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剛才,看到無奇的傷勢的時候,他心中竟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那一瞬間他滿心都是她的傷,就像是在神鶴園林,他曾不假思索就跪地給她看傷一樣。


    他所做的決定違背他的初心,他所做出來的舉止違背他的身份。


    但他竟然沒有自控之力。


    思忖中的瑞王感覺到一陣微微地涼風撲麵而來。


    他定睛一看,卻見是無奇不知何時站起到了他的跟前,正仍搖著那把扇子在給他扇風,她問:“王爺真的答應我去了?”


    瑞王道:“怎麽,你很想去?”


    她舉著扇子給他扇風的時候,袖子往下滑,露出了一節很纖細卻極白膩的手臂。


    瑞王看著她的手臂,覺著不太像話,甚至很想給她把袖子往上拉一拉遮住。


    可又一想……怎麽又無意識把她當成女孩子看待了?


    一個男人罷了,別說是露手臂,就算脫光了又能怎樣?


    “本來不太想出遠門的,但是,”無奇歎了口氣,皺眉道:“苗大人居然出了事,我又不放心木頭跟柯大哥,所以我得去,非但要去,還要盡快將真凶緝拿歸案,隻有這樣才能告慰苗大人在天之靈。給他報仇。”


    “可你的傷……”


    瑞王終於還是沒忍住。


    但他還沒問完,外頭門扇一聲輕響。


    付青亭站在門邊上,低低道:“王爺,吏部門上說,漕運司的郝四方到了。”


    第64章 千歲


    無奇一聽說郝四方來了, 嚇得手一抖,折扇吧嗒掉在地上。


    瑞王瞟她一眼:“怎麽了?令尊大人來了,就怕成這樣?”


    無奇定了定神:“王爺, 你既然知道我這兩天住在蔡大哥那裏, 就該知道我為什麽沒回家了,我怕爹娘發現我受了傷……再想放我出門就難了。”


    她雖然竭力鎮定卻仍有點六神無主, 瑞王才答應她去秋浦, 這會兒可不能出亂子。


    眼珠一轉,無奇抓住瑞王:“王爺,您可要幫我啊。”


    瑞王看著她巴上來的爪兒,唇角不禁一動,卻淡淡地問:“怎麽幫?”


    無奇道:“您是王爺, 您自然有法子的!”


    瑞王白了她一眼:“還以為你機變百出, 無所不能呢。原來也有不能的時候。”


    “我不能的時候很多著呢,王爺以後就知道。”無奇嘿嘿地笑。


    瑞王聽著這句話, 總覺著哪兒不太對, 眉頭微蹙道:“一個男人,別老說這種話。”


    “哪、哪種話?”無奇茫然。


    瑞王搖搖頭,不理她, 回頭對付青亭道:“傳他進來吧。”


    門口的付青亭很覺稀罕。


    先前付先生本來有點提心吊膽, 隨時預備著聽瑞王怒斥無奇、或者命人把她拉出去之類的響動,誰知並沒有。


    他竟不知自己的心情是放鬆了些, 還是失望了些。


    無奇那一撞沒有惹怒瑞王也沒有把他牽連進去,他該是放了心的。


    但又一想,她這樣無狀而失禮,瑞王居然仍是不怪,這簡直不正常。


    方才又聽見兩人口口聲聲“能不能, 以後知道”的,作為一個壯年而頗有床笫經驗的男人,他實在覺著有點不堪聽。


    又或許是他自己思想太猥瑣了。


    郝四方在拐過吏部街的時候嚇了一跳!


    從街頭到吏部的門口,兩側的侍衛跟王府的太監們一路排過去,把他驚得幾乎當場轉身逃走。


    剛才往這走的時候,身邊的小廝本已經提醒過他,說是吏部街這邊仿佛不能過了。


    他那時候心浮氣躁地想著別的事情,也沒留心。


    昨日打發了兒子去找無奇,誰知郝三江將盡天明的時候才哼哼嘰嘰回府,而且喝的半醉。


    若不是看在是蔡流風親自送回來的份上,郝四方恐怕也會效仿蔡瑾玄,讓郝三江嚐嚐給家法毒打的滋味。


    蔡流風替三江說了無奇的情形,並讓郝伯父放心。


    郝四方一看蔡流風那張金字招牌的臉,感覺就算蔡流風一個字都不說,他都非常的放心。


    隻要知道無奇是好端端的,那還有什麽不完的事兒?


    因為這個,他也順便赦免了三江的棍棒之刑。


    本來郝四方是不至於跑到吏部來的。


    全因為他今兒傍晚的時候,無意中聽說了忠勇伯府的那件“奇事”。


    原來忠勇伯為了狗子找清吏司麻煩……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地破獲了殺人案子,這種離奇有趣的故事誰不喜歡。


    漕運上的人四處走動,接觸的人多,消息也是很快的,告訴郝四方的是手底下一名管事。


    他恰巧在應天府辦差,自然就從應天府派往忠勇伯府的人口中聽說了詳細大概。


    應天府的這主事因為極欽佩無奇跟蔡采石兩人之能,又知道無奇是四方的“兒子”,所以也毫不吝嗇地在漕運這人跟前添油加醋大肆讚揚。


    管事如獲至寶,急忙回來原原本本地把今日的事情告訴了郝四方。


    四方聽了詫異。


    他本以為無奇是在吏部做那個“機密又緊急的公幹”,沒想到居然跑到忠勇伯去了,本來連家都暫時不能回的,卻在忠勇伯府內耽擱整天。


    他心裏有點疑惑,便想親自見到無奇問問。


    誰知吏部是這個場景。


    一看這個不俗的儀仗,就知道必然是王駕在此,郝四方再膽氣壯也是不敢衝撞王駕的,當即就想轉身離開。


    誰知王府侍衛已經看見他去而複返的古怪行徑,便問來者何人有何所圖。


    郝四方硬著頭皮答了,侍衛聽說是漕運的人,是來吏部尋兒子的,便命他留在這裏,而派人入內核實。


    消息這才傳到了付青亭耳中。


    郝四方跟著太監,屏息斂氣地向吏部而行,心中暗暗叫苦,他今日來的實在太莽撞了,對於這位瑞王殿下他可是常聞其名而神龍見首不見尾。


    何況瑞王尊貴,皇室的規矩且多,對郝四方而言,真真的是相見爭如不見,免得自己言語粗莽行為有差不知怎麽就得罪了王爺。


    幸虧這會吏部的周尚書等已經先行撤離,氣氛比先前要好的多了。


    四方來到清吏司堂外,地上給燈火光照的明亮,他不敢抬頭,隻是垂著碩大的腦袋,顯得敦厚老實。


    對於這位瑞王殿下怪誕脾氣的傳聞,他也早有所知的,所以一直不敢拿眼睛亂瞅。


    隻聽見內侍傳他進去,才急忙小步入內,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下官漕運司郝四方,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


    瑞王看著底下的郝四方,果然,是個身形魁梧的漢子,雖沒抬頭,卻也瞧出糾糾之氣。


    不禁轉頭看了眼站在旁邊的無奇,卻見她也正在看著地上的郝四方,除了在家裏跪過阮夫人,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四方這麽戰戰兢兢地樣子,又想到四方不知道她在旁邊盯著看,便偷偷地抿著嘴笑。


    瑞王看著她這個頑劣狡黠樣子,心裏嘖了聲,暗想:“真是不像,很不像親生的,倒像是偷來的。”


    心中轉念,想起曾聽聞郝四方的夫人卻是係出名門,也許是像她的母親多些吧。


    打量了會兒,瑞王才道:“郝司長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謝王爺恩典。”郝四方又磕了個頭,才緩緩站了起來,卻仍是目光朝下。


    瑞王微微一笑,又看無奇一眼:這家夥的父親卻比她懂禮多了。


    “聽說郝司長是來尋郝無奇的?”瑞王問。


    郝四方一震,忙躬身答道:“回王爺,是因為……犬子數日不曾回府,所以未免心中記掛,特來看看是否有事的。”


    瑞王道:“其實無事。你隻管放心,郝無奇甚是機敏幹練,本王正有一件要緊的差事要派他去辦……郝司長若是不放心,本王或許可以另派別人。”


    無奇在旁邊聽他一句句說來,顯然是聽了自己之前求他幫忙的話。


    正在暗樂,突然聽到說“另派別人”,臉上的笑一僵。


    她生恐郝四方順勢答應下來,自己豈不是不能去秋浦了?


    無奇吃驚地看向瑞王,忍不住抬手向著瑞王輕輕地擺動。


    瑞王淡淡瞟了瞟,他明明看見了,偏沒有任何解釋。


    卻聽郝四方忙道:“王爺若是看得起犬子而委以重任,自然是她的福氣!何況無奇進了清吏司,自然是朝廷的人了,豈能為了兒女之情耽誤了正經差事,若如此,則是下官的失職跟教導無法了。”


    無奇聽了這兩句話,一則放心,二來,卻有些對郝四方刮目相看了。


    郝四方在兒女跟前粗枝大葉渾然不羈的樣子,沒想到在應對瑞王方麵,卻如此的嫻熟而適當,簡直朝臣典範。


    瑞王望著郝四方肅然的臉色,心中一動。


    忽然,瑞王道:“郝無奇。”


    突然給叫到,無奇有些詫異,卻忙答應著走了出來。


    四方從進門開始就沒敢抬頭,聽見無奇的聲音才猛地循聲看來,見她果然在跟前,也依舊是往常的樣子,不由一喜:“平平……”


    可又意識到瑞王就在上頭,又忙趕緊噤聲低頭。


    無奇走到郝四方身後,有些忐忑,不知瑞王忽地叫自己做什麽。


    瑞王道:“郝司長畢竟為人父母,他既然來了一趟,你便隨他回去吧,明日再回來領差辦事。”


    無奇瞪大雙眼,這可跟她事先求瑞王的不一樣。


    她本來就擔心四方是為來帶她回家的,而回家就有可能被發現破綻,所以幾乎都不想在這時候跟四方照麵。


    沒想到瑞王居然讓她家去,她皺著眉有些不太明白:“王爺……”


    誰知旁邊的郝四方見她竟不謝恩,便抬手肘擋了她一下,自己朝上朗聲道:“下官替犬子謝王爺恩典。”


    無奇給提醒,才有些不情不願地咕噥了聲:“謝王爺。”


    郝四方嚇了一跳,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覺著她這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謝恩”,簡直如同敷衍,真是放誕無禮的很,倘若瑞王不高興了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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