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躺著呢。”


    鬆虞眨了眨眼,一臉理直氣壯地回望他:“我隻是低血糖,不是癱瘓。”


    可惜這話並不太有說服力。


    她整個人瘦得臉都窄了一圈,眼下也一圈淡青。


    “哦,看來你很有經驗。”池晏說。


    他漫不經心地在手機上查看鬆虞的病曆。


    理論上說,他並不能看別人的病例。這是違反醫院條例的。


    但,誰讓他是池晏呢?


    他好整以暇地又翻了一頁。


    慢性胃炎,腰椎勞損,頸椎退行性變,曲度變直……簡直像在看一本都市病百科全書。


    該有的病,陳小姐一個不少。


    不知道的大概還以為她在集郵。


    他又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


    鬆虞覺得這笑聲很莫名其妙:“幹嘛,要給我報銷醫藥費嗎?”


    他笑意更深,慵懶的、低沉的笑。


    笑過後才緩緩道:“其實我們很像,陳小姐。”


    鬆虞一怔。


    誰跟他很像了?她下意識要反駁他。


    卻聽到池晏繼續說:


    “我們都對自己夠狠。”


    鬼使神差地,到嘴邊的話被吞了回去。


    鬆虞靜靜聽著他繼續說:“從小我就知道,想要的東西,沒有人會施舍給我,一定要自己去搶。”


    “……要用盡一切手段,將它牢牢地攫在手心。無論這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突然之間,他的聲音變得這樣陰鬱和冷酷。


    鬆虞仿佛看到一道閃電,一場暴雨,一把肆無忌憚的、雪亮的長刀,撕裂開長夜。


    她又莫名感到雙眼幹澀,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


    而池晏充滿興味地盯著她的臉:“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了,陳小姐。我們是同一類人,對吧?”


    鬆虞一怔。


    “你錯了。”她淡淡道。


    池晏:“嗯?”


    “渴望成功,並不意味著一定要變得冷酷,不擇手段……甚至於無恥。”


    她的嗓音盡管很低,卻還是一貫地鎮靜,清晰和明亮。


    她甚至沒有在看他,隻是平靜地仰躺著。雪白床單上,她的皮膚白得透明,隱約能看到青色血管。血液在緩慢地流動,像冬日陽光,落在冰封的湖麵上。


    池晏先是怔忪,接著才慢慢勾唇。


    “陳小姐不愧是大導演。”他說,“字字珠璣,令我受教頗多。”


    “不敢當。”她冷淡地說。


    下一秒鍾,陰影爬上了鬆虞的臉。


    池晏朝她傾身過來。雙手撐在床板上,俯身望她,溫熱的鼻息,都噴到了鬆虞的臉上。


    “……你做什麽。”


    鬆虞被禁錮在他雙臂之間,不得不仰頭看他,聲音裏難得有一絲不自然。


    他低低笑著,露出一絲愉悅的神情:“禮尚往來。陳小姐給我上課,我當然要……為你服務。”


    池晏將她手上的毛巾奪了過來。


    他的動作並不粗暴,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


    然而潮濕的、柔軟的絨布,緩緩落在她的皮膚上。隔著毛巾,她仍然能感受到池晏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臉上,沿著她的輪廓,一寸寸滑過。黏膩的濕意久久不能散去,滲透皮層,直擊神經。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眼中晦暗不明,一片混沌,像濃得化不開的海霧。


    “夠了。”鬆虞冷冷地抿唇道。


    “我的服務不好嗎?”池晏漫不經心地說。


    他隨手扔開了毛巾,又很無所謂地一腳踩上去。潔白布帛,立刻被踩上一個漆黑腳印,變得汙濁不堪。


    她冷笑:“還不如ai。”


    “好吧。”池晏遺憾地說,“技巧還是太生疏。”


    鬆虞不想再跟他再多做糾纏。


    她微闔雙眼,對他下逐客令:“我累了,你還有事嗎?”


    他輕輕笑道:“最後一個問題——下午你回那家公司做什麽?”


    鬆虞眼睛緊閉,睫毛微顫,人卻立刻變得警覺。


    他為什麽要問?該告訴他真相嗎?


    大腦飛快地轉了一圈。


    還是算了。她想。


    李叢的威脅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一個跳梁小醜罷了,她自己就能解決。


    反而是chase……


    比起李叢,他更不值得信任。犯不著白白送他一個軟肋。


    “沒什麽。”她說,“重新辦一下離職手續。”


    “是嗎?”他緩緩道,“很順利?”


    “嗯。”


    池晏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鬆虞臉上。


    審視的、不愉快的目光。他好像一瞬間又變得很冷。


    “那你好好休息吧,陳小姐。”


    他匆匆離去。但臨走之前,那高大身影,仍然在病房門口停頓了幾秒鍾。


    很快鬆虞就知道他做了什麽。


    一個笑容滿麵的年輕護士走進病房。


    他幫她將ai換成了人工服務。


    ……就因為她說,他還不如個ai?


    竟然這樣幼稚。


    *


    鬆虞被迫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周末。


    住院的日子倒是很愜意,簡直跟度假一樣。這大概是什麽高級療養醫院,窗外一片青蔥綠意,是這城市裏難得的自然景致。


    但鬆虞還是閑不下來。借著住院,她趁機惡補了一大堆黑幫片。從萊昂內看到杜琪峰。


    盡管她天生就很抵觸這類打打殺殺的影片——所謂的“男人的荷爾蒙”——一聽到這個詞就想要翻白眼。


    但是還能怎麽辦呢?


    她早被逼上梁山,隻能硬著頭皮一部部地看了。


    千盼萬盼,終於到了出院的這一天。


    鬆虞沒想到,來接自己的人,居然還是池晏。


    她微微詫異:“你很閑麽?”


    他替她打開了飛行器的門,淡淡瞥她一眼:“陳小姐的事情,怎麽能不親力親為。”


    她哂笑一聲:“看來的確很閑。”


    一旦坐上飛行器,剛吃的藥就發揮了作用。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自覺地打架,不知何時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冷冽的聲音對她說:“到了。”


    鬆虞睡眼惺忪,隱約看到池晏坐在身旁,在黑暗裏凝視著她,野獸一般鋒利而明亮的眼神。


    而她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外套。


    濃重的煙草味與淡淡的溫度,充斥著她的感官:這件衣服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體貼的一麵。


    鬆虞勉強坐起身,餘光卻從玻璃窗裏看到外麵的情形:


    一片漆黑。


    廢棄大樓的頂層,森冷的銀色鋼筋雜亂無序地堆放著,仿佛一個困獸之籠,掐滅了黑夜裏微弱的光。


    她心下一沉。


    這不是她家。


    “這是哪裏?”她警惕地抬頭看他。


    池晏笑而不答,鬆虞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沉重的肉身砸上了堅硬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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