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孫盤皮笑肉不笑地欲言又止:“你這一番實在胡說,而且我家姑娘已經入土為安,光憑你三言兩語就要把死人再挖出來?你未免太小看了我孫家。”


    孫家在本地是很有勢力的,這倒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無奇望著這個直到現在還在負隅頑抗的老家夥,她看得出這祖孫三代裏,孫家大爺不是強勢的性子,而且唯他的父親馬首是瞻,所以孫家姑娘的死應該也是這位老太爺做主,孫家大爺執行而已。


    她轉頭看向旁邊低頭垂淚的孫佑:“我哪裏敢小看孫家。除了屍首,自然還有人證。”


    孫老太爺臉色一變,眼珠骨碌碌地在孫兒身上一掃。


    無奇望著孫佑:“孫公子。”


    孫佑抬頭。


    無奇問:“是你把孫家發生的事情……告訴的夏知縣吧。”


    孫佑先是一愣,兩顆淚珠從眼睛裏滾落出來,他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說什麽?”孫老太爺顯然沒想到這一點,繼而大怒地瞪向孫子:“你……”


    麵對老太爺的怒火,孫佑瑟縮了一下,然後流著淚跪在地上,他說道:“姐姐本來可以不用死的,為什麽非要逼她死,我、我情願不要這個功名……”


    “吃力扒外的東西!”孫老太爺上前掄起胳膊給了他一巴掌。


    林森見狀,總算有了用武之地,急忙上前將他擋開:“你做什麽?”


    “混賬東西,不孝子孫!”孫盤胡子顫抖著,孫大爺想來扶著父親,臉色卻喪魂落魄的。


    蔡采石聽到這裏,心裏有個大膽的想法,便跟林森低聲道:“是不是因為夏知縣知道了他們謀殺小姐,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將夏知縣殺人滅口了?”


    林森立刻接受了這個信息,當下迫不及待地大聲喝問:“是不是因為知縣大人知道了你們殺害小姐你們才害了夏知縣?”


    “什麽?當然沒有!”這次,孫大爺率先顫聲否認:“知縣大人不是我們害的!”


    孫佑也滿臉震驚地搖頭。


    無奇看向老太爺:“聽見了嗎?他沒否認殺害小姐,而隻否認了殺害夏知縣。”


    “好、”孫盤臉如土色咬牙切齒:“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他畢竟是一方豪強,能做到如今地步手下也不算幹淨,如今見醜事給人揭露,別說是名聲,身家性命都危險,一時竟生出狗急跳牆之意:“來人、給我把門關上!”


    廳外的幾個家丁蜂擁而出,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窮形惡相的。


    孫佑驚愕:“祖父,您。您要幹什麽?”


    老太爺將他一把推開:“沒用的東西,到了這種地步當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仗著是地頭蛇,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三個外地來的太學生……應該不算什麽太難的事。


    老家夥居然圖窮匕見,這個有點超乎無奇的預料。


    動武向來不是她的強項,她當機立斷地退後一步。


    每當無奇後退或者躲閃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暗示,意味著該是林森上場的時候了。


    而他們在這裏說了半天話,林少爺早就忍不住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你說錯了,是你死我活才對!再說你有這個本事?”


    他的腦瓜不太精明,做事卻非常的直接,而且明白什麽叫做“擒賊先擒王”,幾乎話未說完,人已經跳到了老太爺跟前,一把揪住了孫盤的領子:“你以為我們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兒?會坐等著叫你們殺?呸!你試試看!”


    確認了孫姑娘真是這父子給謀害的,林森心裏的鄙夷跟厭惡都化成了胳膊上的力氣,掐的孫老太爺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舌頭微微伸出,窒息的感覺讓他忽然想起孫女兒臨死前向著他唇角微動的樣子,她是求救也是求饒,但他們沒有給她機會,仍是活活地把她勒死了!


    此刻林森的手仿佛變成了孫姑娘的手,她緊緊地扼著他的脖子,像是在說:“還我的命來。”


    蘇守備帶人趕到的時候,孫老太爺歪著嘴吐著白沫倒在地上,孫大爺沒了主心骨,沒人再指使或者告訴他該做什麽,他隻能認罪。


    祖父中了風,父親給帶走了。孫秀才的眼睛濕潤著,他對無奇道:“夏知縣私下裏問我狐狸郎君的事情,又問我姐姐是怎麽死的,他像是疑心,還說要驗屍,我、我就說了姐姐的死的冤枉。夏知縣便猜了出來。”


    如今這瘡疤終於揭開,雖然疼極,但對孫佑而言,心裏反而比先前安了幾分。


    家裏的女孩兒對祖父跟父親而言意味著什麽?大概隻是個擺設玩器似的東西,但他忘不了那是曾跟他朝夕相處的活生生的姊妹,也許如果這件事情沒人來查,沒有人揭開這瘡疤,在以後的依舊他也會變成父親和祖父那樣鐵石心腸的冷血之人,還好,他還有一點良心。


    孫佑道:“父親跟我說,姐姐該死,那蘇家的女孩都自殺了為什麽她還不死,她該為了她的節烈跟清白而死,那樣才是最榮光體麵的。他說殺了姐姐是為了姐姐好也是為了家裏好……但我知道,那不過是他想用來掩飾心虛的話而已,他也是被祖父逼迫的。”


    蔡采石跟林森無言。


    孫佑喃喃又道:“其實我最恨的還是狐狸郎君,要不是他,姐姐也不會死,還有蘇家姐姐……事發後蘇兄曾跟我商議要進虞山找那個該死的狐狸為他們報仇,可惜我病著沒有同去……”


    無奇問:“你認識蘇家小姐?”


    “當然,我們兩家也有過來往的,我跟蘇兄的交情也很好。”


    “蘇兄是?”


    “哦,是守備大人之子蘇奕。”


    林森忙問:“那蘇公子找到狐狸郎君了嗎?”


    孫佑搖搖頭:“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也沒問過。”他答了這句,又紅著雙眼看向無奇:“你能夠找到狐狸郎君、為他們報仇嗎?”


    無奇沒回答,林森卻拍拍孫佑肩膀,像是相信太陽會從東方升起一樣的口吻:“放心吧!”


    孫府已然炸了鍋似的,下人們如同亂了窩的螞蟻四處亂爬。


    往外走的時候,無奇忽然說:“古書上我最討厭兩個典故,一是‘斷臂貞妻’,一是‘埋兒奉母’。”


    所謂的“斷臂貞妻”,是說五代時候有個叫王凝的男人,他的妻子因為手臂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拉了一下,這女人便用斧頭砍斷了手臂來表示貞節。


    至於“埋兒奉母”,是個叫郭巨的人,因為家裏貧窮,便想活埋了兒子好省下糧食給自己的母親吃。


    蔡采石道:“那個郭巨我也知道,真是個曠古絕今的蠢貨。”


    林森則摸摸自己的手臂,咋舌:“那個砍手臂的女人更狠,怎麽下得去手,她沒死嗎?”


    無奇道:“死對她來說估計是更大更光榮的‘清白’跟‘貞節’吧。其實我並不怪這些女人,因為她們不懂,畢竟在她們所受的教育裏,清白跟貞潔便是大過天的,不死也會給逼死。至於埋兒奉母,今日這孫大爺聽老太爺的話殺了女兒,雖然也跟他本性有關,但可見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至今仍未斷絕。”


    甚至在很久的以後這種偏見跟陋習仍是不絕!


    雖然才破了一宗案子,但無奇的情緒卻並不高。


    蔡采石雖然覺著無奇這一番話很是驚世駭俗,但卻更加不想她不高興,便忙問:“小奇,夏知縣真不是他們害的?”


    “不是。”


    “那是誰?”林森問,好像答案就在無奇的嘴裏,他一問就會自動蹦出來似的。


    無奇沒有回答,她的眼睛看向街對麵,那裏站著一個極為眼熟的人。


    四目相對,對方向著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10章 獵狐


    無奇的眼睛直了一下。


    蔡采石因為肚子餓了,又不想讓無奇不高興,便盤算著中午找一家飯館吃點好的,正跟林森商議是吃筍幹老鴨煲還是魚羹。


    忽然無奇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蔡采石楞的抬頭,才看見那人已經穿過青石路走了過來。


    “柯大哥?”蔡采石又驚又喜。


    來的人叫做柯其淳,是蔡采石兄長蔡流風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也算是顯貴之後,到了這一代便落魄了。


    然而柯其淳無心官場,也不喜歡人際應酬,隻是萍蹤浪跡,喜歡在四海五湖的闖蕩,是個遊俠兒的性子。


    蔡采石跟林森無奇三人突然離開了皇都,蔡流風自然擔心自己這個蠢頭呆腦的弟弟出了什麽事,便拜托柯其淳幫著找尋。


    “跟我回去。”柯其淳瞟著蔡采石,淡淡地說:“你哥哥很擔心你。”


    蔡采石忙作揖求告道:“柯大哥,我們還有點事,做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我不管,我隻曉得要帶你回去。”


    “可是我們……”蔡采石轉頭看向無奇跟林森,想說他們三個是一塊兒的。


    誰知他還沒說出口,柯其淳已經了解他的意思:“要麽你跟我回去,要麽你們三個一起跟我回去,要留下是斷無可能的。”


    “柯大哥!這太不近人情了吧?”蔡采石叫苦。


    無奇在旁邊聽的發怔。


    她對蔡采石的兄長蔡流風的印象是很好的,曾也公開在各個場合讚賞有加,隻是這柯其淳的性子叫人不敢恭維,他是個比林森更簡單直接的人,而且說一不二。


    既然蔡流風要蔡采石回去,柯其淳一定會照做,一不小心還會把他們三個都帶回去。


    何必跟他硬碰硬呢。


    在林森跟蔡采石還想掙紮掙紮的時候,無奇已經當機立斷地做了選擇:“既然這樣,蔡蔡你就先回去吧,別叫蔡學士太過擔心。我們幹完了事兒也就回去跟你匯合了。”


    在柯其淳動手之前,她已經機智地拉著林森退後了幾步,深明大義而落落大方地把蔡采石賣了。


    蔡采石很吃驚,沒想到自己瞬間成了棄子,他依依不舍地向著無奇伸出圓手,眨巴著眼睛:“小奇你不能這麽無情吧?”


    話未說完無奇果然跑了回來,蔡采石正要轉憂為喜,無奇已經手心朝上地道:“錢借我。”


    蔡采石因為太過吃驚而合不攏嘴。


    柯其淳卻幹淨利落地摘下他的荷包扔到了無奇手中,然後就揪著蔡采石的衣領邁步就走。


    無奇感覺手上沉甸甸的,心中喜悅,竟沒顧上哀悼蔡采石的給拉走。


    不料柯其淳才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喂,我聽說郝大人也知道你們離開皇都的事情,據說已經派了大公子來找你,雖然他比我差的遠,但漕運司的耳目還是很不錯的,隻怕也會很快找到這裏來。你真的不打算一起走?”


    無奇臉上的笑自動消失。


    兄長郝三江的脾氣更叫她不敢恭維。


    從小到大她的口齒最伶俐,隻是輕易不願意跟人吵架,但一旦想跟人爭執,就能把人活活地堵死,郝三江不免吃了很多虧。


    到後來郝大公子摸索出一條求生之道,那就是每當落於下風或者知道口舌上贏不了無奇的時候,就幹脆用拳頭說話。


    這樣一來兩個人之間的和平關係保持的非常長久。


    無奇知道若是郝三江找到自己,像是蔡采石一樣給揪著衣領拖走還是好的,隻怕郝三江掐著脖子就會把她提溜回去。


    於是她趕緊拉著林森逃之夭夭,就仿佛下一刻郝三江會從柯其淳的背後跳出來一樣。


    沒有了蔡采石,但有蔡采石留下來的銀子就已經足夠了,兩個人找了一家小飯館要了兩碗雞絲麵。


    無奇邊吃邊還叮囑林森:“時間緊促,顧不上大吃大喝,要是給我哥找來咱們都完了。”


    林森誠實地回答:“是啊,我還不敢跟他打架,畢竟打不過。”


    無奇道:“咱們吃完後就去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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