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婉吟最後思考出來的結果。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這件事就好像是她一開始做的夢,如今夢醒了,她就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該去肖想那隻本就該九天翱翔的鴻鵠。


    天上的月始終是天上的月。


    就算她曾撈起過水中的月,那也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層幻影。風一吹,月就散了。


    男人的馬擦著她的馬車過去,風吹起她的簾子,陸婉吟看到他係在掌心的那塊帕子。


    還……帶著嗎?


    .


    梁含芸作為縣主,身份尊貴,她的生辰宴自然不俗,京師內大部分權貴皆來捧場。


    陸婉吟在外頭等了許久,終於有女婢引她入內,挑了一處不顯眼的位置安排。


    那邊,扶蘇早已入內。


    “你父親呢?”扶蘇隨梁定安一齊往府內男客處去。


    “今早入宮了,現在還沒回來呢。”梁定安一邊說,一邊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放心吧,芸兒的生辰宴,父親不會遲到的。”


    相比於梁定安的輕鬆,扶蘇卻下意識皺起了眉。


    聖人與定遠侯並不交好,聖人甚至十分忌憚定遠侯的兵權。像今日這般入宮半日,現下還沒有回來的情況是第一次。


    見扶蘇皺著眉不說話,梁定安又跟他開玩笑道:“說不定是聖人知道芸兒今日生辰,送的禮太多,父親不知道怎麽搬回來呢。”


    扶蘇看他一眼,沒吭聲。


    兩人入了房廊,往男客那邊去。四周人煙較少,梁定安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他站到扶蘇麵前,那張流裏流氣的俊逸麵容在此刻難得正經起來。


    “長情,我隻問一句。”


    “嗯?”扶蘇漫不經心地盯著自己手掌之上的帕子看。


    梁定安道:“你喜歡陸婉吟?”


    扶蘇眸色一顫,他的身體僵在那裏,良久後才抬眸,正視梁定安。


    男人喉結滾動,艱難又坦率地吐出一個音,“嗯。”


    梁定安立刻露出苦惱之色,“你怎麽之前不早說?你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你要跟我搶嗎?不對不對……”梁定安又搖頭,原本的苦惱變成心酸,像個小媳婦似的往扶蘇身邊靠。


    “你們這是兩情相悅了吧?”


    這次,扶蘇回答的很幹脆。


    “不是。”


    他悅她。


    她不悅他。


    “怎麽可能?”梁定安在京師內浪子的名聲不是假的,他早就看出這兩個人之間有貓膩了,正欲再問,前麵傳來絲竹聲,扶蘇道:“走吧,宴開了。”


    “哎哎,等一下。”梁定安拖住他,“長情,你跟陸婉吟真的沒有什麽?”


    “沒有。”扶蘇冷著臉,將裹著帕子的手藏在寬袖內。


    梁定安繼續試探,“那我,我娶她了?”


    扶蘇的手霍然攥緊,整個人霎時緊繃。他唇角抿起,勾成一條直線。


    他,說不出話來。


    梁定安如此了解扶蘇,哪裏不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我就知道,我怎麽比得過你呢,她一定是喜歡你的。”


    “騁望,你並不差。”扶蘇皺眉。


    梁定安擺手,“我從小就不如你,現在不如你,以後也不如你,就連我喜歡的女子……唉,算了,走吧,吃宴去!”


    這回是梁定安扯著扶蘇走了。


    .


    陸婉吟原本以為今日之宴,她隻是來走個過場,沒想到梁含芸竟找到了她。


    今日的梁含芸穿了她最喜歡的紅色,身上的牡丹紋鬥篷將她襯得比牡丹還要更嬌豔上幾分。


    “這是我阿姐送我的,好看吧?”梁含芸站在陸婉吟麵前,一句話卻是這樣。


    陸婉吟頓了頓,道:“好看。”


    陸婉吟沒有說假話,今日的梁含芸確實很好看,像一株皎然綻放的牡丹。


    梁含芸捏著手裏的酒杯,神色扭捏。


    終於,在陸婉吟奇怪的視線下,她開口了,“上次的事,是我不對。”


    嗯?


    陸婉吟覺得很奇怪,梁含芸怎麽會突然跟她道歉的?


    梁含芸本就是今日主角,大家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從她一開始尋到陸婉吟,眾人就已經在看好戲了。


    畢竟誰都知道梁含芸對扶蘇有心思,而扶蘇卻與這位興寧伯爵府的陸五小姐不清不楚,在此之前,梁含芸就已經為難過陸婉吟多次了。


    可今日,眾人卻大跌眼鏡。


    梁含芸是個敢作敢當的女子,就算是道歉也要當著眾人的麵給陸婉吟道。


    “我已經知道了,陸蕁恬跟她娘合夥要把你送給黎宇嘉那個畜生對不對?我哥已經跟我說了,我才知道陸蕁恬那小賤人不是好東西。”梁含芸身上帶著一股天之驕女的狠勁,說話時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仿佛那石子就是陸蕁恬。


    眾人一陣唏噓。


    陸婉吟恍然,怪不得今日不見陸蕁恬,原來是梁含芸與她交惡了。


    “不過……”梁含芸話鋒一轉,雙眸一眯,“我不會把扶蘇哥哥讓給你的。”


    陸婉吟神思一頓,她眉眼下垂,靜默了一會兒,盯著梁含芸不住摩挲著酒杯的手,突然起了壞心思。


    她伸手撥了撥長發,露出柔媚溫婉的麵容,擺出困惑之色,“他若是偏要選我呢?”


    “你……”果然,梁含芸成功被她氣到了,原本白皙圓潤的臉上火紅一片,顯然是被氣的不輕,“你怎麽這麽,怎麽不要臉?”


    陸婉吟調戲夠了,正要說些話和緩一下,不防外頭傳來刀劍之聲,身穿華美飛魚服的錦衣衛們陰冷著臉魚貫而入。


    行在最前頭的傅班鋒利的眸色往院內一掃,最後定格在梁含芸身上。


    梁含芸皺眉,上前一步,大聲道:“這是女客待的地方,你們……”


    陸婉吟一把攥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別說話。


    錦衣衛,來者不善。


    傅班素來是個沉默性子,他站在那裏,抬手一揮,其身後的錦衣衛們立時蜂擁而出。


    “啊……”女郎們驚慌失措的逃竄。


    梁含芸一臉呆滯地站在那裏,良久後才聲嘶力竭地道:“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


    錦衣衛們都是衝著她來的。


    盡管陸婉吟死死攥著梁含芸的手,她還是被錦衣衛給扯了過去。


    “陸婉吟,陸婉吟!”女院之內,女郎們都逃的差不多了,隻陸婉吟死死扯住了梁含芸的手不肯放。


    梁含芸自小被嬌寵著長大,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登時就慌了。她死死拉著陸婉吟的手,像是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別怕!”陸婉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自己也慌得很,但現在的她隻能這樣安慰梁含芸。


    陸婉吟一個弱女子,如何抵得過那些錦衣衛,她終於是被迫鬆手。


    “陸婉吟!”梁含芸帶著哭腔喊她。


    陸婉吟也急道:“你別急,我去找你哥哥來!”


    這個時候的陸婉吟是急昏頭了,梁含芸都被抓了,定遠侯府哪裏還能好過?


    當她不顧男女之防,急匆匆奔到男客所在之處時,男客們早已四處奔逃,地上一片狼藉。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太子不可能謀反。”


    衛國公府內,扶蘇站在扶清搖的書房裏,神色緊繃至極。他已經兩日沒有睡,如今眸中滿是血絲。


    扶清搖亦也不好過,他原本便已初顯斑白的鬢角在這幾日直接變成了全白。


    “錦衣衛在企圖刺殺聖人的宮女屋內搜出了太子殿下的鬥篷,太子殿下也說鬥篷是他的。”


    如此鐵證,實在是無力回天。


    “父親認為太子殿下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嗎?”扶蘇語氣下意識揚高。


    扶清搖輕搖頭,“不會。可我們相信有何用?聖人不信,那都是無用功。”


    扶蘇單手撐在桌案上,他低垂眉眼,急喘幾聲,麵色已然平靜下來,然後嘶啞著嗓子道:“此事一定有蹊蹺。”


    “那個小宮女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那太子殿下跟定遠侯府勾結一事又怎麽說?”


    說到此事,扶清搖又是一歎,“錦衣衛在一名小宮女的手中搜到了一封書信,正是太子與定遠侯府密謀的證據。那小宮女是太子妃的人,經過錦衣衛的嚴刑拷打,她依舊還是一口咬定是太子妃讓她送信去定遠侯府。”


    “確有此事?”


    “確有此事,不過太子妃說,那隻是她給定遠侯夫人寫的一份家書罷了。”


    “我去錦衣衛所尋傅班。”扶蘇話罷,正要去,被扶清搖給攔住了。


    “你去也沒用了,除了那份家書,太子妃已私自與定遠侯夫人書信來往數月。此事劉驊那老太監都知道,就是壓著不說,如今才報出來,正是要釜底抽薪,將太子殿下與定遠侯府一網打盡。”


    .


    今日,昭獄迎來了它們這些年最尊貴的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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