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隻看見晴天,白雲,巍峨的天策樓而沒有看見趙景藩。


    她不知道趙景藩是故意後退,還以為他下樓來了。


    國子監內的上下官員還恭候在廊下,依舊的垂頭斂手,像是一群泥雕木塑。


    無奇想想剛才的冒險,有些後怕,又擔心說多了給人聽見,便低低道:“咱們、先走吧!”


    蔡流風疑心她闖了禍,也輕聲問:“別急,怎麽了?”


    剛才他隨著無奇的目光也往上看了眼,並不見瑞王。


    無奇支吾:“沒事,王爺跟我說完了,叫我走的。”


    蔡流風打量著她的神色,抬手在她的臂上輕輕地拍了拍,帶些安慰的說道:“那你先帶著他們兩個走吧,怕王爺還有吩咐,我再等一會兒。”


    他知道有蹊蹺,也恐怕無奇惹了禍。


    倘若真是這樣,自然得有個人留下來替他們擋著。


    何況這麽一走了之並不是他的風格。


    無奇見他這麽篤定,反而有些遲疑了。


    她也怕惹急了趙景藩,若是瑞王發怒,怎麽好讓蔡流風來擋著?一人做事一人當。


    蔡流風卻轉頭對著蔡采石跟林森道:“還不走呢?”


    林森跟蔡采石兩人心思直而純,哪裏知道蔡流風的擔憂,當然也沒看出無奇的遲疑。


    他們隻是懼怕見到瑞王,所以聽了這句,不約而同地如蒙大赦,當即迫不及待地拉著無奇一起飛奔而去。


    等到趙景藩緩步出了堂下,現場隻留下蔡學士一個收拾殘局的了。


    趙景藩掃了掃旁邊依舊恭敬候命的眾國子監上下,微微揚首。


    小太監走到跟前:“各位大人,且請先退下吧。”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似的複活過來,齊聲答應,跪地磕頭,一步步魚貫挪後,退避而去。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出聲,也沒有一個人敢抬頭亂看。


    等眾人都退了,蔡流風走到台階前,躬身行禮:“殿下。”


    趙景藩瞧著蔡學士端直的腰身,無可挑剔的風度,決定絕口不提郝無奇,隻淡淡地問:“蔡學士還有事?”


    蔡流風道:“關於他們三人二試的事情……雖然有違校規,但其實也算迫不得已,請殿下三思。”


    無奇跑的太快了,倉促中也沒來得及告訴他詳細。


    趙景藩一聽無奇沒說,心裏高興了幾分,臉上卻還是冷若冰霜不露痕跡:“關於這件事,本王正在考慮。對了,蔡學士你消息靈通,不知有沒有聽說最近吏部的動作?”


    蔡流風當然明白趙景藩不會無緣故地提起吏部,且還是接著自己的話頭,他的確是知道一件事。


    “先前太子殿下曾向皇上進言,說是天下之靖平朝廷之安泰百姓之樂業,其根本便在官吏,故而肅清吏治便是當務之急,所以特在吏部另設清吏司,主管普天之下的官吏,下到七品上到一品,隻要是涉及官員的存疑案子,便交付清吏司處置,瑞王殿下指的是此事嗎?”


    這不是什麽新聞了,已經成定局的事情。


    起初還引發了許多的熱議,甚至有言官出來跳了一陣子,但到底皇上還是特準批了。


    不過……聽說新建的清吏司舉步維艱,並沒什麽起色似的,所以之前那些議論才又淡下去了。


    趙景藩微笑:“學士果然七竅玲瓏。”


    蔡流風突然想到剛才跑走的無奇,又看了眼麵前的瑞王,他預感到什麽,卻從這張幾乎美絕到雌雄莫辨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所圖。


    趙景藩道:“學士聰明過人,本王也不必隱瞞,郝無奇便是本王要調到吏部清吏司的。不過,這人很舍不得令弟跟那叫林森的。以學士看來,這兩人有資格進入嗎?”


    這番話把蔡流風震了一震。


    無奇居然是趙景藩看中的人?且真的要進清吏司?


    這麽說來,少杭府一行就可以解釋了。那並不是瑞王的心血來潮,而是瑞王為他們設下的“考試”。


    蔡流風費了點力氣才讓自己鎮定下來:“請殿下恕罪,下官、不敢妄言別的,不過舍弟心實而魯愚,並無其他所長,怕是不能勝任的。”


    趙景藩道:“你倒是說的中肯。”


    他難得地流露一點笑的影子:“郝無奇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覺著與其讓蔡采石給連累的無法二試,不如拉他一起入清吏司,但他不知道,你大概是不願意讓蔡采石進吏部的,對嗎。”


    這清吏司雖是才建,但因為是個極敏感的存在,所以京城六部多半都已經知道了。


    清吏司主管的是天底下涉及官員的案件,那麽在調查之中,勢必會得罪很多人,而且差不多都是官員。


    蔡家是官宦世家,人際關係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假如蔡采石進了清吏司,這上下左右的不知道將得罪多少人,對蔡家又有什麽好處?


    郝無奇隻覺著該為了蔡采石著想,卻忽略了這一點。


    不過看蔡流風的表現,卻是喜怒不形於色,他拱手正色道:“殿下言重了,下官隻是按照舍弟的才幹就事論事,不過,倘若殿下覺著舍弟能夠勝任,這自然不在話下。”


    趙景藩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略微頷首:“這話說的動聽,不過嘛,仔細想想,蔡采石也並非無可取之處,比如他是蔡家的人,扛著金字招牌,若是出行辦案,自然方便很多啊,畢竟那些人別的不念,你蔡學士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瑞王是故意的促狹使壞了。


    他料定蔡流風不願蔡采石蹚渾水,卻正因為如此,讓他靈光一閃,之前被嫌棄的蔡采石忽然閃閃發光,有了可取之處。


    當然,辦案子的人情便利是一方麵,最重要的另一方麵是,能夠因此而給蔡流風跟蔡家找點兒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要知道蔡家仗著是百年貴宦,兩兄弟的父親又是禮部侍郎、兼東宮太子的老師,給太子可是添了很多的憂煩。


    蔡流風眉頭微蹙,雖不敢苟同卻不便反駁。


    趙景藩看著青年學士皺眉的樣子,卻比先前在樓上看風景還要賞心悅目。


    第21章 絕色


    且說無奇和那兩個家夥跟撒歡的騾子似的狂奔逃離。


    天策樓在後麵越甩越遠, 也離開了那有王府侍衛守著的院落,終於感覺安全了的時候,林森跟蔡采石才停了下來。


    無奇的體質很是一般, 跑了這陣, 吐著舌頭大口喘氣。


    又因為擔心蔡流風,她回頭張望, 斷斷續續問:“你們跑的、這麽快幹嗎?”


    林森也正呼哧呼哧地:“瑞王殿下、特留了你?他跟你說什麽了?”


    蔡采石則擦擦汗, 仰著脖子回著無奇的話:“你、你難道不知道?我、我早聽說了,瑞王殿下……性情難測,還是、少跟他打交道為妙!”


    無奇圓著眼睛,心想這話說的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林森還要追問:“小奇你快說呀,殿下到底說什麽了?對了, 你跑的那麽急, 是不是惹了殿下不高興?”


    “沒沒有!”無奇趕緊否認:“天下太平。”


    林森抬手順了順氣,確認她沒說謊才道:“那怎麽呆了那半天?還有, 你怎麽敢當麵頂撞瑞王殿下?”


    “我哪裏頂撞了?”


    “你敢直接回王爺的話, 難道不是頂撞?”林森振振有辭,覺著很該教教無奇麵見王爺的各種禮儀。


    蔡采石也說:“是啊小奇,你不是說不許叫我們提少杭府的事嗎?剛才我可著實捏了一把汗, 生怕你惹怒了王爺, 那可就、可就……”


    就算是蔡流風在場,也無法掌控局麵啊。


    蔡采石說著還特意打量著無奇的脖頸, 這麽好看的脖子要是來上一刀那真的無法可想嗚呼哀哉,幸而,萬全。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冷不防那些從天策樓退出來的上下大人們,也有的退避到此處來。


    其中一個遠遠地看見, 立刻吼了聲:“郝無奇!站住!”


    這人正是之前噴過無奇跟林森的顧監丞。


    顧監丞一路邪風地跑到跟前,不由分說道:“看你幹的好事!”


    無奇看看蔡采石跟林森,問:“監丞在說什麽?”


    顧監丞道:“如今正是二試的關鍵之時,王爺特駕臨國子監,自然也是重視此事,你們三人……”他看了眼蔡采石,看在蔡流風的麵子上,開始拙劣地亡羊補牢,他對準無奇跟林森道:“尤其是你們兩個,目無法紀,不務正業,這次王爺都知道,恐怕不是取消二試那麽簡單了!”


    國子監祭酒大人退出來後,曾極小聲地嘀咕過,說是瑞王非常的不高興,否決了蔡流風保他們三人的話,堅決要取消他們二試的資格。


    顧監丞偷偷聽了正中下懷,覺著自己之前的決定實在英明而具有前瞻性。


    他不由分說搶白一陣,又道:“郝無奇,你果然仗著你父親的勢力便無法無天了,之前孫胥長的事情,你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明明隻是個太學生,你還真以為自個兒就是應天府的捕快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無奇看他狐假虎威的樣子,聽著這指桑罵槐的話,品出一點意思來。


    “顧大人,我承認是我們觸犯學規在前,”無奇微笑,眼神裏卻藏著些刀鋒顏色:“但您之所以抓著我們不放,到底是為了學規呢,還是為了別的?”


    “你、你說什麽?”顧監丞沒料到她敢還嘴。


    無奇道:“我隻是忽然想起來,孫胥長沒犯案之前,顧監丞跟他的關係好像格外不錯,您是不是記恨著我揭破了孫胥長殺妻的實情。所以在故意針對?”


    顧監丞的臉色有點不對,磕磕絆絆惱羞成怒道:“你、你胡說,成何體統,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實無奇之前回到家裏,阮夫人曾提起此事,但她沒有詳說,當時無奇也沒放在心上。


    而阮夫人確實有先見之明,她考慮到了太學之中的人情關係,孫胥長沒犯案之前,算是個八麵玲瓏的老實好人,尤其是他這種外表忠厚老實而內藏奸詐的,尤其會跟一些同氣息的臭味相投。


    顧監丞顯然便是其中一個。


    殺妻,對於一些良心跟正直尚存的人來說,當然是不可饒恕,罪大惡極的惡行。


    可是對有些心術不正的人而言,這種罪行很容易讓他們想入非非。


    比如有的人會想:啊,逼得一個老實人殺妻,這妻子該是怎樣的懶惰、醜陋、性格不好的一個人,必然是她有錯在先,也許是紅杏出牆,也許是大手大腳,也許……總之一定有缺點才會讓老實人夫君忍無可忍舉起屠刀。


    雖未謀麵,卻不妨他們腦力豐富的自行想象一出醜陋劇情。


    殊不知事實多半正好相反,被害的多數都是無辜之人。比如孫胥長的原配夫人,從夫君一貧如洗開始扶持,到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哪裏想到同床共枕的已經是一頭狼呢。


    他們沒做錯過什麽,隻是選錯了共度一生的人而已。


    而對於一些狼心狗肺的、尤其是男人而言,同為男人、同樣的劣性讓他們覺著,殺妻這種事,其實不是什麽非得砍頭的大罪過。


    升官發財死老婆,本是人生樂事,老婆既然不肯主動識趣地去死,那有什麽法子,當然得自力更生幫她一把。


    他們甚至感覺,揭露罪行而害孫胥長掉腦袋、且影響到國子監的名譽,此行為實在不妥。


    在他們眼裏,這種“不妥”似乎比殺了妻子犯了王法更加不可饒恕。


    顧監丞就是這麽想的,他非但心裏這樣想,而且私下裏曾跟同僚抱怨過:“該死,太學生不好好地讀書習業,反而來指認監內的師長,這成何體統,如今鬧得滿城風雨,都知道國子監裏有個胥長殺了妻,大家的臉上也不好看,名聲都受了損,發生這種事,本就該悄悄地解決,他們倒好!哼,別叫這些人落在我的手裏,不然,定要給他們好看!”


    孫胥長的罪行給揭露,就如同他的臉皮給揭了似的難堪,他感覺受了無形的羞辱,而想要懲治一下那不知好歹的太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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