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全德澤說。


    嚴文征得以脫身,他不知去哪轉悠了一圈,過了一會兒,再回來,抱了個水杯,杯子裏泡的是濃茶,冒嫋嫋熱氣。


    他儼然渴了,先灌半杯茶水下肚,突然沒頭沒尾來了一句:“陳婕也是戲劇學院畢業的,01級的。”


    “是嗎?”春蕊眼尾神色驚訝,“那我應該喊她一聲師姐。”


    “嗯。”嚴文征說,“沒事,可以多跟她交流一下,你們……”頓了頓,“應該有共同話題。”


    春蕊含笑點頭,轉念想到什麽,問:“嚴老師,你畢業於哪所院校?北電?上戲?”


    “我不是科班出身。”嚴文征眼簾垂落,淡淡地說道。


    “嗯?”春蕊疑神看他。她並不了解嚴文征的過往,更沒特意上網查詢過,甚至,年初翻到他的雜誌,有關他的訪談,她也是草草掃一眼便作罷。


    嚴文征簡單解釋:“大學的時候在電台做兼職,當時,上海譯製片廠正在製作的一部影片,正好缺一名聲線年輕的配音演員,我們電台副主任跟配音導演是發小,知道這件事,就把我推薦了過去,再後來,配音導演看我模樣還行,問我對演戲有沒有興趣,我說沒有,但他擅自把我的聯係方式給了於鼎導演,大概過了半年,於鼎導演給我打電話,讓我去試戲,我就去了。”


    春蕊:“哪部片子啊?”


    嚴文征:“《窗外有片紅樹林》。”


    春蕊斂眉思索,但腦海裏對它沒有一絲印象。


    嚴文征說:“因為一些社會原因,片子沒有上映。”


    “哦。”春蕊略感遺憾,但轉臉,她語氣欣慰地評價道:“配音導演眼光不錯。”


    一切看起來是機緣巧合,但究其根本是有慧眼識珠之人。


    嚴文征哼笑,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閃著柔光,隨即他 “嗯”了聲,音調揚起,顯出幾分自戀。


    春蕊癟癟嘴,感慨一句:“幹過配音,怪不得你的台詞能做到一口清。”


    “配音隻做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嚴文征說:“台詞的進步多虧了全老師的指導。”


    “怎麽說?”春蕊好奇。


    嚴文征道:“因為不懂發音技巧,強情緒戲吼台詞時,發音位置不對,會導致肩膀出現小幅度晃動,零碎的動作很影響觀感,當時跟全老師合作,全老師瞧出來,指導我用腹腔呼吸,丹田發音,後來,等拍完《少林與太極》,我到他的話劇團跟著他練聲,學習了小半年的時間。”


    春蕊點點頭,他要學習的,不過是她大學練聲課就被要求掌握的內容。


    “很辛苦吧。”她說,“改變習慣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確實。”嚴文征說。


    春蕊又問:“那你有跟全老師登台演話劇嗎?”


    “沒有那麽多時間。”嚴文征搖頭,繼而神色顯出為難,說:“我不太習慣話劇的表演方式。”


    鏡頭表達和舞台表演始終有些差別,更別提,他沒經過係統訓練,沒在學校舞台打磨,春蕊很是理解,


    嚴文征說:“不過我偶爾會翻翻戲本。”


    春蕊問:“哪些?”


    嚴文征說:“《犀牛》、《日出》、《原野》、《月光》這些。”


    春蕊哦了聲。


    嚴文征斜睨她一眼:“都知道?”


    “嗯。”春蕊不甚在意地說,“我們的必讀書單。”


    有些差距無形中便體現了出來。


    嚴文征暗暗歎口氣,揣測說:“看來你大學期間讀書挺用功的。“


    “一開始不是,我挺懶的。”春蕊反駁道:“後來,我幹了一件……”她“嗖”地抿住了嘴,眼巴巴地望向嚴文征,眼神懊惱又委屈。


    “幹了一件什麽?”嚴文征察覺她心直口快,挖坑坑了自己,好整以暇起來。


    春蕊翻了個白眼,心說,反正在嚴文征跟前,丟臉不是一兩回了,再丟一次也無妨,她蔫蔫的補全了斷掉的那句話:“幹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嫌臊得慌,春蕊避開與嚴文征的對視,拖著長腔,像講故事般慢悠悠道:“有一次,我們戲劇基礎課老師突擊搞隨堂測,有一道題,考《西廂記》,我當時腦子壞掉了,不知怎麽把答案寫成了紅娘和張生是一對怨侶。”話到這,她偷瞄一眼嚴文征,見嚴文征一副憋笑的模樣,善解人意道:“嚴老師,你想笑就笑吧,憋著挺難受的。”


    嚴文征喝水掩飾笑意,岔開問:“然後呢?”


    春蕊說:“當然是把老師氣壞了,他毒舌,形容我犯的錯誤離譜的就像‘棉花是從水稻裏長出來的’,充分暴露了我們這些溫室的花朵,即沒有生活常識,又缺乏文學素養,他說我們個個外表看起來儀態端莊、氣質出眾,但也隻能沉默著讓人欣賞,千萬不要開口說話,因為一說話就暴露了我們的無知和淺薄。”


    “是挺毒舌的。”十八九歲的姑娘聽到這樣的貶低,心裏肯定不好受,嚴文征想按照春蕊的脾氣,可能會解釋一番,或者爭個理,問:“那你跟老師理論了嗎?”


    “沒有。”春蕊搖搖頭,滿臉遺憾,“隻顧著生氣了,沒組織好反駁的語言,等冷靜下來,想好怎麽回懟他,那節課上完了,哎!”


    嚴文征說:“之後呢?”


    “自尊心強,想著以後一定要表現好點,不能再像今天般這樣丟人了。”春蕊說:“便暗暗下決心要把老師要求的戲本選段一字不落地全看完,最好能熟讀成誦,讓他對我刮目相看。”


    嚴文征:“那做到了嗎?”


    “前半部分做到了。”春蕊突然憤憤,“但我們老師一張試卷判生死,之後再也不搞隨堂測了,連課堂提問的環節也一刀砍掉了,到最後期末舞台表演,他外出開會,幹脆缺席,沒有給我絲毫顯擺的機會,把我氣的!”


    言辭滿是小孩做了好事求表揚的“虛榮”心理,很幼稚,但掩蓋不住其中少許的天真。嚴文征一直認為,人長大不應該放棄天真無邪,更不該把天真無邪與青春期混為一談。春蕊心中的這份純真,雖然藏得深,但很難得。


    嚴文征很奇怪地想要保護“它”,說:“幹得不錯。”


    “你在表揚我嗎?”春蕊受寵若驚,她聽出嚴文征代入了她老師的角色。


    嚴文征說:“你這個年紀,適當的表揚可以增加自信,這種自信可以幫你,讓你站在鏡頭前,導演喊開始,你會有那種感覺,就是你接下來要說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重要,整個世界必須聆聽。”


    又來了,春蕊心裏吐槽:跟嚴文征聊天,思想境界總要不知不覺被拔高一個八度。


    春蕊越來越不喜歡他在她麵前拿捏老姿態,故意唱反調,她給他一個質樸到小學生都會用的評價:“嚴老師,您真是個好人。”


    嚴文征:“……”


    第29章 劇本   翟臨川要回北京了。


    春蕊與嚴文征聊了多久, 蘇媚就遠遠監視了她多久。


    蘇媚目光犀利,春蕊感受得到那束在她與嚴文征身上來回逡巡的視線。


    但她視而不見,她猜蘇媚隻是好奇, 並不敢輕舉妄動。因為蘇媚背後的勢力和資本遠遠不及嚴文征。蘇媚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冒然以卵擊石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於她而言, 損失過大, 不是明智之舉。


    春蕊便是仗著這一點, 沒跟嚴文征刻意保持距離。


    ——


    嚴文征對春蕊說他是個好人的說法,采取不予回應的態度。


    春蕊樂不可支。但為了避免有欺負人的嫌疑,她討到嘴上的便宜後, 夾起尾巴兔子似的逃跑了。


    此刻,賴鬆林在屋裏正等著監視屏切片場畫麵,耷眼瞧見她, 隔著窗戶喊了聲:“一大清早, 嘴巴咧到耳朵根兒了,瞎樂什麽呢?”


    有嗎?


    春蕊聞言, 起手摸了摸兩頰,瞬間又把皮兒繃緊了。


    她向賴鬆林看去, 賴鬆林臉色和善,心情不錯。


    “賴導——”話到嘴邊又止住,春蕊本想將昨天金哲的事情解釋一番,但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解釋顯得多餘。


    “什麽?”聲音小, 賴鬆林沒聽清。


    春蕊忙揮揮手:“沒事,我就隨便叫叫您。”


    “調戲我呢!”賴鬆林脖子青筋鼓起,一聲爆吼。


    春蕊:“……”


    鬧歸鬧, 春蕊始終不敢過於造次。片場需要演員將它當成家,自在放鬆,但更需要他們拿出嚴肅且專業的態度對待拍攝。


    春蕊雖然演戲漸入佳境,但小問題頻出不窮,萬不可說吃透了梁竹雲這個角色。


    不勞煩蘇媚,她親自跑去找統籌要了拍攝場次,抱著劇本安安靜靜等戲去了。


    臨時調度的這段戲即將拍完,銜接的是梁竹雲與李庭輝的初次搭訕——


    李庭輝開門做生意,為幾位一年級的小朋友拍攝一寸照。


    梁竹雲被吸引,悄無聲息地走近,她在照相館的門口徘徊,時不時往裏麵探看。


    李庭輝瞧見她,請她進來。


    梁竹雲不為所動。


    李庭輝問:“你也是來拍照的嗎?”


    梁竹雲不吭聲。


    李庭輝又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梁竹雲扭頭走了。


    ——


    演員扮演一個群體,並不能隻簡單的複製這個群體中人群的特征,必須展現個體的差異性,否則個體缺少靈魂,僅剩皮囊的相似,最後隻會落於千人一麵的俗套演技。


    曾經老師耳提麵命,反複拎出來提醒的道理,春蕊一字不落地都記得,但圈中浮沉,她染了一身浮躁之氣,這些年渾渾噩噩地混日子,沒能時刻用它鞭促自己,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自降期待值。


    嚴文征罵她懶,倒也罵在了點上。


    中午的時候,春蕊捧著盒飯,找賴鬆林一起吃午飯。


    春蕊差不多參悟了梁竹雲作為一名聽障患者,身上除了聽障患者的共性,她自身是什麽樣的性格。不過,她還有一個小疑問——梁竹雲轉變的關鍵節點,這關係到表演尺度,她需要賴鬆林為她答疑解惑。


    一張方桌,兩人麵對麵趴著。


    賴鬆林說:“講故事需要角色,角色需要成長,成長本身就是故事。”


    “導演!”春蕊煩死了這些文藝工作者雲裏霧裏的講話方式,無奈道:“能不能不要說得這麽玄乎。”


    賴鬆林嘿嘿笑了兩聲,下巴蓄著的山羊胡因疏於打理,分了縷,“改變梁竹雲的關鍵點其實有好幾個,聽見聲音前和聽見聲音後,與李庭輝相熟前和與李庭輝相熟後,甚至高美玉的出現,也是轉折,命運的轉折。你怎麽理解?”


    春蕊說:“我傾向於與李庭輝相熟的前後。”


    “為什麽?”賴鬆林啃雞腿。


    春蕊戳著米飯,說:“因為翟編說,他的創作初衷是想表達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的影響高於環境。梁竹雲的好奇是故事的開始,李庭輝的關心使得故事延續。”


    賴鬆林認同這個說法,同時,提醒道:“相輔相成,也別太絕對。”


    春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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