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笑得快抽過去了啊!


    路謙謝過了為他答疑解惑的同僚,隨後渾身僵硬且同手同腳的走回了自個兒的書房。


    作為一個從五品的侍讀學士,哪怕因為他升官太快導致手底下並沒有一個人,但明史館對他還是不錯的,起碼分給了他一間單獨的屋子,還有額外的炭盆和份例炭給他。


    既給了他與別人不同的待遇,又給了祖宗足夠的地盤旋轉跳躍嘎嘎大笑。


    “為了給清廷選拔人才,所以我要麵臨長達月餘時間的加班工作,你就那麽高興?”大概是因為祖宗笑得太誇張了,路謙忍不住發出了靈魂拷問。


    祖宗想了想,你加不加班科舉考試不照常進行嗎?於是,他一點兒也沒被影響到好心情,捂著肚子放聲大笑,結果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啪嘰一下摔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大塊餅餅。


    現實版的畫皮啊!


    路謙:……謝謝,有被醜到。


    一想到加班,路謙整個人都頹了。


    偏生,這天放衙回家後,他在家裏看到程大少爺。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確實是程大少爺沒錯,畢竟雖然同為程家兄弟,大少爺和二少爺的長相完全沒有半點兒相似之處。


    大概是路謙那眼神太過於直白了,程大少爺愣了半晌,這才小心翼翼的問:“謙哥兒你怎麽了?”


    “你不是在九江書院嗎?”又退學了??


    還好,路謙忍住了沒說出後麵那句話,因為程大少爺很快就告訴他,書院放假了。


    臘月都過半了,書院早就該放假了。事實上,早在月初那會兒,就有離家略遠的學生陸續離開了。程大少爺是想著自己回來也沒事兒,再說這裏是路謙的家,又不是他的家。就算路謙本身是不介意他們留著的,但說實話,這裏對程大少爺沒什麽吸引力。


    也因此,一拖二拖的,他一直到今個兒上午才帶著書奩回來了。


    路謙還在瞪他:“放假了?書院這麽早就放假了?”


    “不早了吧?”


    說話間,程表哥也過來了,正好聽到這話,詫異的問道:“這還早啊?擱在程氏族學,怕是十一月就放假了。”


    是這樣的嗎?


    路謙悄悄的看了一眼祖宗,然而祖宗隻是衝著他翻了個大白眼,還是那種真正的白眼,兩眼一翻,眼珠子直接黑變白,看著特別刺激!


    “你忘了嗎?族學的先生每年都要參加縣衙門安排的歲考,有時候還要提前趕去府城那邊,過年前兩個月放假不是很正常?”程表哥也是程氏族學出來的,事實上他退學的時間也就比路謙早了半年。當然,路謙那不叫退學,他隻是中了舉。


    “歲考……噢,我想起來了!秀才怕歲考!”


    路謙猛的一拍腦門,再度看向程大少爺:“我考上秀才的同一年就中了舉,沒參加過歲考,倒是將這事兒給忘了。那你呢?你的歲考怎麽辦?”


    所謂的歲考,其實本質上就是因為秀才的含金量不算高。假如疲於學習,到了年末歲考之時,就會因為墊底而被剝奪秀才功名。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歲考又是給秀才們重新定級,假使能考上第一等廩生,還有額外的錢米可以領。對於貧寒之家而言,這筆朝廷給的錢米足以養活一家人。


    程大少爺苦笑一聲:“真羨慕你不用歲考啊……歲考又不是鄉試,規矩沒那麽嚴格,京城裏一樣能考的。放心吧,我通過了。”


    “我不用歲考,但是要參加來年翰林院的散館考核。”路謙長歎一聲,滿臉的哀容,他還拍了拍程大少爺的肩膀,歎道,“相信我,散館考核可比歲考要難上太多太多了!”


    程大少爺:……廢話!


    這能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程大少爺隱約發現,好像路謙變了蠻多的。


    上一次因為來去匆匆,倆人其實壓根就沒好好聊天過,他急於求學,當然也有倍感丟人刻意避開的想法。尤其,路謙不光學問出眾,官途更是平順,作為比他大了好幾歲且打小占據優勢的程大少爺,心裏簡直酸澀到不行。


    再一個,就是寄人籬下這事兒了。


    以程家的財力,完全可以在京城內置辦更好的宅院,但他們不能這麽做。一則,沒什麽地位的外地人不一樣能找到好的宅院;二則,假如沒有路謙在,他們置辦什麽都沒問題,可明明路謙有房舍且明確的表示過歡迎,他們再假裝無事發生的避開路謙去尋別的住處……


    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不拿路謙當親戚處。


    要是窮親戚,那就無所謂了,大不了以後就不再來往,偏生路謙前程似錦。


    程大少爺簡直就是苦到了心裏去,怎麽做都不對,所以當時他一到京城就迫不及待的求學去了,甚至連一天都不想耽擱。晚放假也是差不多的緣由。


    結果,他直到如今才發現,路謙的性子有著明顯的改變。


    當著路謙的麵,程大少爺沒說什麽,等第二天路謙又去上衙了,他才詢問堂弟:“你有沒有發現謙哥兒不似原先那般怯弱謙卑了?”


    程表哥:……


    不,他就一直沒怯弱過!


    認真想了想,沒什麽學問的程表哥勉強找了個還湊合的說辭:“他騙你的。”頓了頓,又補充道,“他騙了你們那一房。”


    “什麽意思?”


    “就是裝的啊!你想想,他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還能表現的比你這個大少爺更優秀?其實他一直都很聰明,我比他大比他早開蒙,但其實從差不多十歲起,我的功課就都是他寫的了。”


    程大少爺恍然大悟:“怪不得先生說你明明挺聰慧的,竟是不知為何過不了童生試……等等,那泰哥兒呢?”


    泰哥兒就是路謙的小表哥,二房的小少爺。


    說起來程家大房和二房的差距還真不是一般般的大,他們這一輩兒中間名是“定”,大少爺名為“桂”,意為蟾宮折桂。二房就不同了,一個取名“康”,一個取名“泰”,所求不過是平安康泰。


    “泰哥兒怎麽了?”程表哥一臉的茫然,不知道話題怎麽就轉到了他家蠢弟弟身上。


    “我是說,泰哥兒的功課是他自己做的嗎?”


    “應該是吧?就算先前不是,這都三年了,他也該學著自己做功課了。”


    程大少爺:……行叭。


    主要是不行也沒辦法了。


    “對了,謙哥兒要值班到年二十九,那回頭我幫他置辦年貨好了。大哥你要什麽?我一道兒給辦了。”


    “幫我再買些筆墨就成,別的我不缺。”


    話是這麽說的,但程家這兩位少爺後來還是找裁縫趕製了兩身冬衣。隻因京城的冬天喲,那是真的一天冷過一天,冷得叫人心生絕望。


    最絕望的還是路謙那張嘴。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回頭更冷。”


    “起碼家裏有暖炕、火盆,咱們家也不缺炭,棉被冬衣更是備得齊齊的。想想京城裏的普通百姓……”


    “對了,等你中了舉,你就知道京城的冬天有多坑人了。這會試的時間一般都是二月初九,那時候才叫真的冷呢!你要知道,就算是京城的貢院,那也沒比金陵城的好多少,我當年會試,差點兒就凍死在考場上了。”


    路謙的這些話,每一句都紮在了程大少爺的心裏,更讓他難受的是,路謙竟然默認他能中舉……


    “所以你當年沒考中是因為太冷了嗎?”


    “是吧?大概是吧。等後來的詞科就好多了,三月中旬嘛,雖然還是挺冷的,但跟二月初真的沒法比。”路謙又是搖頭又是歎息,他還詳細的描述了冬日的寒冷,以及貢院的寒酸狹小。


    這是程大少爺第一次上京城,也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北方冬天的威力。


    結果,路謙用實際行動讓他明白,未來還能更苦,就算考上了舉人也還有更大的磨難等著他。


    ——突然就沒動力好好進學了呢!


    當然,事實上程大少爺還是有好生複習的,他隻是窩在房裏不出門,天天盤在炕上背書,還拿了兩個炕桌上炕,並排擺好,供他揮毫潑墨。


    路謙倒是還好,畢竟他一天天都是早出晚歸的。


    程表哥每天都跟看西洋鏡似的看著他堂哥,嘴裏還嘀嘀咕咕的,直到路謙正式放假後,他才湊過來說:“我覺得堂哥蠢得嘞……”


    路謙嘴角抽抽著,他是覺得程大少爺不怎麽聰明,不是因為對方沒中舉,世上沒中舉的人多了去了,這並不能證明一個人的聰明與否。但先前程大少爺從麓山書院退學一事,著實驚到了他。


    從那之後,程大少爺在他心目中就成了愚蠢的代名詞。


    麓山書院跟程氏族學怎麽比?


    沒法比啊!


    除了秦山長這個不出世的隱士高人外,麓山書院的其他先生無一不是飽學之士,好些人都是中過舉人,甚至還有好幾位對官場失望的進士。


    而程氏族學的先生呢?秀才公嘛!


    哪怕那位先生在一眾秀才之中,是屬於相當出色的,曾經好幾次還被評為二等,但他憑什麽跟麓山書院的先生比?


    但路謙還是很不理解,打小磨著他苦苦哀求他幫忙寫功課的程表哥,怎麽就看出來程大少爺……呃,不聰明了?


    “他特別用功!基本上你一出門,他就開始念書了。整個白天不是背誦就是寫文章,晚間也沒怎麽休息,你回三進院子了不知道,他每天都是挑燈夜戰的。嘖嘖,還真別說,要不是我知道他沒考上舉人,還以為他打算參加來年的會試呢!”


    路謙想了想,這個用功程度是挺離譜的。


    他會用功那是因為祖宗無時無刻不盯著他,可就算這樣,逢年過節總該讓他好生歇一歇吧?反正他是能偷懶就偷懶,當然,這個懶是真的不好偷。


    可程大少爺呢?


    本著有疑問就開口問的原則,路謙很快就從程大少爺口中套出了真相。


    程大少爺啊,他在備考。


    又沒中舉,他備哪門子考呢?


    答案是,九江書院的年終考試。


    這就很離譜了,書院都放假小半月了,準備這玩意兒做什麽呢?路謙剛開始是真的不理解,直到程大少爺苦著臉告訴他,書院院長為了能夠讓離家遠的學生提前回家,以及讓大家都過一個好年,所以就將年終考試放在了來年開學之後。


    “……這是九江書院的慣例,你不知道嗎?”


    沒等路謙說話,祖宗已經笑到頭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知道個屁!他一共就在九江書院上了兩天還是三天的課,倒是厚著臉皮去蹭了人家大半年的學舍!你說咋就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呢?”


    路謙深呼吸一口氣,隨後搖頭歎息:“我確實不知……這世間竟有如此有悖天理的規矩!這簡直比我夢中的鬼祖宗都嚇人!對了,大少爺你不知道吧?我從小就特別會做夢,每次都能夢到一個長相奇醜無比的老頭兒,他還自稱是我祖宗,天天晚間在夢裏考校我學問,答不上來就衝著我刀劈劍砍,我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程大少爺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好半晌才慢慢消化了這事兒。


    遲疑了一下,他問:“你的學問這般出色,是因為夢中的祖宗一直鞭策你?”


    “那可不!”


    程大少爺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沉聲道:“我要寫信回家,讓我爹去祠堂裏跪求祖宗入我夢!”


    第35章 三年前,倆人一起赴京趕考……


    千言萬語也無法描述路謙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承認他胡說八道了, 但正常人聽說祖宗入夢鞭策念書時,就算沒同情,也該……


    “哈哈哈哈哈哈哈!”程表哥放聲大笑, 笑得格外猖狂,簡直就跟旁邊的祖宗一個節奏。


    大概是被人搶戲了, 祖宗停了下來, 死魚眼的看著程家兄弟。


    呃, 主要是光顧著笑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邊有個老鬼盯著自己看的程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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