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之自是確認此事,但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一般:“我知那湯水有毒,但不知何人所下。你或可親自去聽一聽。”


    “呃?”林卿卿一時怔住,她怕是走不到羅氏的院子,就得被人發覺,談何聽人牆角。


    不妨陸安之忽的又道:“過來。”


    林卿卿不知何以,眼見得陸安之躍過窗子,遂是將步子挪過去。下一瞬,身子便是猛地一輕,待她回過神,已然被陸安之一手攬著腰身,飛身跳躍於各個屋頂。


    林卿卿僵硬地一動不敢動,生怕陸安之一個鬆手就將她掉了下去。


    陸安之俯首瞧著雙手緊緊環著他腰的女子,小腦袋伏在他的胸前,難得果敢無謂的林卿卿也有怕的時候,唇邊不自覺便溢出些笑意。


    及至到了,確認院中無人,陸安之攬著她落地,方才與她小聲道:“到了,睜眼。”


    林卿卿這才趕忙鬆開手,似乎在三辰宮待得久了,自個也像個江湖人,少了些許男女大防。但這般親昵地抱著,實在令人羞赧。林卿卿悄悄咬了咬唇,幸得夜色漸深掩住她滾燙的臉頰。


    隨即,兩人小心翼翼地湊到近前,聽了兩句便知,怪不得院中無人,這些話確是不為人知。


    “我就說家裏有野貓嚎,叫你們處理了,現在可好?”尖利的嗓音霍然入耳,正是嫡母羅氏。


    另一人道:“夫人莫急,老爺這麽多年寵著二小姐,好是好,可那些不過是補償。”親娘早死,無人照拂,是人看著都有些可憐見。


    “眼下她又受了罪,好不容易活著回來,您怎麽也不能挑這個時候?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不知要生多大的氣呢。”羅氏身側的孫媽媽溫聲安撫著。


    羅氏嗓音低了些,但仍攢著怒氣:“我不動手,我女兒的婚事就要被她毀了。狐狸精的女兒果真也是下流貨色。”


    孫媽媽道:“三小姐此番委實是受了委屈,可咱們不也細細地打聽過,二小姐並未見姑爺,隻隔著門說了兩句話。”


    羅氏怒氣漸消,卻依舊有些不耐煩:“行了行了,這些事我都知道。再說了,下的也不是要緊的藥,頂多讓她病一場,還能要了她的性命不成。”


    門外,陸安之瞧見身側的女孩忽然無聲歎息,遂是點了點她的肩。


    林卿卿回過頭,依著陸安之微弓的身子,湊到他耳邊,以氣聲回應:“羅氏這麽討厭我,她都沒想過殺我。”


    父親卻是非要她死。


    旁人知曉隻怕覺得可笑至極,陸安之神色一頓,不及說什麽。忽然額間微蹙,有人來了,隨即攬過她的腰身隱匿於暗處。


    來人是正是林昌邑。


    林昌邑進門後,孫媽媽便是出門,甚至徑直走出了院子。


    “明日世子登門,你好生準備著。”林昌邑聲音沉沉,聽不出情緒。


    “姑爺要來?”羅氏陡地高興起來,仿佛連同方才的鬱結都登時少了大半。“我就說嘛,新婚燕爾,哪有讓夫人住在娘家的道理?”雖說也是趕著一樁要緊事,但還是早早接回去才是。


    “是要接瑤瑤回去,但還有件事,”林昌邑道,“明日你找個由頭,讓世子與卿卿見上一麵。”


    “什麽?”羅氏大驚,連帶著門外的林卿卿亦是瞪圓了眼睛。這又是哪一出?


    “老爺你糊塗了是不是?世子已然娶了瑤兒,好端端地見卿卿做什麽?”


    林昌邑端坐著不回應。


    羅氏愈發焦急:“我知道,當初世子看上的就是卿卿,可她傷了臉,後來又失蹤,這就是天命。老爺,天命不可違。”


    “不能說卿卿現下回來了,臉上的疤也好了,就將這樁婚事再還給她。那咱們瑤兒算什麽?”


    “平白無故就被人毀了一樁婚事,這算什麽道理?”


    “老爺,您往日裏偏心也就算了,這可是我瑤兒的終身大事,您可不能這麽辦!”


    “我看哪,那毅王府也是不要臉麵了,這種事也……”


    “住嘴!”林昌邑赫然打斷她,“毅王府也是你能說的!”商賈之女能入王府,已是天大的臉麵,還敢置喙?


    “我……”羅氏一口氣悶住,自覺一時氣急言語不當。然這事卻是絕不能這麽辦,頓了頓又是哀婉道,“老爺,您就心疼心疼瑤兒,她長這麽大,明明是最小的一個,偏要處處讓著姐姐。”


    “這樁婚事她最開始不情願,為了咱們家也算嫁了過去。可毅王……可當初說的好聽是入毅王府,拖了近一個月,真要成事了,又莫名從世子側妃落成了侍妾。”


    “這江城之中,那些個不如咱們家的女兒,哪個做了侍妾的?”


    羅氏一口氣說的嗓子都燥了,直直地盯著林昌邑,盼他神色鬆動些。


    不妨林昌邑擱下茶杯,忽的道:“此番卿卿若是願意過去,便是正妃。”


    羅氏心口剛攢起一絲盼頭,陡地被打入幽冷地獄。


    尤其林昌邑那神色,仿佛在說:你不是要側妃的尊貴嗎?人家直接就給你正妃。


    可林卿卿又非她的女兒,一日未曾在她身邊待過,這份尊貴全用來打她的臉還差不多。羅氏一口氣憋著,登時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再是忍不住,亦再是沒了分寸。


    她冷笑幾聲,忽的哭嚎道:“林昌邑,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的孩子。可她們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一手養大的。”


    羅氏冷冷地睨著林昌邑:“怎麽,我的女兒是樣樣都不如那賤人的女兒嗎?要為她犧牲到這種地步!”


    “啪!”


    一道清脆淩厲的聲音驀地傳來,下一瞬,便是有人跌倒在地。這一掌,約摸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羅氏跌倒在地,腦袋都是懵懵的。


    過了好一會兒,才放聲大哭起來。


    門外,林卿卿與陸安之麵麵相覷。林昌邑自進門便一直沉靜不為所動,便是羅氏對毅王言語不敬,也僅是嗬斥一句。這時忽然惱怒,太不尋常。


    第24章 劫匪


    然林昌邑並未因著羅氏倒地, 聲音有所鬆緩。


    他依舊是厲聲道:“你若是再敢提她,別怪我狠心。”


    羅氏的哭聲戛然而止,門外的林卿卿滿是驚奇, 他竟這麽掛念她的母親?可若是那麽掛念, 為何要殺掉她的孩子?


    林卿卿琢磨不出因由,隻聽著門內林昌邑歎息一聲, 終於不似方才疾言厲色。


    “我便實話告訴你, 這事由不得你我做主,便是毅王也未必能做主。”


    羅氏此刻連抽泣也停止,茫然地望著林昌邑,在這江城還有人能比得過毅王嗎?


    林昌邑繼續道:“毅王那是什麽身份,是咱們楚國唯一一個異姓王, 縱是他這異姓王承襲了幾代, 不似原來那般重要。可毅王心底念的,必然是世子能夠承襲王位。而若要承襲, 勢必要與王宮貴胄結親。”


    “咱們是什麽人家, 哪能攀得上毅王。所以打一開始,我就沒指望瑤瑤能做一個側妃。”


    羅氏聞言,連還在地上跌坐也顧不得了, 利落爬起身, 一麵愈是不解道:“那此番卿卿這是?”


    “那是世子自己看上了卿卿,寧死也要迎她入門。”


    “寧寧……寧死?”羅氏磕絆著, 實是不能相信事情竟到了這種地步。心底又是默念著,難道狐媚子的功夫竟是世代相傳不成?要人家一個堂堂世子,為了她尋死?


    尋死啊!這事聽著都是荒唐。


    “昨日世子見過卿卿,當時回家就鬧了個天翻地覆。這還是毅王給了咱們一點顏麵,若非如此, 瑤瑤當時就得讓人給休回家,往後連帶著緋緋在夫家都過不成安生日子。”


    “這……”羅氏難以置信道,“怎麽會這樣?”


    林昌邑也懶得再說什麽:“你還是去問問瑤瑤,看她做了什麽。”說罷,便是提步就走。


    門外,林卿卿與陸安之眼見得林昌邑離去,孫媽媽匆匆走進屋子,立時便聽得羅氏六神無主,慌亂無措又是咬牙切齒道:“我錯了,我還是太心軟,就該給她下□□,鶴頂紅。就該弄死她。”


    孫媽媽道:“二小姐她……她終歸是無辜的。”頓了頓又是趕忙補充,“奴婢多嘴。”


    “去把瑤兒給我叫來!”


    至此,也不必再聽下去。陸安之攬著林卿卿的腰身,將她帶離,送回她的如栩院。


    然將將落地,陸安之的袖口就被人扯住,女孩一臉真摯地望著他:“我是清白的。”


    “嗯。”陸安之淡淡道,“然後呢?”


    “我確實和世子說了兩句話,但我並沒有見他,到現在我也不知他長什麽模樣。”林卿卿解釋著,“方才你也聽那孫媽媽說了,我沒有開門,對,這事月折也知道。”


    “既是沒有,你慌什麽?”且聲音越來越低,擺明了心虛。


    “我……”林卿卿囁嚅著。


    實在是方才那些入耳的詞句,句句震撼。寧死,鬧翻了天,當日就休回家。若非林卿卿清楚自己做了什麽,沒做什麽,險些就要誤以為,她果真是魅惑撩人的女子,搞得人家宅不寧。


    陸安之垂首看著身前的女孩,她揪著他的袖口還沒撒手。


    他知道林卿卿沒見江玉笙,亦知道昨夜毅王府沒鬧得那般誇張,更在這一日裏知道了當初姊妹間牽扯的來龍去脈。


    林卿卿那妹妹,此番實是報應不爽。但……他竟生出一絲慶幸來。若是無人從中作梗,興許林卿卿真就嫁了過去。


    “你不必同我解釋,”陸安之一手落在女孩肩上,“世子若是真心,往後或可保護你。”


    “不要!”林卿卿果斷開口。頓了頓,又是低聲咕噥,“我又不喜歡他。”


    那你喜歡誰?


    陸安之凝著女孩,到底沒問出口,然唇邊卻是沒來由溢出一絲淺笑。末了,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接下來,你可知道怎麽做?”


    “嗯嗯。”林卿卿重重點頭,“在性命攸關之前,都循著他們的意思。如此,才能一步步引出真相。”說罷,便是眼瞧著陸安之衝她微微頷首,躍窗離去。


    隻是待他走後,林卿卿摸過桌上涼透的茶,眉目一點點蹙起。話是那個話,做的時候也未必好做。


    譬如,世子真要娶她可如何是好?


    次日。林卿卿百無聊賴自清晨坐到正午,還帶著鶯花往靜栩閣待了許久,偏是沒能等到嫡母羅氏的任何消息。


    然等不到,也不必探尋。


    用過午飯,鶯花為她搖著扇子,瞧見素秋搬了一小箱冰塊進來,忙過去搭手。


    林卿卿這房間清涼,但還是有些暑氣。鶯花與素秋念著她大難不死,自她清晨醒來,便極是熱切地伺候她。林卿卿略有不適,也不曾說什麽。


    這時素秋擱下冰塊,隨口與林卿卿道:“小姐,我聽說方才世子來過了。”


    林卿卿自個摸過扇子,一麵搖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頓了會兒,才又道:“世子應是來接三妹妹,我回來得晚,竟是錯過了他們成婚。”


    素秋將冰塊擺好,又狀似無意道:“可是三小姐沒走呀!”


    林卿卿看素秋一眼,淡淡道:“許是有事吧!”


    素秋也不好再說什麽,卻是一旁的鶯花性子單純些,說話不走腦子,當即嘀咕:“咱們小姐真是可惜,明明最初世子是喜歡咱們小姐,結果小姐出事,就成了三小姐入毅王府。”


    “鶯花!”素秋低聲道,一麵扯了扯她的袖子。


    “怕什麽?”鶯花不以為意。自小姐失蹤後,素秋被打發去了三小姐房裏伺候,這如栩院隻留了她一個人,日日做著灑掃的活計,無趣透了。


    若非小姐回來,隻怕葬禮過後,她就要被發賣了。


    鶯花說著:“這兒也就咱們同小姐,又不會有旁人聽見。”


    素秋一時無語,下意識看了眼林卿卿。林卿卿便道:“我與那世子素未謀麵,他喜歡誰娶了誰就是。我能夠得女俠相救,幸運地活下來,已經十分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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