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聽了這句,才擦幹的眼睛頓時又淚濕,她想再說無奇幾句,但最終隻是一搖頭,輕聲道:“回去吧。”


    郝四方忙道:“夫人,我送平平回去。”


    阮夫人擺了擺手。


    四方這才扶著無奇,同她一起離開了上房。外頭鶯兒寧兒等才也都各自放心。


    且說四方陪著無奇回到房中,寧兒便去張羅洗澡水等物。


    郝四方才悄悄地問無奇:“真的沒被欺負?這會兒你娘不在,你不用怕嚇到她,有話隻管跟爹說。”


    無奇笑道:“爹,我沒說謊。真的沒有。”


    郝四方鬆了口氣:“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回頭見了顧九爺,我得親自好好地道謝才是。”


    無奇問道:“爹這次怎麽回來的這麽及時?”


    “什麽及時,”郝四方回頭看看門口無人,才偷偷地跟無奇說道:“我本來不知道你今兒回來的,是先前那個瑞王府的臉很白的老公公派人去告訴我說你回來了,叫來家裏看看之類,我心想無緣無故的他幹嘛叫人去跟我說這麽一句話,也是怕有事才趕緊先回來,沒想到果然……”


    無奇發呆:“是費公公?”


    郝四方笑道:“啊對對,這公公的名字也有點費腦筋啊。你說,是這老公公知道你娘生氣了?不過,他倒是真用了心了。”


    無奇低下頭,沒想到費公公看著蠢蠢鈍鈍的,關鍵時候卻別有一番精細之處。多半是他看出阮夫人神色不對,料到夫人會責問自己,所以才派人跟郝四方通信兒的。


    郝四方忙問道:“怎麽了?不高興了?還是因為你娘要打你,你就生氣了?”


    “不是的。”無奇搖頭。


    郝四方揉揉她的腦袋:“你娘難道真忍心打你?從小到大她可沒碰過你一手指頭,她不過是太擔心你而已,怕你吃虧。”


    說到這裏郝四方想了想,又道:“其實……其實在你沒去清流之前,我就知道了。”


    “爹你知道什麽?”無奇疑惑。


    郝四方把聲音又放低了幾分:“就是我差點給那些歹人害的那天,我不是去了神鶴山莊嗎,在哪裏見到了王爺,那會兒,王爺就當著我的麵兒,把他對你的心意說了。”


    “什……什麽?!”無奇簡直不敢相信。


    她本以為瑞王突如其來地在皇帝跟太子麵前說出那些話已經是叫人難以想象,又怎知道,原來他做的不止這一點。


    竟然跟自己的父親也說了?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無奇又驚又氣,不知道瑞王背著自己到底還做了些什麽,還有什麽驚嚇是自己不知的。


    郝四方笑道:“當時我也差點給嚇壞,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這件事情他隻告訴過阮夫人,從不敢跟別人提起,如今好不容易跟無奇說了,便又笑眯眯地問道:“平平啊,你說這瑞王殿下,之前人人都說他難相處眼光高,他又長的神仙似的人物,偏偏又能幹,我隻想這輩子別跟他照麵也就罷了,畢竟這種高貴的鳳子龍孫不是咱們能伺候得起的,沒想到親見了才知道原來竟是……”


    無奇啼笑皆非:“竟是怎麽樣啊?”


    郝四方道:“確實是世間難得,尤其……他的眼光最好!不然的話怎麽會看上我的乖女兒呢。”


    無奇正等著他說出個子午卯酉來,沒想到竟是這句,頓時窘住了:“爹!”她回頭看了一眼門口:“你還敢說,要是給娘知道了……”


    “我隻敢跟你說,當然不敢當著你娘的麵兒,”郝四方也是有賊心沒有賊膽,壓低嗓子道:“我雖然知道我的頭腦比不上你娘想的真,但、我總覺著瑞王對你不是那種虛情假意的,不過你娘自然有她的考量,所以……平平,咱們就聽你娘親說的吧?”


    原來他說來說去,還是在維護阮夫人,生恐無奇再忤逆了夫人。


    無奇愣了愣,看著郝四方希冀地望著自己的眼神,終於道:“爹,你放心吧。我知道娘是為了我著想的,我當然聽她的話。”


    郝四方知道無奇聰明,但卻也知道她從來很有自己的想法,生恐她生出逆反之心。如今聽了這句,心中大為感動,沒想到她這樣懂事。


    無奇又道:“不過,爹,我……我雖然不會去惹娘生氣,但是我、我心裏還是喜歡他……是不會改的。”


    郝四方微怔,終於笑道:“好孩子,你不用改,其實爹也是讚成你的。瑞王的確是身份高,長得好,可那又怎麽樣呢?當初你娘也同樣的比我身份高貴,長的也像是仙子一樣,可我就是一見到她就喜歡了,最後還不是嫁給我了?”


    這大概是郝四方生平最值得稱道的一件事,說起來洋洋自得,又對無奇道:“我看你就像是爹當初一樣,不怕,也許以後還有轉機呢。”


    無奇雖然很欣慰父親能偷偷地支持自己,但總覺著這話有點怪,怎麽自己就是郝四方了?難道他覺著趙景藩就像是夫人一樣?什麽美若天仙身份高貴的。


    無奇抓了抓耳朵,問道:“爹,你當時是怎麽認識娘的?是媒妁之言嗎?”


    郝四方道:“這個啊,說來真是天定的姻緣,我本來並沒有指望就成,誰知……”說到這裏,四方想是想到什麽一樣,笑道:“過去的事兒了,不提了啊,對了你既然給顧九爺帶去瑞王府,那,就是見過王爺了?”


    無奇見他忽然避而不談,微微地詫異,聽他問起王府的事,便點了點頭。


    郝四方道:“王爺這幾天忙的緊,你當然知道複州那邊端王世子的那樁公案,你流風大哥帶了小石頭他們親自去了呢。現在也不知怎樣了。”


    無奇問道:“京內朝堂上這裏怎麽說?”


    郝四方道:“正是為了此事鬧得不寧呢,不知哪裏吹來的一股邪風,竟說是太子殿下指使人去做的,連日來有不少言官在糾纏此事。”


    郝四方歎了口氣,提起這個也有點憂慮,道:“本來太子殿下地位穩固,皇上近年來很有退位之意,如今鬧出這種事來,恐怕另生波瀾。可要是真的太子殿下君位不穩,二殿下早逝,世子又沒了,那還能是誰坐天下呢?何況就算能換一個,誰知道會不會比太子殿下更高明?還是……”他無法想下去,隻搖了搖頭。


    眼見無奇在發愣,郝四方看著她笑道:“不過,如今現成的有個人在京內。”


    無奇問道:“爹你說的是誰?”


    郝四方道:“豈不正是瑞王殿下嗎?”


    無奇雙眼圓睜,忙製止:“爹你說什麽!這豈是能亂說的!”


    “不怕,橫豎沒別人,”郝四方想了想,說道:“其實想想看,要是瑞王殿下卻也算妥當,他有心胸,有手段,而且是正經的鳳子龍孫啊。”


    無奇趕緊一搖頭:“爹,咱們別說這個了,再說,就算是按照順序,也輪不到太子殿下,不是還有一位在南邊的秦王殿下嗎?”


    郝四方頓了頓:“說的也是。不過,秦王殿下常年在朝廷之外,又不知他人物如何,唉,罷了,隻盼這是虛驚一場吧。”


    四方說完之後,又叮囑無奇:“洗個澡,早點休息,明兒早起去看看你娘親,我看她聽說你路上遇險,臉色就很不對。”


    無奇道:“我知道了,爹你先回去替我多說幾句好話。我明兒就去給娘請安賠罪。”


    郝四方輕輕敲敲她的小腦袋:“懂事,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四方去後,寧兒來叫無奇去洗澡,一身的風塵疲憊在熱水之中氤氳消散,無奇靠在浴桶裏,心底走馬燈似的,盡是這兩日來的所見所感,時而是君遙,時而是瑞王,時而是老太太的慈愛,時而又是阮夫人的怒容。


    她差點在浴桶裏睡過去,多虧寧兒及時地將她喚醒了。


    睡了一宿,次日,無奇果然乖乖地去給阮夫人請安,卻得知夫人微恙,天不亮郝四方就命人去請了大夫來診脈,說是一時的內火鬱結,導致的血不歸經,開了些溫服的藥。


    無奇惴惴不安,這自然是因她而起,忙到了榻前跪下:“娘,您怎麽樣?”


    阮夫人低低咳嗽了幾聲,轉頭看她:“好好地又跪個什麽,你那腿不疼了?”


    無奇道:“是我惹了娘發惱,該我給娘賠罪。”


    阮夫人昨兒流淚,弄的眼皮略微腫著,很不願意見人,可聽無奇這麽說,眼中頓時又有些濕潤。


    她本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女子,昨兒聽無奇解釋了回京的經過,便知道自己錯怪了她,不該急火攻心地就要責罰。


    隻是她從來最疼無奇的,而無奇從來也如她心意,唯獨在瑞王這件事上竟犯了忤逆。


    阮夫人自己曾經在這上頭吃過大虧,至今心裏仍似是有一道舊疤痕似的。所以不想無奇在情之一字上栽跟頭,可越是不想,越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跳進去。所以才會惱恨交加急火攻心。


    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對無奇的安危關懷早壓過了別的。


    何況無奇又是這樣的懂事體貼。


    阮夫人將頭轉向裏間,悄悄地擦了擦眼角,才道:“行了,過去的事兒了,不許再提。你還不起來?”


    無奇知道她不氣了,便嘿嘿一笑道:“娘你答應我別再翻惱,我就起來。不然……就算娘赦了我,我也放不過自己,我自個兒去跪小祠堂去。”


    阮夫人給她弄的笑了起來:“混賬東西,你是自己罰自己?”


    無奇道:“那也未嚐不可。隻要娘開心。”


    阮夫人道:“越發胡說了,我難道看著你挨罰才會開心嗎?”


    無奇才站了起來,又靠在床邊她身旁坐了:“娘,哪裏不舒服?我給你揉揉頭,捶捶背吧?”


    阮夫人掃了她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無奇笑道:“娘,這些村話怎麽你也說呢。”


    阮夫人哼了聲,沉默了片刻,才道:“昨兒在王府見了瑞王,……說什麽了?”


    無奇見她一問就問到了症結,臉色有些不太自在。


    阮夫人看了看,瞧出她臉上有些許羞赧之色,心裏驚跳了兩下,卻又按捺住:“雖然昨兒是他們王府的人相救。但你好歹也要留意分寸,不要……胡作非為出來。”


    無奇愣了愣,突然想起上次夫人把她從大理寺接出來的路上問的那句話,頓時紅了臉:“沒、沒有。”


    阮夫人輕輕哼了聲:“你知道就好,再怎麽樣你畢竟是女孩兒,我先前送你離開,便是想叫你離開這口舌之地,過了一陣,那些流言自然偃旗息鼓了,對你對郝家都是幸事,誰知你偏又回來,倒也罷了,就一切順其自然吧。”


    無奇忐忑:“是。娘,你不怪我了?”


    阮夫人道:“難道因為我怪你,你就不去執著地喜歡那個人了嗎?”


    無奇抿著唇,明亮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阮夫人,她沒言語,眼神裏的光芒卻是堅定的答案。


    阮夫人歎道:“先前你那樣無憂無慮肆無忌憚的,我本以為不必為你操心這個,沒想到還是不免。”


    先前無奇隻顧讀書遊玩,雖跟蔡采石林森交好,卻心無旁騖,何況在父母跟前,她不過仍是小孩子。阮夫人從未想過,這麽快無奇便會墜入情網,還是一張很大很密,令人害怕的網。


    阮夫人想了會兒,輕聲說道:“好了,你且出去玩吧,讓我自在歇會兒。”


    無奇答應了聲,站起身,又回頭看著夫人道:“娘,我知道您替我擔心,你怕……怕瑞王不是良人。不過,我是真心喜歡他的,假如將來有朝一日他真的、真的如司馬相如一般……我不會寫什麽《白頭吟》,隻有一首《訣別書》而已!但是,我若因為害怕將來而錯過他,我、一定會後悔終生的。”


    白頭吟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至於訣別書,那便是“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阮夫人當然明白,她猛然一震。


    她凝視著無奇,臉上的神色似喜似悲,她向來覺著無奇很像自己,但現在才發現,無奇,比她知道的更加的勇敢跟決絕。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


    無奇從夫人房中退了出來,從廊下踱步向外,走到門口便遇到了秀秀。


    秀秀笑道:“咦,是不是沒事了?”


    無奇道:“昨日多謝表姐替我說情。”


    秀秀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那也不過白忙一場,對了,你到底做了什麽,惹得舅媽那麽生氣,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大動肝火。”


    無奇便編造了個理由:“本來我該在清流多住幾天陪陪老太太,這麽突然回來,我娘怕老太太心裏不受用。”


    秀秀恍然大悟,忙道:“原來是為這個,你啊,這可是你的不是了。老太太年紀多大了,你不安心多陪兩天,怪道太太生氣要打你呢。”


    無奇見秀秀仿佛要去探望阮夫人,便忙攔住了:“表姐,你別過去,太太身子不適,讓她安靜歇會兒。”


    秀秀哼道:“都是你惹的!”


    無奇笑道:“是是,是我。”


    秀秀見她笑麵如花,著實賞心悅目,心裏一時也高興起來。


    她自打來了郝家,便日日夜夜想跟無奇多相處,縱然後來知道她是女子,這心意卻也沒改多少。隻是總捉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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