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寄居的程家確實是當地望族,在生意場上也是叱吒風雲,稱得上是一方巨賈。可這跟他有關係嗎?甭管是近幾年撂開手不管事兒的程老太爺,還是新任家主程大老爺,都不可能跟他談論生意場上的事兒。


    隻怕連程大少爺都不知道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他知道個鬼啊!


    在考場之上,路謙就連連歎氣,心說幹嘛非要考這些?考個明朝曆史多好呢,跟前就有個老鬼見天的叨逼,他連百多年前的明朝官場秘辛都知道個一清二楚。


    結果呢?


    考商稅?考關稅?考晉商、鹽商、廣州十三行?


    不好意思,在他之前他都不知道做個買賣還要拉幫結派的→_→


    考慮到會試的重要性,路謙當時就拿眼神示意祖宗,別裝了,趕緊說道說道,不然這次就真的涼了。


    祖宗:……


    他能說什麽呢?他自個兒就是正經儒生出身,談論起經史子集,他就沒懼過。待科舉出仕後,進士出身的他直接被塞進了翰林院,之後倒是去過國子監,但沒過多久就被調去禦學堂,成了老朱家的禦用先生。


    哪怕最終他得以成為內閣大學士,但他真的從未接觸過任何關於商人的事情。


    “哼,誰在乎那些銅臭味兒十足的奸商!賦稅?那是戶部的事情,同老夫有何關係?”


    路謙還用口型跟祖宗溝通了,示意“程家”。


    對嘛,程家就是大商戶,祖宗雖然因為羈絆的緣故,無法離開路謙,但其實是有活動範圍的。具體的距離路謙沒試過,但可以肯定的是,祖宗沒少在程家大宅子裏瞎逛。他又是鬼,誰還能防著鬼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按理說怎麽著都該聽到些什麽。


    祖宗的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程家啊,他確實沒少在程府裏亂逛,但沒用啊!


    “這考題出的不對啊!它要是問,如何應對巨賈商戶偷稅漏稅的策略,那我倒是會答……程大傻子他爹天天在家裏罵朝廷為啥要收那麽高的商稅,就不能跟前朝那樣隻收農稅嗎?再不就是變著法子的想咋樣避稅!”


    路謙一臉的“要你何用”,氣得祖宗吹胡子瞪眼,轉身就竄出去將那主考官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問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科舉啊,這是科舉啊!難道不應該考經史子集嗎?


    ……


    不過,路謙對這屆會試本來就不抱什麽希望,因此他反而接受起來很容易。


    等尋著來接他的程表哥時,不等追問,他就主動表示沒戲了,又道:“其實這次會試考題,倒是蠻適合表哥你來寫的。”


    程表哥狂搖頭:“就我肚子裏那點兒墨水,盤個賬倒行,寫那等錦繡文章……饒了我吧!”


    對呀,所以這屆主考官難道真的瘋了嗎?為什麽要突然改變畫風呢?明明上屆的考題就非常正常。


    這個問題就問得很好。


    主考官沒瘋。


    大概是因為罵他的人太多了,之後就有人替主考官澄清了一番。大意是,朝廷真的不缺才華橫溢之人,而是急缺能幹實事的。暗示是上頭的意思,選拔一些能做事的人。


    這話說得挺委婉的,殊不知康熙帝發了好大一通火。


    此時的大清朝也不是那般安穩的,科舉考試三年一次,每次都能選拔出一幫滿腦子之乎者也的人。


    談古論今無不知曉,幹起實事直接抓瞎。


    朝廷真的不缺文人墨客,康熙帝要的是官員!能真正做出一番政績的實幹官員!


    也因此,這一屆的會試考題就變了畫風,以往都是比拚誰的文章寫得好,越是辭藻華麗,越是惹人注意。可這一次,考校的是跟民生息息相關的事情,才華反而沒那麽重要了。


    這就尷尬了……


    路謙原本就沒抱什麽希望,因此休息了兩天後,就開始在京城裏尋摸起了書院。


    他不打算回老家了,程家族學的情況如何,旁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與其回老家,還不如留在京城找個好書院借讀。正好他有舉人的身份在,不需要交束脩,隻是食宿的話,就算是在京城也花不了多少錢。


    程表哥倒是沒立刻出發,橫豎來都來了,總歸是要等到放榜的。要是路謙真的沒考上,他也要看著路謙安頓好了,再行離開。


    半月之後會試放榜,路謙果真榜上無名。


    第10章 康熙帝。


    程表哥一臉的不敢置信,還將皇榜從頭至尾反複看了好幾遍,最後還是路謙將他強行拖走的。


    路謙就很納悶,他早就告訴過程表哥,他考不上的。哪怕這一屆的會試並不曾畫風突變,以他的學識也不一定能取中。而改變了風格的會試……


    祖宗親自上陣,也絕對考不上!


    結果,他表哥居然還對他寄予厚望?


    麵對路謙的質疑,程表哥還委屈呢。


    “去年的鄉試你不也是這麽說的?考完回到家裏滿臉的絕望,還說自己肯定考不上的。但凡你有那麽一絲猶豫,也不會發生後來那烏龍事件啊!”


    “烏龍事件?啥事兒?”秦舉人是同路謙一道兒來看榜的,他是同款的榜上無名,以及沒心沒肺。


    於是,程表哥跟他說起了去年報信的差丁弄錯正主的事兒。


    “……光聽你說,就覺得很尷尬,還很慘。”


    多慘呢,沒考上已經很慘了,結果先告訴他考上了,然後再說搞錯了。秦舉人自個兒也是僥幸考上的,代入一下簡直活不了了。


    “等下,你說的那人是不是從麓山書院退學的那位?”


    確認了是那一位後,秦舉人立馬收起了同情心。作為書香門第的後代,他從小就被教導著要尊師重道,尤其他跟開麓山書院的秦家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想到是那位後,他就隻剩下了幸災樂禍。


    他們這會兒是在貢院附近的小食肆裏,早間出門急,也沒顧得上吃早食,這會兒看完了榜,就隨便尋了個地兒,叫了些簡單的吃食,先填飽肚子再說。


    路謙是最吃得下去的那個,他本來就在長身體的年歲,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要不是大家都著急去看皇榜,依著他的意思是先吃飽再出門的。


    嘖嘖,也不知道急個啥,難不成早點兒過來看還能提高取中概率?


    就在程表哥科普的這會兒工夫,他已經吃了個七八分飽,又聽得程表哥詳細的描述了他去年考完後的絕望崩潰,無奈的道:“當時我認為我能考上,結果考砸了沒戲了,能不絕望崩潰嗎?”


    ……雖然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他那次單純就是被祖宗給坑了。


    “這次的情況跟上回不一樣,我早就知道沒可能的,榜上無名才是正常的。”


    “那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麽辦?”程表哥問道。


    “找個書院借讀,三年後再考一次。”


    路謙說得篤定極了,事實上早在會試結束後沒幾天,他就開始尋摸起了書院。京城的好書院多得很,除了國子監這種想都別想外,旁的書院都是對舉人開放的。仔細打聽了一番後,他心裏就有數了,準備明個兒就去登門拜訪。


    程表哥麵露遲疑。


    早在他們出發前,程府就已經準備跟路謙結親了。隻是,想法是有的,一時間卻尋到合適的人選。


    最好是路謙親姑母有閨女,這樣的親上加親才是最牢固的。然而,別說二房了,連大房都尋不出合適的人選來。再往其他幾房或族親裏選擇,那就是個蠻長而又艱難的過程了。


    想也知道,程府之所以希望跟路謙聯姻,是為了程大少爺。起碼在程大老爺看來,他的寶貝兒子注定是要走科舉仕途的。然而,就算程府是一方巨賈,在官場上卻是沒有任何背景人脈。在這種情況下,路謙就成了最好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


    可問題是,倘若隨便選了個程氏女,萬一成親後,女的更希望路謙幫她的娘家人,那程府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如此這般,人選就成了個特別大的難題。


    但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譬如說,選個年歲尚小的,提前過繼到程府來,在大房養出了感情後,再嫁給路謙。正好,路謙翻過年也才十五歲,清朝是崇尚晚婚的,哪怕二十歲成親都不算離譜。


    這一切的前提是,路謙要回去啊!


    程表哥知道他大伯父的打算,但他自個兒又是另外一番打算。甭管怎麽說,路謙都是他的親表弟,娶不娶程氏女,對他又沒太大影響的。


    很快,他就做出了決斷:“那行,我索性等你徹底安頓下來後,再回去也不遲。對了,你寫封信,省得回頭我娘拽著我問東問西的。”


    路謙一口答應了。


    秦舉人也趁機表示自個兒想跟程表哥同行,他們雖不是一個地方的,但兩地相距不遠,起碼南下這一路上都可以同行。


    “行,隻要你不著急就成。對了,蔣先生呢?”


    蔣先生……


    他在糾結。


    盡管是同款的榜上無名,但他跟路謙和秦舉人都不同。他年歲已經不輕了,中舉那會兒就已經三十好幾了,況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參加會試了。本以為這一次有把握了,誰知道會試還能臨時換了畫風。


    總之,再一次落榜後,蔣先生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回去?繼續一麵當縣學的先生,一麵備考?


    事實證明,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尤其今年會試這個情況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可以選擇的話,他更希望能留在京城,找個好點的書院,靜下心來安靜進學不說,也更容易打聽到科舉相關的消息。


    其他幾人倒是看出了他的糾結,但這事兒旁人確實不方便插手,況且他們的關係也沒好到那種程度。


    “回去慢慢想吧,橫豎我表哥也要等過幾日才能走。”


    蔣先生感激的看了路謙一眼,他的確需要回去認真想想,便道:“倘若我打算回去,就跟程少爺同行。若是打算留下,還請程少爺幫我帶一封家書回去。”


    他們都是蔚縣人,像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程表哥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甚至他還挺希望蔣先生留在京城的,甭管怎麽說,身邊有個老鄉在,還是這種經曆過不少事情的中年人,起碼他娘能安心很多。


    ……也可以少念叨他幾句。


    **


    找書院的過程相當順利,路謙原本就做了不少準備工作,一發現自己落榜了,迅速擇出最合適的,當天下午就去拜訪了。


    書院那邊也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聯係到今個兒就是會試放榜的日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道房舍充足,舉人入學免束脩,若是在書院裏吃喝,則需每個月交一筆夥食費即可。


    路謙答應了。


    回去將情況一說,蔣先生立馬就心動了,最終決定留在京城苦讀,三年後再試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年歲不輕了,倘若下次再不中,我就去謀個微末小官,便是讓我去窮山惡水當縣丞,我也願意。”


    路謙不予置否。


    他的人生規劃裏也沒有這一項,說白了,祖宗本人就不是一個能幹實事的人。比起放外任,路謙更適合留在京城做一些清閑的事兒,像翰林院就特別棒,最好是能像祖宗生前那般,先在翰林院待幾年,然後去國子監晃悠一圈,接下來就能成為皇子們的先生了……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得先考上進士再說。


    隻這般,路謙和蔣先生都連夜寫好了信,準備次日就搬去書院。至於賃的院舍,當初說好了是看會試放榜情況的,既然都落榜了,將院舍退了便是。


    這些瑣事自有程表哥來操持,倒是無需路謙費心了。


    結果,計劃它趕不上變化啊!


    在路謙搬到了書院的第二天,程表哥就火急火燎的跑來找他。


    “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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