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奇聽了這兩句話,心頭如飲冰水。


    阮夫人輕輕歎了聲:“所以不如借著這個機會,當斷則斷。”


    因見無奇臉色不好,阮夫人才又溫聲道:“好了,出去忙亂了這一天,總該累了,回去歇著吧。”


    皇帝的寢宮之中,秦王趙景華跪在丹墀之前。


    內侍之中隻有李公公跟幾個心腹在場,其他的都在殿外。


    皇帝沉默地看著麵前的這個兒子。


    幾個皇子之中,太子的性情最好,可是也最沒心機,大概是因為中宮皇後所生,從小便是眾望所歸,後來又多了瑞王輔佐相助,多半事體都不用他操心。


    死去的端王倒是個精明強幹的,卻偏早亡。


    瑞王……因為從小沒了母妃,加上他自己的相貌過於出色,世人對他相貌的關注甚至多過於行事手腕。瑞王有心胸也能做事,奈何他從沒有什麽野心,整天隻圍繞太子而轉。


    至於三殿下秦王趙景華,卻是個連皇帝都有點看不清的人物。


    這些年來,皇帝常常在想該將兵權收一收,但是除了年少時候違命往梁州那一戰外,此後秦王都表現的很安分守己,二來他駐守的地方確實非同一般,而且秦王向來做的很好。


    要是讓秦王交出兵權,那自然還要找一個可靠的替代者,放在別人手裏,皇帝卻又不放心。


    因此一直並未付諸行動。


    秦王也始終蟄伏不動,直到最近兩年,隱約聽聞周琴北暗中以秦王名義行事。


    許久,皇帝終於沉聲說道:“你的膽子也是不小,沒有傳召,敢私自回京。”


    趙景華俯首道:“父皇恕罪,一來是因為聽說了端王世子出事,二來,又怕因為這件事引發其他不可知的變故……所以兒臣才貿然趕回京,本來想跟四弟將事情解釋清楚再悄悄地回去的,沒想到……究竟是人算不如天算。”


    皇帝問道:“你說因為端王世子的事,所引發的不可知的變故,難道就是指的太子的事?”


    秦王道:“父皇容稟,兒臣當時聽聞一些流言蜚語指認太子跟此事有關,生恐對殿下不利,本是想進京替殿下澄清,可竟沒想到事情遠在兒臣預料之外,太子哥哥竟然會遭遇不測,兒臣……實在是無顏以對。”


    皇帝哼了聲:“你確實罪大之極,周琴北原先是跟著你的,你竟不知她向來的行事手段?你若知道她的心性,就該早除之後快,竟叫一個女人在外頭興風作浪,害瑞王不成,便對世子下手,如今更禍及太子,這一切都是你的不察之故!簡直該死!”


    “父皇訓斥的對,”秦王聽皇帝說的嚴厲,含著淚低頭道:“是兒臣一時心軟,因為當初周將軍對於兒臣有教誨之功,所以、兒臣一直不敢忘了他的恩,故而對於周琴北也並沒有狠心剪除,隻想著已經教訓過她,她應該能懸崖勒馬及時醒悟才是,不料居然會變本加厲到如今無法挽回的地步,兒臣無地自容。求父皇責罰!”


    秦王說著動情,竟流下淚來。


    皇帝望著底下有點聲音哽咽的兒子,竟分不清秦王這番姿態,是發自真心,還是單純的惺惺作態。


    先前李公公領著無奇去存靈柩的殿內,秦王跟瑞王兩人相對的情形,皇帝是一清二楚的。


    他本來想借著這個機會,也試探出秦王的底細,沒想到他的表現毫無破綻!


    最後,皇帝道:“木已成舟,無法挽回,此事雖不是你所為,但也跟你脫不了幹係。隻是如今太子才出了事,朝中人心不穩,若在此刻再降罪於你,隻怕更會引發不必要的波瀾,故而權且按下,如今隻全力處置好太子的後事再做其他打算吧。”


    秦王俯身磕頭:“多謝父皇寬仁。”


    雖然太子之死驚動天下,但京城之中卻還算太平無事。


    除了最初那日的城中戒嚴外,此後便一切井然有序,並未引發什麽意外波折。


    而太子之死的緣故也隨之明了,是端王妃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誤傷了太子,但世子之死,其實跟太子殿下無關,乃係山賊所為。


    太子本來素有仁德之名,如今無辜而死,朝野哀痛。


    後來,百姓們又隱隱聽說了瑞王趙景藩因為太子之死而嘔血病倒,而遠在西南的秦王殿下也特意回了京。


    瑞王向來極忠心於太子,有此反應並不出奇,讓人好奇的是秦王趙景華。


    百姓們並不知道秦王早在事發前就回京了,還以為這位殿下手足情深,特意為了給太子奔喪才如此的。


    當然,倘若京城風聲鶴唳,自然會有人懷疑秦王的居心不良,但偏偏一切如常,甚至在喪儀之後,街頭巷尾在談論最多的,卻是皇帝又將會立誰為太子。


    至於在風口浪尖上的幾位候選之人,皇太孫趙斐是一個,而秦王殿下自然也是一個。


    可還有個令人想不到的人選,那便是瑞王殿下趙景藩。


    眾說紛紜。


    有說太子既然歿了,那皇太孫自然是正統,理該繼立為太子。


    但也有的說,皇太孫年紀尚小,並不知如何處理國事政務,若他為太子而後繼位,隻怕會滋養一些權臣,或者養成外戚的勢力等等。


    也有的說按照長幼順序,自然該是秦王趙景華。且秦王能征善戰,但凡見過的,都說性情灑脫,人物一流。


    可是反對者,卻正因為秦王的能征善戰提出不同異議,懷疑秦王若然繼位,隻怕會窮兵黷武,甚至到那時候,他還會重武輕文。


    最後這個理由,則是天下大多數文官們所不能忍的。


    皇太孫跟秦王一個太小令人不放心,一個太強令人心生忌憚。


    在這種情形下,先前跟太子關係最密,而京城百姓們最熟悉的瑞王趙景藩,便有點兒“眾望所歸”似的,悠悠然扶搖而上。


    但不管是多少人暗中讚許瑞王,瑞王自己,卻好不容易從孤絕的泥淖中爬了出來,在外人看來,趙景藩已經恢複如常了,但隻有他自個兒知道,他永遠不會恢複如常。


    皇帝早就下旨,秦王將在十月前離京回北疆。


    而原先東宮負責的所有事務,暫時交給瑞王趙景藩代為料理。


    他簡直擔起了“攝政”的責任,雖然並沒有一個正式的名號。


    皇帝此舉,不僅更讓人浮想聯翩,是否皇帝也覺著瑞王合適大位。


    不過這一舉動,卻惹怒了一個人。


    那就是原先的東宮太子妃李氏。


    太子的死,讓太子妃深受打擊,在太子安葬後不多久,太子妃便也病倒了,因此,瑞王日日問安。


    可是太子妃聽聞皇帝竟因此而對瑞王委以重任,且在聽了些風言風語後,心中實在又氣又是難過。


    雖然明知道太子的死其實跟瑞王沒什麽關係,但此時此刻,太子歿了後,竟是瑞王得利,這讓李氏如何不惱。


    另外內宮方麵,皇後因為痛失太子,起初確實痛不欲生,但她幸而還有個皇太孫,不至於斷了念想。


    所以先前在眾人猜測皇帝會不會立刻立太子,又將立何人的時候,皇後恨不得立刻跟皇帝挑明務必力太孫。


    但就算知道皇帝向來喜歡趙斐,可是皇後仍不敢確信就一定如此。


    當時她還以為,那個坐收漁翁之利、威脅到皇太孫的,會是“趕巧”進京的秦王趙景華。


    隨之,皇帝竟讓瑞王趙景藩“攝政”。


    皇後這才意識到,有可能跟趙斐爭的,不是別人,或許正是之前她想都沒想過的瑞王。


    她跟太子妃李氏,都是想著讓趙斐成為太子然後繼位的。先前因為忌憚秦王,還在皇帝麵前說了他不少壞話,上了許多眼藥。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這日,皇後傳了瑞王到宮內小坐。


    雖然瑞王一向對於太子盡心盡責,可對皇後來說,她從沒有很把趙景藩放在眼裏。


    在皇後看來,趙景藩畢竟隻是個寵妃之子,天生要輔佐太子的,如此而已。


    可一想到這個自己從沒有認真看在眼裏的寵妃之子,竟有可能取代太子、搶去原本屬於皇太孫趙斐的名分地位,皇後便氣不打一處來。


    而她也沒有必要跟瑞王客氣。


    瑞王進宮才行了禮,皇後便開門見山地說道:“瑞王,聽說皇上叫你全權統理朝政,這是不是真的?”


    瑞王垂頭:“回皇後娘娘,確實如此。”


    皇後皺了眉:“是嗎,這可不是一件輕省差事,你就一聲不響地接了?”


    瑞王道:“回娘娘,是父皇的旨意,兒臣雖自覺能力有限,但也不願辜負父皇期盼,隻能……”


    還沒有說完,皇後已經怒道:“你少跟我花言巧語的,朝中有多少能幹的大臣,難道就挑不出一個,非得讓你去?皇上雖挑了你,你難道不能推辭?本宮看,你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搶走屬於皇太孫的東西!”


    瑞王不語。


    皇後望著他道:“怎麽,你為什麽不說話?是無話可說?”


    瑞王淡聲道:“兒臣隻是在想,此刻不管我說什麽,隻怕娘娘都不會聽的。”


    “那罷了,”皇後冷笑:“你也不用和我多說,你隻管立刻去回稟皇上,說你不能勝任,東宮的事務,隻交給程侍郎、李少卿他們去做就是了。”


    瑞王聽了這句,臉上掠過驚訝跟失望之色:“娘娘……”


    這戶部侍郎程大人,自然是皇後的娘家人。


    至於李少卿,則是太仆寺的一名少卿而已,如今卻在皇後娘娘口裏冒出來,其中原因,卻自然是因為他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瑞王早收到風聲,最近不少人往程家跟李家跑,他們大概都是想把寶壓在趙斐身上,所以預先開始鋪路。


    而皇後跟太子妃大概也覺著趙斐一定可以被繼立為太子,如今更樂得自己的娘家人替他們多籠絡一些“人才”。


    趙景藩甚是反感這種行徑。雖然他也想把趙斐捧上去,但他心裏清楚,皇後跟太子妃的這些做法,隻會更快地把趙斐拉下來!


    但他不能跟皇後稟明這些。


    皇後不像是太子一樣寬仁明白,以她的傲慢跟剛愎自用,加上對於瑞王先入為主的敵意跟偏見,如果瑞王勸她,恐怕立刻給她曲解為嫉妒推脫之語,反而會火上澆油。


    於是瑞王隻能暫且應承著,想要先去尋太子妃李氏,指望她能夠想通了,然後來說服皇後。


    瑞王一行剛到東宮,正要入內,有王府的侍從匆匆而來,稟告了瑞王一個消息。


    趙景藩聽了這個,正在遲疑,卻是趙斐不知怎麽知道了他來,急忙跑了出來迎接。


    郝府。


    無奇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見到“這個人”。


    起先門上說有位“君先生”來求見的時候,她還覺著不太可能是“這個人”。


    沒想到還真是。


    今日,阮夫人給蔡府請了過去,所以如今不在府內,這位君先生來的倒也湊巧。


    無奇從裏間走出來,望著堂下那道眼熟的魁偉身影,歎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閉門不出,寫了整整一本“著作”,也就是那本《雲仙玉清傳》,昨兒才命人送去了棋盤街段老板那裏,如今正無事一身輕。


    因為不必見客,穿的更是隨意,底下是織金下裙,長身的斜襟大衫,外頭卻罩著一件她以前男裝時候的鶴氅。


    也沒有梳理複雜的發式,隻單單地挽了個發髻,斜插一枚雲頭玉簪子。


    秦王在廳內聽見腳步聲,即刻回身,當看到無奇這般打扮,眼睛也亮了幾分。


    無奇一揚眉,緩緩進門,不疾不徐地向著他俯身拱手行禮,口中說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是叫您君先生呢,還是秦王殿下?”


    秦王趙景華哈地一笑,道:“平平你這般相待,自然還當我是你的君大哥,又何必揶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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