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問無奇,為什麽會是她的錯,她又是怎麽害蔡流風的……但看著她含淚的雙眼,跪在地上的樣子,他居然愣在當場。


    “你、你……”終於,瑞王深深呼吸,冷笑:“好!你就護著他吧,哼……本王懶得理你們。”


    他說完之後,負手大步往外走去。


    身後的侍從們急忙跟上,費公公小步跑過來,走過無奇身邊的時候停了停,他低頭看看無奇:“我今兒算是開了眼界了,為了你這個小混蛋……這簡直都、都亂了套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哼,總之你以後可甭指望在王爺跟前得好兒了!”


    費公公一溜小跑,追著瑞王出門去了。


    半個時辰後,林森跑了回來,跟無奇說道:“石頭讓我告訴你別擔心,他會照看蔡大哥的。”


    無奇特等著他這句話呢,聽了後便又問:“蔡大哥的傷怎麽樣?”


    林森道:“也請了大夫看了……呃,又換了藥,說是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蔡流風的傷其實並不是他自己說的那麽輕描淡寫,而且之間林森跟蔡采石帶他回來的時候沒有特意避忌,傷口不太好……但蔡采石叮囑林森,叫他不要告訴無奇實情,免得她擔心,所以林森隻好隱瞞著了。


    林森又悄悄地問她:“難道你跟蔡大哥吵架了?我第一次看蔡大哥這樣呢。”


    無奇默默說道:“你不要問了。”


    林森歎了口氣:“我也覺著不可能,蔡大哥從來對你最好的,你也不至於就惹他生氣,可到底為什麽就弄的這樣呢?石頭倒像是知道什麽,可他也不說。你們啊,可千萬別真有什麽了不得的瞞著我呢。”


    無奇聽到最後愣了愣,想問他蔡采石知道什麽,想想卻又打住,覺著多半是林森胡猜的罷了。


    這一夜,蔡采石留在別院裏守著蔡流風,無奇跟林森兩人都沒太有精神,各自回房休息了。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整宿的,無奇覺著自己的魂魄好像都留在了那個鐵匠鋪的外頭,滿心滿腦地都是這一首詩。


    以及那鐵錘之下,金星迸濺,紅光四射,蔡流風的身影在明光之中,時隱時現。


    次日王駕準備啟程。


    天沒亮的時候蔡采石就跑了回來,跟無奇說蔡流風已經無礙了。


    無奇知道他不過是安慰自己的,便隻點點頭,本想去看蔡流風,又覺著沒臉相見,不如不見。


    辰時未到,瑞王已經起駕。無奇等隨行在後。


    街上的百姓各都退避了,一行人有條不紊地往南城門而去。


    正在過十字街,突然聽到喧天的鑼鼓聲響。隊伍也慢慢地停住了。


    無奇跟蔡采石人在車內,聞聲微怔,蔡采石問外頭的林森何事。


    林森說道:“不知道,我到前頭看看去!”


    馬蹄聲響,不多時林森跑了回來,招呼道:“快快,你們兩個快下來!”


    他們兩人不知發生何事,趕緊從馬車內下地,林森道:“前頭街上有儺舞……我打聽著,是冠家班跟成家班的人!前方街上都滿是人呢!”


    一邊說著,三人一邊快步往前而去。


    這時侯,王駕自然也停住了。


    三個人不敢造次,從路邊上溜過了瑞王的車轎,一直趕到路口,耳畔的鑼鼓聲更加響亮了,不知何處有人燃起了爆竹,劈裏啪啦,越發熱鬧。


    衝到街口處,轉頭循聲看去,卻見是從儺神廟的方向,兩個儺戲班子各自占了半條街,正向著此處遊街舞來!


    儺戲自有儺戲的規矩,就如同王不見王一樣,冠家班跟成家班是秋浦地方數一數二的,所以他們兩班子也絕少碰頭,像是今日這種同時出現的場景,除了同樣的酬神的大日子,是絕不可能有的。


    旁邊的路人道:“罕見,罕見!從沒見過冠家班跟成家班一同演這儺神出遊。”


    另一人說道:“前些日子差點給蔭廷侯府的事把兩個班子都禍害了……如今總算雨過天晴,當然要大大地熱鬧一回,一則酬神,二則驅邪呀!咱們秋浦也是該提提氣了!”


    卻又有一個道:“我卻聽說兩個班子攜手,還有一個大原因。”


    眾人問:“什麽原因?”


    “聽說是因為相謝京城內來的清吏司的那些大人們明察秋毫呢!”


    “哦,對對!多虧了大人們主持公道!”大家都反應過來。


    無奇,蔡采石跟林森站在一起,聽著眾人的議論,看著前方那舞舞竄竄的儺神們,他們身著大紅色的儺戲正裝,各型各色的麵具讓人眼花繚亂卻又氣勢十足,最前頭還有八名身著鎧甲的神將騎著斑斕的布甲馬,手持鋼鞭跟長矛等兵器開道,震撼非常。


    蔡采石不由感慨道:“我、我還是第一次見……果然不同凡響。”


    無奇怔怔地看著百神率舞,自然也滿心震撼,便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


    正定睛而看,卻在那逐漸跳近的儺神之中,影影綽綽地竟出現一個極熟悉的人……他也跟著眾儺神在一起舞蹈,那原本剛硬威煞的臉上也掛著快活的笑容。


    無奇愣了愣,抬手擦擦眼睛。


    就在這時候,身邊的林森忽然叫了聲:“苗……”


    蔡采石問:“怎麽了?”


    林森呆住,定睛再看,卻苦笑了聲:“奇怪,我剛才好像看見了苗大人。”


    他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悵然若失。


    無奇驀地轉頭看向林森:“你……”


    她本來想問“你也看見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停了下來。


    她回頭急切地再看前方生龍活虎煞是勇猛的眾儺神,但剛才驚鴻一瞥的苗可鐫已經不見了。


    無奇的目光轉來轉去,然後她怔住。


    忽然間,無奇有一種感覺,就好像……麵前那每一個威武的儺神麵具背後,都可能是苗可鐫,每一個生猛地盡情地舞蹈著驅邪祈福的身影,都是苗大人。


    無奇的眼睛迅速地濕潤起來,卻終於燦然地展顏一笑。


    而無奇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入神地看著儺戲隊伍的時候,卻也有兩道目光正定定地注視著她。


    第91章 窺破


    蔡流風並沒有跟隨瑞王一行回京。


    他得留下善後, 處置蔭廷侯府一幹人等,並同吏部跟大理寺新派的人交接。


    但今日瑞王出城,他們這些官員以及本地的楊知府等府衙眾人自然得恭送出城的。


    十字街的對麵, 衛主事看著那熱熱鬧鬧的儺演儀仗出現在街口, 又看看旁邊目不轉睛地蔡流風,含笑道:“早聽說了這秋浦的儺舞最是出色的, 想不到今日大飽眼福了。也不枉費這一趟秋浦之行了。”


    蔡流風的目光所至, 自然不是那些喧騰的儺人,他看著那個正望著儺行隊伍露出了笑容的人。


    他在淩晨過後天明之前醒來,隱約回想起昨日自己的所作所為。


    蔡流風記得他跟無奇兩人在街頭的話,她說的那些恍若冰刀插心似的言語,他也記得後來回了衙門, 他抱緊了無奇……這些場景像是真的又像是他夢出來的。如果可以, 他想認定那些是夢,從未發生過的, 那樣他當然就有挽回的機會。


    衛主事見蔡流風不言語, 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了看,也看見了跟蔡采石林森站在一塊的無奇。


    那張清秀而俏麗的小臉格外的引人注目,衛主事想到昨晚上蔡流風猛然抱緊無奇的那一幕, 不由有看了蔡流風一眼, 鬼使神差地說道:“那位……郝司長的小公子,相貌倒是一點不像是他的父親, 楞眼一看竟像是女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女孩子”三個字落入蔡流風的耳中,他一愣。


    分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聽著卻有點異樣,仿佛是什麽關鍵的東西。


    “你說什麽?”蔡流風喃喃道。


    衛主事雖然覺著昨晚蔡流風的舉動有些過於怪異跟唐突, 但畢竟蔡學士醉中,倒也情有可原,他是不會把蔡流風往別的地方去想的,至少絕不會像是瑞王一般先入為主。


    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畢竟他知道蔡家兄弟跟無奇的關係很好,當下忙陪笑道:“下官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誇他的相貌生得好罷了,實則做起事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比十個好手還頂用呢。比如秋浦這裏,也是他們來了才有頭緒,最終破案了的。”


    蔡流風望著他:“女孩子……”


    衛主事道:“啊,隻是長得太好了罷了,自古以來相貌如女子、男生女相的也不少。”


    蔡流風眉頭緊鎖,可見衛主事有些惶恐的樣子,便淡淡一笑道:“是啊,確實不少。”


    衛主事見他並未慍惱,才輕輕地鬆了口氣,又道:“大人,這瑞王殿下把處置蔭廷侯府的後事交給咱們,他怎麽不親自料理呢?”


    蔡流風淡淡地說道:“殿下是為蔭廷侯而來的,蔭廷侯已經不成氣候,侯府自然無關緊要。而且,他也不會真的就要誅滅蔭廷侯的九族的。”


    衛主事道:“可是蔭廷侯確實謀逆……殿下肯放過他一家?”


    蔡流風道:“謀逆的罪名,皇上跟朝中各位大人知道就行了,是要蔭廷侯翻不了身。若真的弄到血流成河的地步,對瑞王殿下有什麽好處?他倒是不怕人罵他狠毒絕倫,但太子殿下的名聲可要顧及,他心裏早有打算了。”


    蔡流風分析的不錯,昨日在公文遞到京內之後,太子殿下便先向了皇帝求情,說是蔭廷侯是因為喪母之痛而得了失心瘋,所以才一時行差踏錯,懇求皇帝不要對蔭廷侯府行誅九族之實。


    其實蔭廷侯出事後,朝中諸臣私下也有議論,尤其是吏部跟兵部等知情的大人,但不管是朝臣還是皇親國戚,他們沒有敢為蔭廷侯求情的,畢竟這不是別的罪,而是謀逆。


    甚至都殺到瑞王殿下跟前去了。


    但太子如此雖然不合規矩,卻引了不少人心生好感,覺著太子確實仁德。


    且太子把蔭廷侯發瘋的行徑推在侯府老太太身故上,自是為孝道所至,何況蔭廷侯府畢竟也曾對朝廷有功。


    對此,皇帝道:“國有國法,但要是蔭廷侯的確因為喪母而患了瘋病,卻也算情有可原,元凶雖不可饒恕,但侯府眾人或可網開一麵。”於是命將侯府眾人暫時羈押,等瑞王以及吏部派去的人回來稟告後再做處置。


    儺戲班子眾人在街口停了下來,恭送王駕啟程。


    無奇三人也退到了一邊,等瑞王車轎過了後,才要上車,卻見儺班眾人殷殷地看著他們,為首的冠班主拱手道:“三位小大人,一路保重啊。”


    三人彼此看了眼,也站住了腳,向著對麵眾人躬身回了禮。


    這才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車廂之中仍舊隻有蔡采石跟無奇,蔡采石回味方才跟兩個班子的人告別的情形,對無奇說道:“真是人生在世,千奇百態,之前來的時候哪裏會想到竟是今日的結局。原本不可一世的蔭廷侯成了待斬的階下囚,而所有的起因,竟是一件幾乎塵封的舊事呢。”


    無奇說道:“蔭廷侯也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些人貴宦出身,作威作福慣了,自以為高高在上,一世無憂,殊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蔡采石點點頭,說道:“我不可惜蔭廷侯,就是為侯府的眾人擔心。”


    無奇聽到這裏,便看向蔡采石道:“怎麽,黃夫人是不是又對你說什麽了?”


    蔡采石知道她的意思,便道:“你可不要胡說,我之所以擔心,因為知道夫人其實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若說當年的事,她還沒嫁到侯府呢,自然是家裏的長輩們做主,夫人倒是無辜之人。”


    無奇有些話本不想跟蔡采石說的,但聽他認定了黃夫人是好人,便忍不住道:“這兩天事情瑣碎而倉促,有些事也沒心思去理。你既然提起來,我說了也無妨。”


    “什麽事?”


    “還記得老太太跟芳姑娘之死嗎?”無奇整理了一下衣袖,手在肩頭撫過的時候,突然又想到蔡流風的傷,忙先壓下那份擔憂之意,隻道:“芳姑娘是因為老太太發現了她的私情而走投無路的,你覺著老太太是怎麽知道她的事的?”


    “呃,”蔡采石遲疑了會兒,說道:“你想說什麽,難道跟夫人有關?”


    無奇說道:“蔭廷侯風流,府內隻有兩個庶出的女孩,大小姐嫁的很不好,芳姑娘才心生恐懼,她跟胡子岩的私情,這種內宅的事情你以為夫人會不知道嗎,你也曾讚過她精明能幹的。老太太之所以知道,必然是她透了消息過去,借機發揮,隻沒算到老太太之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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