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清冷的聲音傳過來,他道:“我猜測此事跟黎庸衛有關,那位戶部尚書是他的門生。”


    黎庸衛,內閣首輔,位高權重,一向視衛國公府和定遠侯府為第一敵人。


    扶清搖頷首道:“此事聖人雖交由錦衣衛徹查,但難免黎庸衛那邊會做些什麽手腳。”


    扶清搖雖是個正直的官,但朝廷之中的那些門道也不是不知道。


    扶蘇道:“傅班此人忠於聖人,性格剛直,不是黎庸衛能招攬驅使的人。”


    “那也要小心為上,此事不止關係到騁望性命,還關係到太子地位。長情,你要明白,我們與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是。”扶蘇拱手話罷,那邊醫士正好過來,給扶清搖看了腿,說是有些淤青,用藥酒揉開便好。


    “揉開的時候會有些疼痛而已。”醫士如此說道。


    扶清搖繃著臉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喚醫士回自己院子替他搓揉淤青。


    絕對不是因為他怕疼,並且又怕在自己兒子麵前丟臉地喊出來。


    扶清搖一走,扶蘇立刻走回到書桌旁,“出來吧。”


    陸婉吟沒有動,也沒有應聲。


    扶蘇皺眉,屈起食指,輕叩桌麵,“我父親已經走了。”


    桌下傳來一道細軟女聲,“我,腿麻了。”


    小娘子聲音嗡嗡的,有些細啞,扶蘇皺眉,覺出些許不對。他撩袍蹲下來,正對上小娘子深深埋著的頭顱。


    地上濕漉漉的,浸著一泡水漬,再聯想到小娘子方才的聲音……扶蘇拿起書桌上置著的折扇,勾起她的臉。


    陸婉吟猝不及防,慌亂瞥他一眼,然後一把揮開他的折扇。


    雖隻看了一眼,但扶蘇明顯看到她紅腫的眼眶和淚霧的眸。男人微怔,問,“因為腿麻,所以哭了?”


    陸婉吟低頭道:“嗯。”


    扶蘇,“哦。”


    真是嬌氣。


    .


    衛國公府的暗樁果然厲害,隻一日時間便查到了那女婢所在。彼時,陸婉吟還賴在衛國公府沒走。目的嘛,除了因為她大姐的事,自然還有幾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意思。


    “已抓獲,正壓在城外暗樁處。”青路道。


    扶蘇迅速起身往外去,陸婉吟趕緊跟在他身後。


    扶蘇突然止步,回頭看她,“怎麽,你要跟我去?”


    “我想去。”陸婉吟一臉固執地看著扶蘇。


    扶蘇沉靜半刻,朝青路道:“備一套小廝服。”


    陸婉吟像之前那次一般換好小廝服,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小廝裏多夾了一塊白布。她伸手壓了壓纏裹好的心口,有些羞赧。


    兩人一道上了馬車,陸婉吟心中惴惴又緊張。她絞著帕子,已經在想等一會兒要問的話。


    “你為何要殺我大姐?”


    “你為何要壞她名聲?”


    “到底是誰指使你殺我大姐的?”


    這些問題兜轉在陸婉吟心間,讓她止不住蹙起了眉,嬌媚麵容之上更顯怒色衝衝。


    扶蘇瞥她一眼,沒有說話。


    馬車轆轆,陸婉吟一路聯想不斷,一直到城外,還在想著這些事。


    夏日酷熱難耐,城外無高樹遮蔽,人煙稀少。正是晌午,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馬車廂內置著的冰塊雖化了大半,但與外頭酷熱之地相比還是要更涼爽舒適些的。


    突然,“噗~~~”青路放了一個悠長的連環屁,馬車簾子下擺微微抖動,掀起一角。


    正坐在馬車廂內直麵悲劇的扶蘇和陸婉吟:……


    “那,那個,公子,小姐,我想去個茅廁。”青路停住馬車,露出一個難為情的表情。


    “去吧。”扶蘇憋著一口氣說完,用折扇遮麵,陸婉吟用袖子遮鼻。


    青路趕緊躍下馬車去林子裏解決生理問題。


    夏日天氣悶熱,馬車廂雖寬敞,但畢竟空氣不流通。青路的屁奇臭無比,陸婉吟沒忍住,連話都說不出來,直接就下了馬車,立在旁邊幹嘔了一會兒後努力喘氣。


    扶蘇也忍不住了,他跟著下了馬車,然後看到一側有處茶水鋪子,便與陸婉吟道:“去那邊坐吧。”


    山下路長土多,日頭又烈,扶蘇怕熱,陸婉吟也怕曬黑,兩人一道進了茶鋪。


    茶鋪不大,雖簡陋,但幹淨,應該是專門給過路人歇息吃茶的。


    “客官,要點什麽?”茶鋪老板是個中年男人,肩膀上掛一塊幹淨白布,樂顛顛過來招呼。


    茶鋪內雖隻有零星一點客人,但味道卻不算好聞。


    扶蘇公子金尊玉貴,當然吃不慣外頭的東西,隻道:“來壺茶水。”


    “一壺茶水!”老板朝灶台旁的老板娘喊一聲,老板娘衝了一壺茶水。


    茶水上桌,扶蘇碰都沒碰,陸婉吟看一眼那些不知被多少人用過的茶碗,也是沒碰。


    兩人靜坐著等青路。


    茶鋪裏人很少,陸婉吟單手撐著下頜,一身小廝裝扮的她看著鮮嫩年幼極了。難得出來一趟,雖是來辦正事的,但陸婉吟也起幾分玩心,畢竟年歲尚小,哪裏能不貪玩。


    陸婉吟拿過一隻茶碗,將它與另外一隻茶碗杯沿對杯沿地疊起來,然後又放一隻茶碗底部對著底部地疊起來。以此類推,疊了四隻,到第五隻的時候越發小心翼翼。


    茶鋪周圍似乎猛地沉靜了下來,灶台周圍幹淨極了,那位老板娘伸出素手隨意抹了一把灶台桌麵。


    老板提著茶壺四處續茶,馬上就要輪到他們這桌。


    扶蘇單手置在桌麵上,另外那隻拿著折扇的手突然從桌底下伸過來,勾著陸婉吟那隻按在木凳子上的手。


    陸婉吟麵色詫異地看扶蘇一眼,扶蘇半垂著眉眼,目不斜視。


    小娘子心中一緊,攤開手掌,男人手中折扇劃過她的手掌,寫下一個字:跑。


    陸婉吟往四周一望,正對上那茶鋪老板夫妻二人的目光。


    二人麵色純良地朝她一笑。


    陸婉吟回以微笑,隻是因為緊張,所以異常僵硬。


    那茶鋪老板提著大銅茶壺過來,“客官,可要續茶?”


    茶都沒喝,續什麽茶?


    在那老板距離兩人隻有五步之遙的時候,扶蘇突然抓起桌上滾燙的茶壺朝那老板扔過去,陸婉吟也將手裏的茶盞砸了過去。


    “霹靂哐當……”


    熱燙的茶水如洪瀑般傾瀉而下,老板疾步後退,抬手遮擋。


    這邊,扶蘇抓著陸婉吟的手,兩人默契的朝山上疾奔而逃。


    茶鋪內僅有的幾個客人愣在那裏,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們從灶台下麵抽出的大刀,立刻瘋狂逃竄。


    茶鋪老板夫妻二人沿著山路提刀追來。


    .


    夏日,山上密林茂盛,扶蘇和陸婉吟兩人氣喘籲籲的往上跑。他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知道不能停。


    山路崎嶇,樹葉茂密,這是一處斜坡,陸婉吟腳下一絆,往前撲去,徑直撞到前麵的扶蘇。


    兩人摔在斜坡處,大口喘氣,扶蘇仰頭道:“這邊山路崎嶇,那兩個殺手一時之間也不能找到我們。”


    “他們,他們要殺的是你,我隻是一個弱女。”陸婉吟畢竟是女子,體力比不上扶蘇,她喉嚨幹澀,說話的時候裏頭就像是被噎了什麽東西。


    她雙手撐地,靠在斜坡上,滿身香汗。


    扶蘇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鬢發散亂,插在後頸處的折扇也歪了。此刻正岔開雙腿坐在斜坡上,冷眼盯著陸婉吟,問,“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分開跑。”


    扶蘇:……嗬。


    鴨蛋黃一樣的日頭逐漸沉落下去,密林內的光亮逐漸稀疏,隻有幾絲從樹葉縫隙裏折射進來的。


    扶蘇瞪著她,暗道: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娘子。


    男人覺得不甘心,他咬牙問,“如果我死了呢?”


    陸婉吟想了一會兒,一臉真摯,“我會去報官,初一十五給您燒紙錢,您要多少我燒多少。”


    扶蘇:……


    此事絕對不是陸婉吟無情,她朝扶蘇解釋道:“扶蘇公子,咱們能走一個是一個,不能兩個都折在裏頭,您看是吧?”


    他看你就是想一個人苟且偷生!


    扶蘇咬牙道:“你走。”


    陸婉吟毫不猶豫轉身就走,沒想到剛剛走出兩步,直接腳底一滑,身子瞬時騰空,直接下墜,“嘩啦”一聲,連人帶葉,落入陷阱之中。


    陷阱下麵是柔軟的草,陸婉吟似乎沒有受傷,她隻是有點懵。急速的下墜感讓她整個人都處於混亂狀態,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又吃了一鼻子草灰。


    剛才扶蘇領著她跑過去的時候怎麽沒踩上?


    “咳咳咳……”陸婉吟隨手揮開麵前的灰,一抬頭,便見扶蘇立於洞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陸婉吟: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就是想活命,有錯嗎?


    “扶蘇公子。”小娘子盈盈坐於陷阱底部,雖滿身狼狽,但臉上笑容不減,像一抹從洞底透出的光。


    “勞煩公子救我上去。”說著,陸婉吟朝扶蘇伸出自己盈盈嬌弱的手。


    扶蘇蹲下來,抽出自己的折扇輕搖,臉上笑容刺目,語氣緩慢道:“陸五小姐,在下有刺客追殺,恐連累小姐啊。”說著,擺出一副為難表情。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隻兩步路,這好風水就轉到了他頭上。


    陸婉吟:……果然是個小肚雞腸的。


    “方才是我說錯話了,我其實都是為了扶蘇公子。”陸婉吟突然一手捧心,一手掩麵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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