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忽然想,她走過的那一世,陸安之會救下她,或許便是因此。因為一樣的際遇,便忍不住搭以援手。


    待月折說罷,她便輕聲道:“你不與我說這些,我也會甘願留下。”這本就是她的打算。


    “對不住。”月折猛地一拜。


    林卿卿緩緩道:“無妨,我明白。”她是陸安之的屬下,在她與陸安之之間,不需要抉擇,也不該抉擇。果斷如此刻,舍棄了她就是。


    “相反我應該謝謝你。有你們護著,我才放心走這一步。”也才放心赴死。


    這一次,林卿卿終是將月折扶起。


    兩人走出偏房,徑直走到陸安之麵前。陸安之凝著兩人的神色,立時便察覺不對。月折甚至眉目低垂,不敢迎視。


    心上念頭轉過,卻是不及開口,月折便是徑自轉到一側,唯林卿卿站在他眼前。所有專注,頃刻被移轉。


    他見過林卿卿衣著寡淡,素淨,甚至妖嬈魅人的紅衣也見過。卻是頭一回,見她穿這沉靜的黑。她這樣明媚的一個人,膚色白皙,穿這墨色,仿佛佳人立在峭壁,她正被深淵掠奪。


    陸安之心下愈是不安,林卿卿卻是先一步麵向眾人開口道:“諸位,可否讓我同你們宮主說兩句話。”


    眾人聞言,當即後撤些,亦是背過身去。


    林卿卿這才轉向陸安之,清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人,她直直地望著,目光甚至有些貪婪,仿佛這一眼過後,再沒了機會。


    然縱是如此,那眸子依舊泛著光,她柔軟的唇瓣一啟一合:“陸安之,我要留下。”


    第37章 蠱惑


    我要留下。


    是要, 而不是想。


    是已然抉擇,而不是與人商議。


    “不可!”陸安之迅速道,隨即凝向月折, 眼底盡是質問。緣何兩人不過進去一趟, 出來便成了這般模樣。


    然月折垂著頭不敢直視,女孩忽然又是握住他的手, 她柔嫩的小手輕輕握著他的尾指, 嗓音低微:“我從前隻是想,你與我有恩,我應當報答,死不死的不要緊。但現在忽然不同了陸安之,我現在若是生了意外, 那便是為了家國大義, 感覺忽然偉大起來。”


    “你想啊,這哪是我在閨中能夠遇著的事。”


    “這犧牲, 才算是犧牲。”


    “林卿卿!”陸安之近乎是咬牙切齒地叫著女孩的名字, 自月折帶著眾人步步後撤,哪怕四皇子挾持了太妃,他們一眾被逼到殿內, 陸安之也未曾有半分慌張。


    到了這一刻, 他才真正是慌了。


    女孩曾經的話,言猶在耳。


    是曾經他質疑她是美人刀之時。女孩字字凜冽, 他從前未曾放在心上,這會兒卻是反過來像數千把利刃剮著他的胸口。


    女孩曾說:“將女子當做匕首,我覺得此事極不上台麵,自不會去做那匕首。”


    “不論你信不信,唯有你陸安之, 將來若你要成一事,須得一女子犧牲色相。□□,也未嚐不可,隻是此法僅可用一次。”


    陸安之當時還問過她,為何隻能一次?


    她說:“若是受辱,便不能活。”


    她自個說過的話,自個大約是忘了,陸安之卻是記得清楚。眼下說是為質,然時日過後,還給他的大約便隻是一具屍首,且還是受盡折磨而死。


    這事,決然不可。


    林卿卿發覺陸安之整個人都在發顫,連帶著手指都在微微抖動著,她一手握著他的尾指,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背,溫柔地摩挲。


    輕聲誘哄著:“你別怕,我還不想死。”


    陸安之愈是瞪著眼看她,眼底已是泛了紅。仿佛不過兩三日前,女孩上花轎,整個人慌張得厲害,是他溫聲寬慰她,不要怕。現在,卻是她來勸慰他,別怕,死一場沒什麽。


    想來竟是可笑,當時女孩怕死。這一次,她將死了反來安慰他。


    “你忘了,我常常做夢,能未卜先知。就像七月初五那次。”女孩說著,偏還仰起臉衝他無謂地笑著。仿佛前方不是死局,她的慷慨赴死也沒什麽了不得。


    “方才那人說十日,真的是十日陸安之,在我夢裏的第十日,我會出事。”


    “那你答應我好不好?不要趕在第十日,早一些,第九日就來救我,好不好?我一定會努力地活著,活到第九日。”


    陸安之聽她說著,手指顫得愈發厲害,他索性掙開她的安撫,雙手緊緊地鉗住她纖薄的雙肩,一字一句道:“你不怕?”


    這一次擱下,冒著丟掉性命甚至被人□□的風險。至於女孩所說所謂夢境,全都是唬人罷了。


    那一次,陸安之尚且懷疑林卿卿謀劃的一部分,是以知道緣由。這一次,她卻像是胡謅。他亦是真的慌了。


    不想女孩當即扯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她甚至還有心情同他言笑:“這有什麽好怕的?就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麽?”陸安之死死地盯著她。


    女孩眉眼彎彎,緩緩開口:“可惜當時被你擄到三辰宮,我原想著要被你占了成了你的人,沒成想你什麽都沒做。陸安之,你後不後悔,怎麽不早點下手?”


    陸安之盯著女孩的眼睛,她是真的不怕,亦真的在說玩笑話。那眸子堅定得仿佛去到那狼窩虎穴隻是短暫寄宿,沒什麽可慌張。


    然她不慌張,他的心卻是將要跳出來。


    林卿卿見他哪眸色近乎要將她生吞活剝了,終是輕歎一聲:“就當我使得美人計,公子放手吧!”


    公子?


    她回回陸安之叫得順嘴,忽然連稱謂也變了。


    陸安之雙目猩紅,幾是咬得牙齒作響:“既算是美人計,你要以命相搏?”況且,哪還有所謂美人計?


    女孩的臉色卻是一寸寸發白,不知是終於生了懼意,還是被他掐著肩膀疼得厲害。她唇瓣輕顫,驀然開口:“因為我喜歡你啊!”


    不知是從開始畫他的模樣,還是他一次次救下她。若是感激一人甘願赴死。現下,她已是甘願受辱,哪還是感激能夠說得清?


    陸安之手指僵住,忽然重重地垂下,整個世界似乎都一道靜了下來。


    他隻望見女孩眼裏滿滿都是光,像要將人吸附,無可掙脫。她泛白的唇瓣微微啟合,勾得他什麽都顧不得,耳朵裏隻有她的聲音。


    她輕輕說著,像是蠱惑。


    “陸安之,你知道我那一場大夢的結局是什麽嗎?是你在第十日趕來,我已經死去。彌留之際,我看見你崩潰大吼,看見你發了瘋,殺紅了眼。”


    “所以這一次,仍讓我循著夢境,不要走一條未知的路。唯有你,快一點趕來可好?”


    陸安之在她那一聲表白裏震驚,發顫,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他依是堅定道。旁的都可,唯此事斷不可商議。


    然女孩卻是不再給他機會拒絕,她步步上前,忽然就踮起腳,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令他微微俯身,唇瓣抵上他的薄唇。


    縱是異常青澀,女孩也試著淺緩廝磨,趁他驚愕的當下,咬碎齒端的藥丸,酒香瞬時在兩人口中肆虐。


    這是出門前,月折交予她的東西。醉酒的陸安之,比往日更易奈何。而她,是最好的人選。


    陸安之起初品嚐到女孩的甘甜,心弦不過鬆懈了一瞬,下一瞬,那酒香就迅速侵襲。卻仍是晚了一步,他慌忙將女孩推開,卻是不及將酒水逼出,就望見女孩已然拔下發簪,尖銳的那頭直直地抵著脖頸。


    “不要!”陸安之慌忙道,早沒了半分自持。他匆忙就要上前,卻是得見那簪子又進一分,女孩的脖頸登時就見了血珠,他隻得硬生生頓住步子。


    林卿卿便是步步後退,直至撤到門邊,邁過高高的門檻,方才同站在不遠處的四皇子道:“還請四皇子將太妃放了,請三辰宮眾人下山。”


    四皇子早見他們交涉良久,對這個結果也並未意外,當即便命人將太妃丟開。太妃跌跌撞撞向殿內走去,與林卿卿擦肩而過。


    殿內,陸安之拚盡全力忍耐醉意侵襲,直至望見林卿卿走至那人身側,終是沒能忍住,大步向前,險些便邁過了門檻。幸得月折晚來一步,硬生生地將他攔住,而後與他低語。陸安之這才死死忍住。


    隨後,陸安之帶領三辰宮眾人與四皇子一眾一前一後下山,及至山下,林卿卿看著那烏壓壓看不到盡頭的人群,各個皆身披鎧甲,手執盾牌與長矛。


    這樣多的人,將三辰宮全數滅了根本不在話下。


    她原本生出的那些懼意,忽然被慶幸所替代,甚至陸安之駕馬離去,心口也隻有欣慰。唯有一樁事,她不曾與陸安之說得明白。哪有什麽第九日第十日,在她與月折的商議裏,最好陸安之自此逃離,換一個無人知曉的地界好好活著。


    那兵符,偷了未必換她一命,當今陛下卻是定然會要了陸安之的命。當年就被舍棄的孩子,如今還能有幾分薄情。若遲早要死,這般折騰又是何必?


    不過到了此刻,林卿卿也算勉強實現心中所願。與陸安之,並肩而立。


    那一世,她活得委屈且窩囊。活像個普度眾生的佛陀,拆了自個的骨頭給人搭橋,未免過於愚蠢。甚至,她還未找到真正的自己,就稀裏糊塗的死了。


    這一次,她要勇敢一點,果決一點。


    是以,在瞧見四皇子莫測探究的目光時,林卿卿端得鎮定。


    馬蹄揚起,灰塵肆意,四皇子揮揮手,又是掩了掩鼻。林卿卿靜靜站著,自不會多說一句,這四皇子比著養在深閨的女兒還要嬌貴。


    然他是皇子,倒也有情可原。


    隻是那眼睛瞧人,不知為何,總透著陰森之氣。這一肚子的壞主意,隻差寫在腦門上。


    林卿卿正默默思量著接下來這可能的生不如死該如何度過,是直接尋個機會死了好,還是先抗一抗?興許此人沒那麽怪戾。


    身側之人忽然就探過頭來,細細探究她的神情,一麵道:“你這小女子,倒真是不同尋常。”


    這滿山都是要人性命之人,唯她一人柔弱,卻也僅她一人,端的是鎮定,平常。這樣的死局,她偏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模樣,氣定神閑得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當真不怕?”四皇子攢了些興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那目光,險些要將人剝光了置於日頭之下。


    林卿卿忍住惡心作嘔的本能,又忍不住一巴掌揮上去的衝動,輕聲回應:“怕的。”


    “那還義無反顧留下?”方才那情形,四皇子可是看得清晰。若非這女子堅決,甚至可能連帶著擺了陸安之一道,陸安之為了她,大殺四方也未可知。而他帶來這數千兵士,便是真要派上用場。


    “我有得選?”林卿卿輕飄飄反問。


    四皇子一時卡殼,默了默,忽然揚聲笑起。


    那笑聲肆意偏又莫名令人驚駭,尤其他正笑著,聲音飆到高處,戛然而止。林卿卿險些被他嚇了一跳,悄然撫平心跳,才聽他驀地發問:“下山前,月折與陸安之說了什麽?”


    “啊?”林卿卿下意識疑惑,當時她正麵對四皇子,哪知身後之人說了什麽。


    然四皇子卻是篤定,臉色亦是陡地暗下:“我辨月折的唇形,她似乎提到你,卿卿。”


    第38章 皇子


    卿卿?


    上一次有男子這般叫她, 除卻林昌邑,便是陸安之,還是喝醉微醺的陸安之。那時她聽著心尖微顫。這一次, 依舊是一顫, 卻是顫得發慌,整個人明明避之不及偏要硬生生扛著。


    林卿卿竭力壓製, 盡量不在麵上顯現出來。略思索了會兒, 便是應聲:“大約是說,這件事過去,我要他明媒正娶。”


    她喜歡他,一下子變得天地可鑒。


    四皇子原沒指望林卿卿能說出個所以然,沒成想, 她倒是坦誠。可這話, 實在令人發笑。


    四皇子又是大聲笑起,笑罷又是冷哼:“堂堂楚國皇子, 娶一個殘花敗柳?嗬!”說罷, 臉色猛地沉下去,猛地掐住林卿卿的脖子。“你這番苦心,倒叫我有些羨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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