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路謙並不在乎這個, 直到如今,他都沒法區分所謂的上等好墨條和普通墨條有啥差別。


    就是墨條嘛,咋滴,用了最上等的墨條,回頭寫的詩詞賦文就更好了?


    不稀罕!


    “鐵蛋,把東西搬回家,今晚加菜!”


    路謙喚了小廝鐵蛋搬東西,自個兒則帶頭走在前麵,那神情那模樣,他覺得像極了程大少爺。


    祖宗就特煩他這副鄉下地主家的傻兒子模樣,叨逼著說你學誰不好,幹嘛非要想不開學那程大傻子?哪怕學程二愣子也勉強湊合嘛。


    “回頭喊上你爹娘,咱們一起去坊市那頭買些東西。這過年嘛,年貨肯定是要置辦的。朝廷待我們不薄啊,光是剛發的這八兩銀子,就夠咱們過個肥年了。”路謙不搭理祖宗,隻繼續跟鐵蛋叨叨著。


    “八兩銀子就把你給收買了?氣節,你讀書人的氣節呢?”就如同路謙不在乎祖宗說什麽,祖宗也不管他聽沒聽,照說不誤。


    鐵蛋笑嗬嗬的答應著,反正他娘教過他了,主子說啥都是對的,隻管點頭應下便是了。


    “正好,回頭也扯一些棉布來,讓你娘給你也做一身新衣裳。過年嘛,新年新氣象,肯定要從頭到腳一身新的。”


    “好!!”


    路謙差點兒沒叫這孩子冷不丁的一嗓子給嚇死,完全忘了他接下來要說啥。懵了半晌,正好自家到了,他索性保持著一臉無事發生的表情,進院子去了。


    年貨肯定是要置辦的,不過像吃的喝的這些個東西,尤嬸就能全部搞定。


    對了,尤嬸便是路謙從他借住的書院挖來的廚娘,門房則是她男人尤叔,一直跟在路謙身邊的小廝則是他們的兒子尤鐵蛋。


    說真的,路謙不是沒想過給鐵蛋換個名字,畢竟他堂堂一個翰林官……對吧?麵子還是要的吧?


    但祖宗潑了他一頭冷水,說程大傻子的名字不好嗎?程定桂!不管是定能折桂,還是注定成為貴人,怎麽想都是好的。但事實上呢?


    “名字裏有富貴福祿的,一定是個窮鬼。名字帶長壽的,必然身子骨不好。旁的不說,你看看你!”


    路謙當時尋思了很久,他沒覺得自己這個名字有什麽問題呢。路謙路謙,叫起來多響亮,寫起來好看,寓意也不錯。


    “你名字裏頭帶了個‘謙’,但你的為人跟謙虛、謙遜有關係嗎?”


    就很有道理。


    於是,尤鐵蛋失去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改名機會。


    等路謙放假的第二日,他就帶著仆從,去坊市裏買了一堆東西回來。光紅紙就買了好幾卷,還有其他像紅燈籠、紅結等東西,看著尤嬸直呼心疼,連道明年她提前做,要多少有多少。


    當然,吃的喝的也買了不少,還有答應過鐵蛋的棉布棉花等物。


    總之是滿載而歸。


    別看他買了不少東西,但實則都是不怎麽值錢的。像專門用來寫福字和對聯的紅紙,一卷也才幾十文,他買的多,卻拿了個比任何人都便宜的成本價。


    甚至說是虧本價都不為過了。


    因為在店家像他推銷老秀才寫的對聯時,他假裝很謙虛的表示不必了,他也是讀書人。


    “小兄弟在哪兒進學呢?”店家好奇的問道。


    路謙輕咳一聲:“原先在九江書院,今年僥幸入了仕,如今在翰林院做事。”


    這個逼就裝得很好。


    假如沒有祖宗在一旁跳著腳罵他湊不要臉,那就更完美了。


    其實路謙挺後悔的,想著都放假了,這才沒穿官服出門。這要是穿著官服出門了,是不是就能更便宜了呢?


    “你可以了啊!翰林院不要麵子的?那玩意兒一共也就幾十文錢,他就是白送你你又能省下幾個錢?”祖宗氣得暴跳如雷,覺得畢生的臉麵都被這個倒黴孩子丟盡了。


    路謙才不搭理他,不賺錢的人當然想不到賺錢有多辛苦。幾十文錢怎麽了?能省錢為啥不省呢?咱是做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嗎?


    賣筆墨紙硯的店家也是個人才,轉身就遞了筆墨給路謙,請他寫了個福字,隨後連賣帶送的給了他好幾卷紅紙,估摸著別說路謙住的那個三進院子了,怕是五進六進的超大豪宅,都足夠用了。


    自然,路謙是不會浪費的。


    回頭他就鋪紙揮墨,各種對聯福字寫了一籮筐,讓鐵蛋去鄰居家大派送。


    鄰裏關係還是很重要的,但他既舍不得花錢,也沒那個時間浪費,更不願意白搭上人情替毫無交情的鄰居辦事兒。所以,趁著過年送祝福就是最劃算的事情了。


    這會兒他還後悔呢,早知道就應該提前寫一堆福字對聯,給老家送過去,多好的祝福呢!


    祖宗:……無話可說。


    在路謙的記憶裏,過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形態的。


    年幼時候,當他的家人都還在身邊時,年關雖是貧窮,卻勝在溫馨幸福。誰家過年還能不吃頓餃子?就算路家再窮,過年還是會割一刀肉,也會給他做新衣,再不濟一雙新襪子那肯定是有的。


    再窮再苦,他都是家人的掌中寶、心頭肉。


    後來,家人相繼離去,過年也就變了滋味。


    他其實是不怪他親娘的,起碼在長大後懂了道理就怪不起來了。在那種情況下,他娘若是不改嫁,守著他過日子,那麽最終的結局隻可能是母子倆一起駕鶴西去。


    也因此,在程府的年關就是另外一種滋味了。


    程府那邊講究比較多,如果是平常過節還是會喊上他的,但過年真的不行。程氏一族人口眾多,好幾房人都是湊在一起過年的,壓根就沒他這個外人立足的地兒。


    但他姑母對他是真的好,以前在路家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每逢年節是變著法子的往他那頭送。從裏到外的新衣裳能給他做好幾身,就算隻他一個人吃飯,那也必是一桌好菜,雞鴨魚肉俱全的。


    你看,人生就是這樣,總會有些欠缺。


    想要盡善盡美,咋可能呢?


    路謙讓尤嬸做了兩桌好吃的,自個兒獨占一桌,另一桌讓他們一家三口到前院吃去。


    再說了,就算他沒人陪,這不還有個暴躁老鬼嗎?


    “來!幹了這杯酒……哎喲,我忘了,你隻能看不能吃。”


    “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祖宗先前還在心疼這倒黴孩子呢,畢竟每到年關時,人就特別容易多愁善感,想那些有的沒的。那些背井離鄉的人尚且如此,更別提路謙這個情況還跟其他人不一樣。別人是離家太遠掛念親人,他則是自打五歲起就沒了家。


    結果……


    全白瞎了!


    這倒黴孩子,誰要誰拿去,誰都不要衝茅坑裏順水流到大海裏去!!


    **


    年後,已入仕的路謙自不能像以前那般,什麽交際往來都沒有。事實上,早在明史館放假之前,他和一些同僚就已經約定好了,正月裏一起去給上峰拜年。


    這裏的上峰,特指邵侍讀,並不是指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朱大人。說白了,以路謙如今的身份,倘若朱大人主動尋他自是沒問題,他還沒資格一言不發就登門拜訪。


    再說了,祖宗那麽討厭朱大人,這大過年的,特地攜一隻鬼上門罵人家……


    多大仇??


    於是,路謙先歇了幾日,之後到了約定的日子,便跟同僚們一起往邵侍讀府上去了。


    邵侍讀並非京城人士,但他出仕已有十來年,很早以前就在京城置辦房舍安家落戶了。邵府是個四進宅院,地段極好,一看就很值錢。


    唉,世上富人這般多,多我一人又如何?


    不過仔細想想,他如今也算不錯了,在京城有了個三進的院舍,連帶歲俸賞賜並程家送的盤纏、禮金等等,積蓄已經超過五百兩了。


    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有錢人中的一員。


    得虧這個想法隻是在他腦海裏轉了一圈,這要是讓祖宗知道的話,這個年隻怕就不好過了。


    ——你就這點出息!


    ——我路家沒你這般丟人現眼的兒孫!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祖宗會這麽說。


    邵府拜年還是挺順當的,畢竟這正月拜年嘛,誰也不會上趕著說不合時宜的話。左不過是說些客套話,甭管是否走心,聽在耳中總歸是很舒暢的。


    又在邵府用了一頓,席間各人都喝起了酒,路謙也略品嚐一二。他自是會喝酒的,可惜酒量不佳,也不敢喝醉了,生怕祖宗又搞他。萬一在他耳邊叨逼著“反清複明”,他再給一不小心複述出來……


    那樂子可就大了。


    吃著肉喝著酒,話題難免就跑偏了。


    先是從酒肉開始說起,再談這九州大地的各色過年吃食,又說南北過年的差距,得知路謙以前過年也吃餃子時,還有人深表詫異,說原先並不知道南方人也吃餃子。


    那不然呢?南方人就不配吃餃子嗎?


    幸好,席間可不止路謙一個南方人,很快就有人杠上了,關於餃子餡兒的討論再度上台。


    接下來的話題就跟那脫韁的野狗似的,一往直前拽都拽不回來,還莫名其妙的拐了十七八個彎兒,愣是跑偏到了路謙身上。


    有人問路謙定親否。


    饒是路謙有著十分曲折的人生經曆,對於這個話題還是目瞪口呆。


    先前還鬧著說豬肉玉米餡兒的餃子最好吃,還非得是甜u玉米,結果一個急轉彎兒就直奔他的終身大事而來。


    路謙果斷搖頭:“我決意先立業後成家,不急不急。”


    詢問的人還想再度開口,路謙冷不丁的話鋒一轉:“你喜歡吃什麽餡兒的湯圓?我最愛的,便是那芝麻餡兒的湯圓。”


    不就是當場劈叉轉移話題嗎?誰還不會呢!


    於是,大家終於放過了餃子餡兒,開始折騰起了湯圓。


    其實人家也明白路謙這是故意想要岔開話題,但所謂的結親,本身就是講究一個你情我願的。榜下捉婿倒是一直都有,可那是商戶人家的做派,像他們這樣的翰林官,最是注重顏麵了,斷然做不出這等上趕著貼臉子的事情。


    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回去的路上,祖宗哼哼了一路,路謙總結了一下,中心思想大概就是算他識相,沒趁機跟這幫子叛徒結親。


    “你要是想誇我,大可以直接誇讚,犯不著拐彎抹角的哼哼唧唧。”


    沒等祖宗炸毛,路謙又補充道:“我不答應跟叛徒什麽的沒關係,明史館內都是小官,邵侍讀都才是從五品,更別提其他人了。懂不?”


    不懂也不想懂,隻想打死你!


    “細想來,我如今也算是樣樣都有了,的確就還缺一個嬌妻了。”


    祖宗不打算局限於想想了,他這就擼起袖子打算動手了。


    “要溫柔要賢惠要以夫為天的……”路謙瞥了一眼已經開始衝著他的臉揮老拳的祖宗,“還不是被你逼的!這要是再來個河東獅,我就沒活路了!”


    不就是要溫柔賢惠以夫為天的小嬌妻嗎?


    多大點兒事情呢!


    哦不,才剛出了正月,路謙就又收到了來自於老家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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