,也願意回頭,你為何還要鬧到公堂上?”


    “不瞞大長公主,二娘曾被此人逼得投過一次湖,既然徹底寒了心,又豈有回頭的道理。”


    華陽緩緩點頭,“確也如此。”又道,“那衛家上門提親,你為何又拒絕了?”


    “寧為窮□□,不做富人妾,進了衛家,指不定又是一場黃粱夢,二娘可經不起這般折騰了。”


    聽了她的言語,華陽恍然大悟,“我還正奇怪呢,心想平陽侯竟然願意接納你入門,原來是作妾。”頓了頓,“不過以你目前的情形,進衛家作妾倒也不算是委屈,更何況是世子的妾。你此番作為,家中長輩難道沒有言語?”


    “自然是有的,這不,昨兒將二娘趕了出來,任我自生自滅了。”說到這裏,林秋曼抿嘴笑了起來,不知是何滋味。


    華陽很是吃驚,“都被逐出家門了,你還笑得出?”


    林秋曼不以為意,“拋頭露麵也總比作妾好。”又道,“困在那四方宅院裏,總少不了這些煩惱,還不如出來自立門戶,看看這外頭的世界。”


    華陽失笑,“你呀你,實在是天真。好好的士族娘子,非得落到個拋頭露麵的下場,待你在外麵吃盡苦頭,總是會回去的。”


    “倒也未必,有嫁妝傍身,暫且還能揮霍兩天。”


    這話把華陽逗笑了,連李珣都勾了勾嘴角。


    華陽愈發覺得跟她聊得來,又戲謔道:“你這般叛逆,你母親就放心讓你把嫁妝全盤拿走?”


    “管著呢,隻給了二娘一個落腳的地方,兩間商鋪的租子和一些零碎,其他的甭想。”


    “在哪裏落腳?”


    “夕水街的東家院兒。”


    “夕水街啊,魚龍混雜的,你一個小娘子住那兒他們放心得下?”


    “嗐,也不怕大長公主笑話,從二娘被休妻回府,沒有哪一日不是鬧得雞犬不寧。阿娘興許也被我折騰得乏了,現在放任我胡作非為,不想再管了。”


    華陽掩嘴輕笑,損她道:“也是,誰家要是攤上你這樣的小娘子,也不容易。”停頓片刻,“不過你一人住在夕水街實在不妥,從小嬌生慣養在後宅,卻要出入市井,模樣又生得俊,總會遭人惦記。”


    林秋曼沒有說話,她暫時還沒考慮過這些。


    華陽沉思片刻,忽然看向李珣,說道:“五郎,你在正南門那邊不是有一座兩進的宅院嗎,好像是空置著,要不就賣我個人情,把它租典給林二娘置身,也算是做件好事?”


    李珣愣住。


    林秋曼忙道:“這怎麽使得!”


    華陽道:“怎麽使不得,正南門地段好,治安也好,你一個小娘子出入那裏也安全得多。”說罷又問李珣,“五郎以為如何?”


    林秋曼豎起耳朵,內心有些小激動,租典晉王的宅院,這算不算攀親帶故?


    珠簾後的人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隨阿姐處置。”


    華陽做主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你一年給他十兩銀子打發便罷了。”


    林秋曼簡直受寵若驚,忙推托道:“二娘實在難為情,去正南門已經是占了晉王殿下的便宜,萬不能再……”


    “說十兩就十兩,他田產多著呢,不缺你這點銀子。”


    李珣:“……”


    默默地扭頭望著湖麵上灑落下來的細密春雨,心情跟水麵上的波紋湧動,有些微妙。


    林秋曼得了便宜,趕緊起身衝簾子後的大佛行福身禮以示感謝。


    不料珠簾響動,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挑起簾子。


    林秋曼生了豹子膽,忍不住看了大佛一眼。


    李珣也在瞧她,兩人的視線觸碰,林秋曼的內心嗷嗷直叫,美色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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