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當稀奇事說:“一個女的,從十樓跳下來了,剛送到醫院就咽氣了。還沒進急救室了,就直接送進了停屍房。”


    老板搖頭歎息:“有什麽事解決不了要跳樓?八成又是情傷。女的有親人沒?什麽反應?”


    “有一個兒子,四五歲的樣子,他媽當他麵跳的樓,現在他媽死了,他一滴淚都沒流,你說怪不怪?”


    徐衛東現在才想起來,剛才好像是有一個比聰敏小一點的小男孩跟在擔架後麵,男孩麵無表情,他當時還以為是無關路過的小孩子。


    這麽一想,不知為何,他有種想去看看這個小男孩的衝動。


    老板還在自作聰明地分析:“有什麽怪的,和媽沒感情唄,這種不孝的孩子我見多了。”


    “老板,結賬。”徐衛東丟了兩枚硬幣在櫃台上就走了。


    “嗨,這人真狂。”老板和朋友嘖嘖抱怨,又不敢惹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徐衛東。


    拿著買的東西,徐衛東沒有返回兒科,而是打聽一下找到了女死者的病房。


    門沒關,裏麵很安靜。徐衛東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下,死者身邊隻有一個老人、一個小孩。


    小孩太小,站在地上小腦袋隻到床沿,包子大的小手扒在了床邊,眼睛巴巴看著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媽媽。


    死者的臉經過修容,沒有剛送來時鮮血淋漓,但還是五官碎裂、慘不忍睹。


    徐衛東本來隻是來看看,無意多管閑事的,但看到裏麵一對背影蕭索的孤老。他還是忍不住同情,走進去對老人說:“還是別讓孩子多看了,他以後會有陰影的。”


    他拉白單想蓋住死者的臉,老人和小孩都轉頭看著他,小孩的小爪子掐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他的動作。


    徐衛東手背有點疼,但還是對麵前這個褐色眼瞳、可愛如娃娃的男孩子溫和說:“乖小孩,媽媽以後會在天上陪著你,你讓她放心離開好嘛。”


    其實以小男孩的年齡,他應該很難理解徐衛東的話。但是他聽完,眼睛垂下看著地麵,真的鬆了小手。


    徐衛東站在死者床前鞠了一躬,就拉上白床單蒙住了她的臉。


    老人問徐衛東:“你認識我外孫女嗎?和她是什麽關係?”


    徐衛東想了想說:“有個一麵之緣的朋友。”


    老人就知道這人和外孫女幾乎沒什麽關係,他麵容悲傷地說:“我外孫女遇人不淑,男人拋棄她走了,她患了抑鬱症,獨自扶養孩子過得辛苦,她過去自殺過幾次,都因為舍不得孩子活下來了。這次受了刺激,從那麽高的樓上跳下來,看來是對這世間沒有留戀。可憐了她,也可憐了這麽小的孩子。”


    老人大概是也找不到其他人訴說,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對徐衛東講述了這場意外背後發生的事。


    徐衛東也覺得感傷,隻能安慰道:“老人家,您節哀順變。”


    他看了看老人身前悲傷到表情麻木的小男孩,像父親那樣把他抱到了懷裏,拍拍他的背。


    徐衛東感覺到男孩的頭輕輕靠到了自己的腰上,小小的身軀隻有一絲顫抖。


    片刻後,他放開了懷中的小男孩,把身上帶的所有錢都塞到了他口袋裏,說:“以後跟著太姥爺好好生活,你的人生還長。”


    小男孩看著口袋裏的一遝錢,沒有說話。


    處理完這一場意外,徐衛東才回到兒科室外。此時,小女兒的吊針早就掛完了,韓玉珠抱著孩子瞪著姍姍來遲的徐衛東,質控他:“你買一條毯子買到消失,商店是開在外星嗎?”


    徐衛東心情仍有些低落,就沒有像平時那樣討好說貧話,隻是沉默著抱過小女兒,把她身上的外套披到韓玉珠肩上,用買來的小毯子裹上孩子就往外走。


    韓玉珠看他樣子不對勁,也不敢碎碎念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韓玉珠抱著孩子坐在後座,徐衛東發動車子回家。


    晚上躺在床上,手邊是兩個嬰兒的搖床,徐衛東有一搭沒一搭搖著嬰兒床,心不在焉。


    韓玉珠以為他還在生氣,就軟聲說:“白天的事你不能怪我,我不是要當眾發你脾氣,是你買個毯子消失那麽久,我抱著女兒等你半天。”


    徐衛東被她的聲音喚回注意力,抱她到自己身上說:“我不是生你的氣,是今天在醫院看到一個跳樓的女人,她死得太慘了,家裏還有一個老人一個小孩。”


    韓玉珠聽了也有點唏噓說:“那有時間,我陪你去看看他們吧。”


    “嗯。”


    徐衛東從醫院處拿到了女人的住址,周末帶著韓玉珠找過去的時候,鄰居說老人已經把這裏的房子交給中介買了,帶著小曾外孫去別的地方生活了。


    本是萍水相逢,也算不上情誼深厚,徐衛東就沒有大費周章尋找,韓玉珠也沒有放在心上。他們和這個小男孩的聯係就此中斷了。


    四年後,客廳的電視機開著,徐開朗和徐安心在遊戲的墊子上拿著塑料劍互砍,徐聰敏放學回來放下書包,先衝廚房嚷了一嗓子:“老爸,晚飯我要吃紅燒肉。”


    接著,看到兩個穿男女款童裝的小布點擋了電視,她叫道:“雙胞胎,你們擋到我看電視了。”


    徐開朗人小鬼精靈,糾正說:“老大,我們是龍鳳胎啦。”


    徐聰敏拿了盒奶喝說:“有什麽區別?不都是一胎出來的?”


    徐開朗就不高興了,像頭小牛犢一樣走過來,哼道:“人家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孩子。”


    徐聰敏故意逗他:“是嗎?我沒看出來?”


    徐開朗被她氣倒了,鼻子裏冒氣,“大姐太討厭了,我不喜歡你了。”


    徐安心安慰他:“哥哥,大姐逗你玩的,你別生氣。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們一起玩遊戲。”


    徐開朗就被徐安心治愈了,兩人牽著手,撒著腳丫子跑開了,又去別處玩了。


    徐聰敏看著他們的背影,是嫉妒又羨慕。老爸老媽生她太早,她比雙胞胎大五歲,根本玩不到一塊去,她也很想在家裏有個形影不離的夥伴。


    韓玉珠下班回來,一家人在飯桌上吃飯。徐聰敏就問:“媽,我在市裏有沒有什麽表兄妹、堂兄妹之類的?”


    韓玉珠想了想說:“好像是有一個,小時候和你一起玩過的,你堂哥徐樂。”


    徐聰敏一聽就苦了臉:“他啊,小時候打我的那個,我才不要。”


    韓玉珠問:“你又打什麽鬼主意?”


    徐聰敏說:“雙胞胎可以一起玩,我在家都沒人玩,想找個人住家裏陪我玩。”


    聽到她的話,不知道想起什麽,韓玉珠的笑容沉寂下來,埋頭默默吃飯,沒有言語。


    第42章


    周六,  韓玉珠和徐衛東帶著孩子們去兒童樂園玩。樂園各個項目玩完,三個孩子已經是滿頭大汗。


    徐聰敏嚷嚷著要喝汽水,徐衛東去給她們買。她喝了一口汽水,又扔了汽水想吃冰棍。


    韓玉珠說:“可不能這樣,  浪費東西可不好,  現在還有孩子連飯都吃不飽。”


    徐聰敏大概被寵過了頭,  沒經思考說了一句:“反正我家有錢。”


    韓玉珠板起臉,  眼神嚴厲地看著她。


    徐聰敏就從爸爸手中拿回自己的汽水,  老老實實喝完了,問韓玉珠:“媽媽,我再可以買冰棍了嗎?”


    韓玉珠才緩和下臉色說:“可以,  隻要你還吃得下。”


    徐聰敏就摸了摸肚子,  叫了一聲說:“媽媽,你太狡猾了,我現在真的吃不下了。”


    韓玉珠笑著說:“那你下回先要考慮清楚,到底先喝汽水,  還是冰棍。”


    徐衛東說:“你是不是對孩子太嚴厲了?她連十歲都不到,給她買冰棍又不會怎麽樣。”


    韓玉珠說:“正是因為她還小,  我才要糾正她這種有錢就可以浪費的觀念。”


    大女兒長大後比韓玉珠漂亮,  但性格比韓玉珠還要糟糕。跟著媽媽的單親生活,  讓她更早明白金錢的重要性,  交往的男朋友非富即貴。


    隻是最後,她選擇的丈夫是個金融人士,  出軌後轉移了所有家產,  還以給她辦公司的名義讓她當法人,把負債全轉嫁給她。


    ……這輩子,韓玉珠希望端正女兒的金錢觀念,  培養她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不要靠棲息著男人生活。


    出了樂園的大門,徐安心拉拉徐衛東的手說:“爸爸,我的豆豆不見了。”


    豆豆是韓玉珠給龍鳳胎打的一對紅瑪瑙手鏈,是一顆紅豆狀的,上麵刻著孩子的名字,他們一直隨身戴著。


    徐衛東摸摸她的頭說:“爸爸去給你找回來。”他指了指對麵的廣場,對韓玉珠說:“你和孩子們去那裏坐著等我。”


    韓玉珠和徐聰敏就一人牽了一個小的過去了,廣場這裏人流不少,有很多居民來這裏休閑娛樂。韓玉珠找了一個空長凳,帶著孩子們一排坐下。


    剛才買的汽水還沒喝完,韓玉珠就擰開瓶蓋,各插上一根吸管,讓孩子們抱著瓶子喝,還用手帕擦了擦他們頭頂的汗,關心地問:“熱不熱?”


    這個時候,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走了過來,他提著一個小木箱子,脖子上掛著一塊紙牌子:擦鞋,兩毛一次。


    韓玉珠一看這小孩的臉,手上的帕子就掉到地上了。男孩連忙給她撿帕子,黑黢黢的手伸出去,他又縮回了,怕把韓玉珠的帕子弄髒了。


    徐聰敏這時候跑過來給韓玉珠撿起了帕子,轉頭對麵前對自己小點的男孩說:“我們不擦鞋,你走吧。”


    小男孩明亮的臉就灰暗下去,提著擦鞋的小木箱要去別處。韓玉珠喊住他:“孩子,我需要擦鞋,你過來幫我吧。”


    徐聰敏不理解地問:“媽媽,你不是告訴我不能亂花錢嗎?我回家就可以幫你擦鞋呀。”


    韓玉珠示意女兒看看麵前的小男孩,徐聰敏一看這個小男孩穿著髒兮兮的外套,褲子上還逢著補丁,鞋子腳趾處都快磨破了,顯而易見家境貧窮。


    她就不多話了,看著小男孩從木箱裏拿出鞋油,跪在從脖子取下的紙板上,低頭給韓玉珠的皮鞋上擦去灰塵。


    韓玉珠看著認真工作一絲不苟的小男孩,他的臉蛋泛著營養不足的饑黃,過於瘦小的身軀套在大兩號的舊衣服裏,她的心裏忍不住發酸。


    一通忙活,小男孩把韓玉珠的皮鞋擦得鋥亮,韓玉珠起身從包裏拿出了一張五十的放到了他的木箱裏。小男孩嚇壞了,在裏麵翻拉半天找不到能找開的錢。


    韓玉珠說:“不用找了,剩下的錢你留著改善生活。”


    小男孩明白了韓玉珠的用意,他想了想又把錢放到了凳子上,收拾了自己的小木箱去對麵的長凳擦鞋,竟然倔強地不肯接受施舍。


    徐聰敏問韓玉珠:“媽媽,他是不是不能說話呀?”


    韓玉珠盯著小男孩瘦弱的背影說:“應該能。”


    安心喝汽水太急被嗆到了,韓玉珠連忙拍她的背,給她擦嘴上臉上的水漬。擦完再看對麵的小男孩,他剛給一個中年男人擦完皮鞋。


    沒想到的是,男人皮鞋擦好之後,竟然直接起身要走。


    小男孩拽住他的褲腿,被他帶倒到了地上,男人還踹了他一腳:“小雜碎。”


    韓玉珠見了,連忙要過去阻止。那孩子也倔得很,爬起來後還拎著木箱去追那個男人。


    但是,還沒跑兩步,他被另外一個男人攔住了。那個男人二話不說,扇了小男孩兩耳光,打得他的小臉又紅又腫。


    韓玉珠喝止道:“你幹什麽?”


    她衝過去把小男孩護在身後,對麵前這個男人質問道:“你為什麽要無緣無故打他?”


    男人沒想到會有人阻攔,他解釋道:“在這裏擦鞋都要花錢買攤位的,我是交了錢的,攤位在那邊。他不花錢就搶生意,不打他打誰?”


    韓玉珠說:“你買了那邊的攤位,他又沒到你那邊擦鞋。廣場這塊是自由的,你還能管到這裏來嗎?”


    男人詞窮,暴躁道:“反正不關你的事,你趕緊走開。”


    韓玉珠自然不會走開,孩子們見到媽媽被人欺負了也趕緊跑過來。徐聰敏第一個護在媽媽前麵,大力去推那人:“不準你欺負我媽媽!”


    “滾開!”那個男人煩躁地一把將徐聰敏推到地上,小聰敏的手掌都蹭到地上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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