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喜歡的女子。”扶蘇站在那裏,也不近前,跟安慶長公主遙遙望著。


    他低垂眉眼,遮住眼中情緒,寬大的袖子被從厚氈縫隙裏透出的風吹得鼓起,連聲音都像是縹緲了幾分。


    “想要娶她。”


    .


    屋內很靜,靜到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安慶長公主聽完扶蘇的話,蹙眉,“興寧伯爵府?那裏的小姐怎麽能娶?”


    “我隻是來告訴你。”扶蘇垂著眼簾,看不清表情。


    安慶長公主笑一聲,她掀開身上的薄毯,走到扶蘇身邊,繞著他轉了一圈,“旁人都說,我養了一隻鴻鵠,我瞧著你是翅膀硬了,連我這個母親都不放在眼裏了。”


    安慶長公主調侃了一句,就收了笑,“你父親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扶蘇冷冷淡吐出三個字。


    安慶長公主歪頭看他,又笑,“怎麽,你還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你剛才還說讓我不要管你的事,怎麽如今又反悔了?”安慶長公主的話語中滿是嘲諷。


    “隻是來告訴你。”扶蘇又重複了一遍。


    安慶長公主也收了笑,“扶蘇,你該知道你的身份地位,你該知道你要娶一位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們衛國公府。”


    “她,是萬萬不能的。”


    扶蘇原本是懶散地垂著頭的,聽到安慶長公主的話,便將頭抬了起來,他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若我偏要娶呢?”


    “那你就要做好,跟所有人對抗的準備。”安慶長公主望著扶蘇,眼神不著痕跡地顫動。


    扶蘇轉身,掀開厚氈,臨走前淡淡吐出一個字,“哦。”


    安慶長公主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扶蘇的背影。


    房廊之上,燈色綿延,男人的背景頎長而清臒。看著,看著,安慶長公主的眼中似乎幻化出一副奇怪的畫麵。


    那男人的背影從矮小的小少年到清瘦的少年,最後再到寬闊的男人。


    安慶長公主的眸中突然湧出淚來,她呢喃了一句不知名的話,轉身吩咐女使閉燈歇息。


    第51章 給你撐腰


    秋日白露, 桂花飄香。距離上次從白雲道觀回來不過三日,定遠侯府突然又舉辦了一次木樨宴。


    陸婉吟收到請帖的時候心中略有些酸楚,又有些開心。


    白雲道觀兩日, 她與梁定安相處融洽, 她處處展示柔媚溫婉,無意撩撥。從梁定安的態度來看, 他對她已上了幾分心思,如今她隻要再加把勁, 便能將這定遠侯府的小侯爺收入囊中。


    隻是此事, 說簡單是簡單, 說難也是真的難。


    定遠侯府說起來亦是高門大戶, 像她這樣的身份,最多抬進去做個貴妾, 是不可能做正妻的。


    想到此事,陸婉吟又覺得頭疼。幸好,她想, 梁定安比那位扶蘇公子好糊弄多了。白雲道觀堪堪兩日,便對她體貼溫柔, 隻要抓住了男人的一顆心, 萬事就好辦了。


    “對了, 那木樨宴陸蕁恬去嗎?”陸婉吟不知為何, 突然問了一句。


    寶珠搖頭道:“奴婢也不知。”


    陸婉吟蹙眉, 卻並未多想。


    .


    翌日, 陸婉吟輕車熟路到了定遠侯府, 由女使引著入內,到了以後才發現,此次木樨宴竟不是一次尋常宴會。


    在座的除了京師內排的上名號的女郎, 各家有頭有臉的當家主母都在。


    她轉了一圈,陸蕁恬不在。像這樣的宴,她居然沒來?陸婉吟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隔了一座木樨花架,坐著的是各家男郎們。


    比起這邊主母、女郎齊聚,那頭卻是隻有年輕男郎們。


    男郎看起來像是小聚,而女郎們這邊倒是大聚。陸婉吟一眼望過去,竟連黎淑華都在。


    黎淑華看到陸婉吟,從案後起身,盈盈福身。


    陸婉吟趕緊回禮。


    首座是一位身形豐滿的夫人,看麵相,與梁含芸有七分相似。梁含芸正膩在這夫人身邊說話,眉眼之間皆是被寵溺的幸福色彩。


    陸婉吟想,若是她沒猜錯,這位就是定遠侯夫人了。


    她來得不算遲,可也不算早。宴剛開,便已有美酒果品上來。酒是桂花酒,菜色也皆是以桂花為主的小食。


    說不上好吃,隻是好聽,好看罷了。


    陸婉吟捏著一塊桂花糕,細細品嚐。


    她坐在角落,安靜極了,心裏卻十分緊張。在梁含芸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下,她總是覺得今日此宴不簡單,仿佛是一場專門為她設計的……鴻門宴。


    .


    “華兒若非身子不好,如今這個年歲早該議親了,也不知誰家能娶得像你這般的可人兒。”定遠侯夫人看模樣是極喜歡黎淑華的,隻可惜黎淑華是黎庸衛的女兒。


    黎庸衛與定遠侯府於朝廷之上勢如水火,自然不可能結親。


    除了黎淑華,定遠侯夫人第二看中的就是扶蓮華了。


    家世好,性子單純,隻可惜脾性弱了些,管不住家,也管不住梁定安。


    定遠侯夫人看著正在用伏在案上,用桂花糕搭積木的扶蓮華,輕輕搖了搖頭。


    定遠侯夫人與諸位主母夫人們說完了話,提到京師內年輕一輩的女郎們,說除了黎淑華,如今風頭正盛的就要屬興寧伯爵府那位陸五小姐了。


    說到此處,定遠侯夫人稍稍坐直身體,揚高聲音道:“我今日可是特意請了陸五小姐來的,陸五小姐呢?”


    定遠侯夫人不認識她,可梁含芸認識她,早就陸婉吟出現的時候,梁含芸就已經給定遠侯夫人指認過了。


    因此,定遠侯夫人那番話其實就是對著陸婉吟說的。


    騎虎難下,說的就是現在。


    陸婉吟低垂眉眼,盈盈起身,一副低眉順目之相,“夫人謬讚,愧不敢當。”


    定遠侯夫人不愧武將世家出生,生了一雙極淩厲的眸子,朝陸婉吟看過來時,帶著挑剔的審視。


    那是一種,陸婉吟看慣了的,作為上位者的眼神。


    小娘子攥著手中巾帕,將頭垂得更低。


    “果然是天姿國色,難怪京師內人人稱讚。聽說你不止文采斐然,舞也跳得極好。今日風光正好,不如給大家跳上一舞,如何?”


    讓一個伯爵府家的小姐,當眾跳舞,若非無心,那就是有意。看定遠侯夫人的樣子,是有備而來。


    最關鍵的是,陸婉吟從來沒有說過她會跳舞,也從未在眾人麵前跳過。


    陸婉吟依舊低著頭,語氣很輕,聲音似乎十分惶恐,“蒲柳之姿,不堪入目,而且我今日身上穿的衣裳不方便。”


    “衣裳好辦,我們定遠侯府內蓄著幾個舞姬,衣裳有的是。”梁含芸插嘴,麵露挑釁地看向陸婉吟。


    經過前幾日陸蕁恬的點撥,梁含芸終於明白,陸婉吟這個女人攀不上扶蘇,就來攀她哥哥了!她定遠侯府的大門是那麽好進的嗎?這個女人真是不知羞恥!


    舞姬的衣裳。


    陸婉吟唇角下壓,眸色微冷,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柔軟可欺的模樣,“這……”


    “對了,”定遠侯夫人突然道:“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書讀的很好?庶出之家,倒也真是難得。”


    陸婉吟神色一凜,下意識抬眸朝前看去。


    定遠侯夫人一直注意著她,先前小娘子總低著頭,一副溫順模樣,如今抬眸看來,眼神清澈卻暗藏鋒芒。


    容貌是極好的,甚至有些太過。畢竟年輕,藏不住心思。


    定遠侯夫人心中冷笑。


    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


    陸婉吟與定遠侯夫人對視片刻,終於垂下了柔軟的脖頸,像一隻露出了致命處的幼獸,“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有女使上前,引陸婉吟去換衣裳。


    隔了一層木樨花架的男郎宴上,大家雖都在吃酒作樂,但離得這般近,自然也聽到了方才定遠侯夫人說的話。


    木樨花香蔓延,濃的人幾乎呼吸不暢。


    有男郎道:“今日真是有眼福了。”


    “是啊,是啊。”


    這些男郎們絲毫沒有想到,一個伯爵府的小姐,在賓客們麵前跳舞,是如何被折損的一件事。


    梁定安最喜吃酒,像這樣的日子,早已吃醉了,正趴在桌子上醒酒呢,哪裏知道隔壁發生了什麽事。


    扶蘇坐在距離木樨花架最近的地方,他微微偏頭就能看到陸婉吟隨著女使走遠的背影。


    柔軟,纖細,像一株輕輕一掐就能折斷的菟絲花。


    可其實這個女人並非那種柔弱之物,她藏著鋒芒,隱著脾氣,像柔軟卻又堅韌的蛛絲,細細密密搭建著自己的網。


    可惜,太稚嫩了。


    未長成的一隻小蜘蛛,一把火,就能燒幹淨了。


    如今,定遠侯夫人便準備來做這把火。


    她做今日之宴,將男郎們故意安排在一花架之隔之地,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今日,她要將這位興寧伯爵府陸五小姐燒毀幹淨。


    目的是,為了燒斷她妄想攀折定遠侯府的心。


    .


    陸婉吟被女使引到一處水榭內,遠遠便能瞧見幾個舞姬靠著水榭說話。


    注意到陸婉吟的目光,那女使解釋道:“那幾個是府內舞姬。”


    陸婉吟扯了扯唇,沒有搭腔。


    她今日與這些舞姬沒有半分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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