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裏發出沉悶的笑聲,李珣頹靡道:“誰生來就是地獄呢?”


    他輕輕抓握住她的手,“你是人間,李蘭生渴望人間,你帶他從地獄裏出來,讓他變成李珣,那個如皎似月的李珣。”


    林秋曼嫌他陰暗髒汙,皺眉道:“放開我。”


    李珣:“不放,這輩子都不放。”


    林秋曼急了,“我被你嚇著了。”


    李珣沉默,隔了許久才放開了她。


    她像見鬼似的跑得飛快,並沒有回先前的房間,而是去了另外一間廂房,把門從裏頭反鎖了才作罷。


    當天晚上林秋曼噩夢連連,一會兒是李珣殺人的情形,一會兒是自己把他捅了,亂七八糟的全都是血汙場景。


    翌日淩晨,林秋曼眼下泛青,困倦不已。


    蓮心在外頭敲門,她應了一聲,下床把房門打開。


    見她神情疲憊,蓮心皺眉道:“小娘子怎麽了,一宿沒睡。”


    林秋曼渾渾噩噩道:“我昨晚見鬼了,被嚇得半死。”


    蓮心:“???”


    林秋曼心裏頭煩,不想跟她多說。


    蓮心伺候她洗漱更衣,收拾妥當了主仆二人才出去。


    哪曉得在轉角處時,看到李珣站在那裏,一身牙色交領便服,腰束玉帶,頭戴小冠,身姿挺立,儀態端方雅正,衣冠楚楚。


    猝不及防瞧見他,林秋曼失態地鬼叫一聲。


    李珣抿嘴笑,目光在她身上流連,靦腆又溫和,“早。”


    聲音依舊跟往常那樣低沉悅耳,明明很正常,林秋曼卻恐慌地後退了幾步。


    蓮心不明所以,忙扶住她,“小娘子怎麽了?”


    林秋曼吞了吞唾沫,眼神裏難掩驚恐。


    李珣臉上的表情是非常自然的,內斂而自持,全然沒有昨夜的變態瘋狂。


    在某一瞬間,林秋曼不禁生出了錯覺,仿佛昨晚上那個李珣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完全是她在做夢。


    “該用早食了。”


    李珣自然而然地伸手攬過她的腰身,不容她抗拒,直接把她攬走了。


    林秋曼的內心有些崩塌,強作鎮定道:“奴是不是在做夢?”


    李珣淡淡道:“做了什麽夢?”


    林秋曼盯著他道:“奴看到殿下昨晚變成了鬼,惡鬼。”


    李珣笑了笑,“那你覺得我是做人好呢還是做鬼好?”


    “做人好。”


    “可是被你看到了鬼樣子,我不想做人了。”


    林秋曼的心裏頭哆嗦了一下,李珣斜睨她道:“我以後都不做人了,做人太累,在你林二娘跟前我還裝什麽呢,你說是嗎?”


    林秋曼垂首不語。


    李珣附到她耳邊道:“晚上我還要你,昨晚沒盡興。”


    林秋曼很想掐死他。


    用早食的時候她一個勁兒盯著他看,似恨不得把他的皮全都扒拉下來一樣。


    偏偏李珣穩如老狗,動作文雅,細嚼慢咽,讓人瞧不出絲毫不妥之處。


    林秋曼又掐了一把自己,衝吳嬤嬤道:“嬤嬤,府裏有鬼。”


    吳嬤嬤:“???”


    李珣抬眸看她,淡定又嫻雅。


    林秋曼道:“好大一隻鬼。”


    李珣:“……”


    吳嬤嬤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不動聲色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幽默道:“小娘子怕是做了噩夢,郎君陽氣足,殺戮重,專鎮惡鬼。”


    聽了這話,林秋曼差點哭了。


    她默默地垂下頭,心裏頭腹誹,坐在麵前的就是一隻惡鬼。


    李珣忽然說道:“我要出去一下,下午回來。”


    林秋曼忙道:“奴能回平春苑嗎,就一會兒。”


    李珣:“不行,三天,今天才是第二天。”


    說完看著她笑,眼神是極其溫柔的。


    林秋曼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他越笑得溫和,她就越覺得毛骨悚然。


    用完早食李珣就出府了。


    他走了後,林秋曼稍稍安心些,獨自坐在搖椅上,沉浸在巨大的衝擊中緩不過神兒。


    她從來不知,服食寒食散後,李珣會脫胎換骨成為另外一個人。


    頑劣,瘋狂,變態又邪門。


    細細回憶昨晚上他那種虛空而醉生夢死的表情,林秋曼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在搖椅上坐了陣兒,她心裏頭瘮得慌,想找個人說話。


    聽到外頭吳嬤嬤安排差事的聲音,她起身出去了。


    吳嬤嬤見她出來,和顏悅色問:“小娘子有什麽吩咐嗎?”


    林秋曼盯著她看了會兒,說道:“嬤嬤能不能跟我說說真心話?”


    吳嬤嬤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人進屋。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吳嬤嬤站在一旁,林秋曼細細思索片刻,才道:“他昨晚服藥了。”


    吳嬤嬤沒有吭聲。


    第151章   名場麵:三天4


    林秋曼露出奇怪的表情, “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吳嬤嬤沉吟許久才道:“不瞞小娘子,往些年郎君也會服用寒食散,但次數極少。有時候政務繁忙, 壓力太大做了噩夢時他才會服用緩解情緒。但近些日服用的次數愈發頻繁, 可見心裏頭是不痛快的。”


    林秋曼:“你們沒勸誡過?”


    吳嬤嬤無奈地笑笑,“自然勸過, 但他畢竟是主,我與老陳隻是仆, 聽與不聽全在他。”又道, “郎君跟我們這些平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人, 殺人無數,心理承受力自然跟常人不同。”


    林秋曼陷入了沉思。


    吳嬤嬤繼續說道:“自從回京後, 這些年郎君勞心勞力,朝廷從當初的混亂走到至今的太平全靠他費心維護。他又是一個愛較真的人,事事親力親為, 公務強度大,又不像其他貴族縱情聲色緩解壓力, 總得找一個排解的方式。”


    林秋曼難以理解, “所以殺死囚, 服寒食散, 便是他排解情緒的方式?”


    吳嬤嬤:“可以這麽說。”


    林秋曼啐道:“那還不如縱情聲色, 殺人嗑藥跟神經病差不多, 哪個女郎敢睡在他身邊?”頓了頓, “他枕下還藏刀,一個不慎,做個噩夢把你殺了也說不準。”


    吳嬤嬤失笑, “小娘子言重了,郎君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幾乎從未失控過。”想了想,“也曾有過一回。”


    林秋曼:“???”


    “有一回他不知怎麽回事,大晚上的忽然縱馬去了朱家院,當時我和老陳攔都攔不住,一點征兆都沒有。”


    林秋曼沉默,應該是鑽被窩那回。


    吳嬤嬤:“郎君對小娘子是用了心的,小娘子應該比誰都清楚。”


    林秋曼:“可他是惡鬼,骨子裏爛透了的惡鬼。”


    吳嬤嬤試著引誘,“小娘子為什麽不試著去拉他一把呢,讓他不再服藥,不再殺人。”


    林秋曼冷不防笑了起來,“嬤嬤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又不是菩薩,我隻是凡人,一個微不足道,事事隻為自己考慮的利己之人。”


    吳嬤嬤沉默。


    林秋曼望著窗外的碧綠,幽幽道:“我有一個故事,不知嬤嬤有沒有興趣聽。”


    “你說。”


    “曾有這樣一個家庭,父母恩愛,生了一個女兒。剛開始他們對女兒極盡寵愛,如珠似寶。直到後來那對父母又生了一個兒子,他們對女兒的愛漸漸淡了,全都轉移到了兒子身上。”


    “想要重新獲得關愛的女兒絞盡心思討好父母,卻始終不得法。後來她開始欺負弟弟,以此來引起他們的注意,卻常常激怒父母,總是挨打,卻總是去欺負。”


    “沒有人理解她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愈發討厭她,疏離她,厭惡她。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都是親生的,父母會偏差這般大。”


    “後來她離家出走,在外頭吃了苦頭又回來了。那時候她便悟明白了,既然沒有人能疼寵她,那便隻有靠自己疼自己。她很是爭氣,學業總是出類拔尖,事事壓弟弟一頭,事事靠自己,不再祈盼父母是否關心,也不再欺負弟弟。”


    “她長大了,成為了一個精利的人,學會隻愛自己,隻對自己好,冷心冷肺,對誰都不會交心坦誠,也沒有愛人的能力。”


    “嬤嬤你說,這樣一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又何來能力去救他人呢?”


    這番話吳嬤嬤聽得似懂非懂。


    林秋曼的表情依舊淡淡的,用他人的語氣訴說著那段厭憎的過往,仿佛那些經曆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無比從容淡定。


    李珣需要救贖,可誰又能來救她呢?


    他羨慕她活得自我,無所顧忌,卻又怎知她曾經也想像父母那樣去愛護弟弟,學會愛人的啊。


    但是他們扼殺了她對親情的渴求,變得冷漠,自私,徹頭徹尾的精利主義。


    她當然要活得自我灑脫了,自己才會疼自己,自己才會愛自己,誰都救不了誰。


    她無比羨慕何世安那樣的家庭,充滿溫情的和睦,平平淡淡的,沒有那麽多糟心事,溫暖又治愈。


    這段姻緣被李珣折斷,她到底還是不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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