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轉身離開,陸婉吟暗暗攥緊帕子。


    .


    扶蘇出了扶蓮華的院子,走出一段路後才發覺自己手裏還拿著那枝臘梅。


    他捏在手裏轉了轉,粉白的蠟液,像小娘子白裏透紅的肌膚,垂眸時露出的眼尾,抿唇時漾起的一點微不可見的梨渦。


    想太多了。


    扶蘇心神一斂,抬手揉了揉額角。他加快腳步,穿過偌大庭院,出了垂花門,入房,剛將手中的那株臘梅花插到白玉瓶裏,就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身為男人,一個貌美女子對你花費如此心思,你難免不對她產生一點興趣。有了興趣,自然又多幾分情趣,如此累積下來,難免心動。”


    扶蘇轉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三皇子趙善,正挑眉,一臉揶揄地盯著他。


    扶蘇不客氣道:“閑的?”


    趙善:……感覺自己身為皇子的威嚴被剝奪了。


    趙善停止了自己情感導師兼職紅娘的職業衝動,開始跟扶蘇討論關於桃園藏金一案的進展。


    “你的意思是劉驊跟這件事沒關係?”


    “嗯。”扶蘇頷首。


    “那就是黎庸衛做的了?”


    “我覺得不是。”扶蘇搖頭,麵色深沉,“這件事不簡單。”


    趙善失笑,“難不成還是定遠侯府冒著要殺頭的危險,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


    扶蘇沒有接話,隻是盯著麵前的白玉瓶擺弄。


    趙善也漸收斂了臉上笑意。


    兩人心照不宣的同時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第27章 口是心非


    趙善於夜禁前回到皇宮, 往自己的就日殿而去。


    殿前掛兩盞宮燈,殿內昏色幽幽,隻側殿處亮一點光色。趙善腳步一頓, 而後撩袍跨入。


    側殿內正坐一女子, 身穿宮裝,垂眸刺繡。她身形纖弱, 麵容蒼白,透出三分病態。


    這是趙善的三皇子妃, 也是定遠侯府嫡女梁含柔。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疾, 身子素來不好。


    “這麽晚了, 怎麽還沒歇息。”趙善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披風, 輕輕披到梁含柔身上。


    梁含柔聽到動靜,立刻回頭, 起身行禮,“殿下。”


    趙善將其虛扶起,看著梁含柔略顯疲憊的臉輕點了點頭, 道:“你身子不好,早點歇息吧。”


    一旁伺候梁含柔的貼身大宮女白靈道:“殿下沒回來, 娘娘擔心的睡不著, 哪裏休息的好。”


    “白靈。”梁含柔輕斥一聲, 麵露嬌色。


    白靈閉上嘴。


    趙善溫柔一笑, 輕撫她額頭, 撥開頰邊碎發。低頭時看到梁含柔手上拿的繡品, “又繡牡丹?是給芸兒的吧?”


    “嗯。”梁含柔拿過那繡品, 捧到趙善麵前,“殿下覺得如何?”


    趙善的手指撫過鮮紅色的絲線,頷首讚揚道:“不錯。對了, 我記得庫房裏還剩下幾匹豔色的蜀錦,芸兒最喜歡這顏色,挑個日子讓人送過去吧。”


    “是。”梁含柔垂下眉眼,溫柔點頭,細白的手指不自禁暗暗掐住手中繡品。


    趙善沒注意到梁含柔的小動作,偏頭瞧見側殿後頭的小佛堂內案上攤開的幾卷佛經,隨口詢問,“那些都是你抄的?”


    “嗯。”


    趙善輕歎一聲,他握住梁含柔的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梁含柔依靠到趙善心口,麵頰微紅。


    白靈見狀,領著宮娥們魚貫而出。


    側殿內隻剩下兩人,梁含柔紅著臉仰頭望著趙善,聲音輕輕道:“殿下,我們……要個孩子吧?”


    趙善臉上笑意微斂,他輕輕推開梁含柔,溫柔安撫,“等你把身子調理好再說。”


    還是這句話。


    梁含柔勉強露出個笑,聲音苦澀道:“是。”


    怪她,怪她身子不好,不能為殿下生兒育女。


    .


    春日愈烈,暖風照得人眼暈心慌。


    梁定安騎著馬兒來到衛國公府,親登門送上請帖。


    “什麽東西?”扶蘇怕熱,正躲在屋內涼榻上。


    梁定安把手裏的請帖遞給他,一臉誇張的傷心,“你不會忘了吧?下月是我生辰。”


    扶蘇:……他還真忘了。


    “怎麽會忘呢。”扶蘇露出假笑,用折扇接過請帖,隨手往旁邊一擲。


    梁定安:說好的兄弟情呢?


    其實今日梁定安不單單隻是來送請帖的,他還是來聽八卦的。


    最近京師裏關於這位扶蘇公子的八卦可是不少。


    梁定安往扶蘇的涼榻上一擠,“我聽說你去了黎府雅集?還當眾玩了射鵠?還是騎馬玩的?”


    梁定安看著扶蘇,嘖嘖搖頭,“我早讓你跟我學騎射,你就是不學,看看,現在丟臉的還是自己吧。”


    其實如果梁定安不提,扶蘇並不覺得丟臉,可梁定安提了,扶蘇頓時就覺得麵皮繃不住。


    “閉嘴。”


    閉嘴是不可能閉嘴的。


    “我說扶蘇公子,到底是什麽理由讓你如此不顧臉麵的上趕著丟臉?”梁定安睜著一雙眼,確實十分好奇。


    扶蘇瞪著他,不言語。


    梁定安突然道:“我知道了!”


    扶蘇心頭一緊,偏頭不看他,似乎是想隱藏什麽。


    梁定安一把捧住他的臉,使勁掰回來,笑得春風蕩漾,“我們的扶蘇公子不會是為了搏美人一笑吧?”


    扶蘇有時候覺得梁定安是個傻子,可有時候又發現他的腦子聰明的很,一猜就對,一蒙就準。


    “你以為誰都是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扶蘇拍開梁定安的手,臉上表情不變,卻下意識拿起折扇,用指腹輕輕摩挲扇骨。


    “嘖,口是心非。”梁定安瞥他,“小爺我遲早把那位美人揪出來。”


    “對了,讓你抓人,你抓得怎麽樣了?”扶蘇不經意提起。


    梁定安歎息,“一個可疑的人都沒有。”


    扶蘇漫不經心挑眉,“真的?”


    梁定安聽出男人語氣不對,一臉震驚,“我騙你幹嘛?”


    扶蘇搖著扇子,不說話,外頭突傳來一陣喧鬧。


    青路急赤白臉地奔進來,“公子,不好了!傅大人闖入內宅,說要抓小姐回昭獄!”


    “什麽!”扶蘇麵色大變,疾衝出去。


    .


    扶蓮華的院子裏已然大亂。


    蠟液做的臘梅花們傾斜跌爛,女侍、婆子們哭嚎著瑟瑟發抖,被拿著刀的錦衣衛們逼到一角。


    隔扇大開,傅班單手掐著扶蓮華的胳膊,另外一隻手裏拿著一個巫蠱小人,正大踏步地拽著人往外頭去。


    “哇啊啊啊……”扶蓮華剛剛被拽出來的時候還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到男人粗糙炙熱的手掌緊緊箍住她細瘦的胳膊往外拖去時,才恍然發覺事情不對。


    嗓子裏憋出一陣又一陣細弱的哭嚎,扶蓮華害怕地蹲在地上,另外一隻手胡亂揮舞,抓到什麽是什麽。


    傅班腳步一頓,垂眸看向一手拽著雕花木門,哭得涕泗橫流的扶蓮華。


    他將手中的繡春刀往一旁的錦衣衛手上一扔,然後空出一隻手來,掰著扶蓮華緊摳住雕花木門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


    扶蓮華一臉絕望地看著男人的手指像烙鐵和鉗子似得,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蘿卜似得盡數攏進自己掌心。


    這個時候,男女之別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可怕的性命威脅。


    扶蓮華糊著眼淚鼻涕的小臉往前一衝,咬住傅班的手,像隻毫無反抗能力,卻依舊想要反抗一下的孱弱幼獸。


    自然,結局肯定是失敗。


    傅班單手一掐,掐著扶蓮華的下頜就把她的嘴給掰開了。


    傅班知道自己沒用力,可小娘子實在是養得太嬌氣,他真的隻是輕輕一掐,窄小白皙的下頜上立刻多了兩個鮮明的手指印子,並一層黏糊糊的東西,應該是鼻涕和眼淚。


    傅班微皺眉,隨意往自己身上擦了擦。


    一開始,傅班一手抓著扶蓮華的兩隻手,拉著她在地上拖行。走了兩步覺得姿勢不順,手臂往上一提,將人手腕往後一掰,按到懷裏,推著往前走。


    扶蓮華早已被嚇得三魂六魄具散,她瞪著那雙紅彤彤的大眼,後背撞到傅班結實的胸脯,穿著繡鞋的小腳踉蹌著不知踩到了男人幾次。


    “傅班!住手!”扶蘇喘著粗氣趕到,撕扯著嗓子吼完這句話,徑直要往傅班身前衝,不防兩側錦衣衛上前攔住了他。


    “哥哥,哥哥……”扶蓮華哭得愈發淒慘,直覺身後之人乃洪水猛獸,那箍著她胳膊的手也變成了野獸爪子。


    “蓮兒別怕。”扶蘇剛剛安慰完,梁定安便也跟著趕到。


    “扶蘇公子放心,若無事,在下定不會傷害舍妹一根汗毛。”傅班被錦衣衛們圍著,強行帶走扶蓮華。


    扶蘇屢次上前,皆被身後的梁定安攔住,“長情,不可。”


    錦衣衛辦事,是給聖人辦事,就算是衛國公在此都不可阻攔,更何況扶蘇隻是一個小小的國子監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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