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輕一晃,那名說話的修士便立刻同先前的劍修一樣,被扔出老遠。


    “……”


    人群中緩緩讓出一條道路。剛才還難解難分的戰場頓時清靜了,所有人都戒備地看向煥雲,握緊劍柄,劍尖朝向他,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師姐。”煥雲的聲音很輕,但在如此安靜的情況下,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他輕聲地呼喚著元悅,朝她緩緩伸出一隻手。


    他是歡迎她回來的,隻要她能回到他身邊,他可以什麽都不計較。


    元悅沒有動。煥雲也沒說什麽,隻朝她走近兩步,遷就地去牽她的手。


    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飛速接近。煥雲抬起頭來,隻見轟然的劍光當頭澆下,瀑布一般,雷霆一般,卻無斷絕,不停地向下衝刷。


    腳下地麵迅速沉陷。被這樣磅礴的劍意擊打,煥雲不得不吃力地彎下腰。他想要挺直身體,但這樣磅礴的劍意、沉重的劍勢,壓得他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謝、星、海!”


    一劍出星河,一劍破山海。能揮出這樣驚世一劍的人,除了劍神謝星海,不會再有第二人。


    煥雲的眼裏浮現出駭人的血紅色,額角、脖頸青筋畢露。


    他怒吼一聲,終於揮開了那道劍光,可是眼前想要看到的人,卻早已經不見了。


    “謝星海……謝星海!”


    岐天劍閣回蕩著煥雲的怒吼,黑影倏地躥起,追向那道遙遠劍光。


    第42章 謝星海。


    劍神謝星海, 元悅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凡是學過劍的,不論魔域、靈域,都不會對這個名字陌生。他就像是所有劍修頭頂的浩然星海, 燦爛得讓人忍不住仰望, 又讓人忍不住想要追趕。


    隻不過, 元悅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卻不是因為他劍□□號。而是因為她的師父凜冬,總會在夜深人靜時坐在屋頂上, 一個人凝望著夜空, 默念著這個名字……


    星海……星海……


    直到後來元悅才知道,那是靈域劍神, 岐天劍閣執劍長老的名字。


    ……


    元悅動了動手指, 慢慢睜開眼睛。


    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元悅發現, 自己正躺在一間小屋裏。


    木質結構的小屋,屋內布置簡陋,隻有一張方正矮桌, 一個半人高的櫃子, 以及一張掛在淺灰色牆壁上無畫無字的空白畫卷。


    元悅躺在屋子裏唯一一張軟褥上, 身上蓋著一張薄被,不算新, 也不算舊,柔軟舒適,散發出淡淡的竹子清香。


    她偏過頭來,那把紫色軟劍則擺在她的身邊,軟劍旁放著圓臉長老贈予她的清心石。


    唯一不同的是,軟劍劍柄上不再是光禿禿的了, 它不知被誰掛了一串劍穗,劍穗一頭係著一塊古樸的石頭,看起來不甚起眼,可是打絡子的手法卻是精細又別致,讓人覺得這絕不可能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無心石?


    元悅腦海裏閃過這樣的想法,猛地坐起身來朝四周大喊:“江陵?江陵?”


    無人回應。


    元悅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的傷不見了。手指和斷了的手腕恢複如初,背上和肩膀不再傳來鑽心的疼痛,而眼前用來提示靈髓寶珠內蘊含靈氣的能量條……竟然滿了!?


    她眨了眨眼睛,甚至掐了自己一下:這不是在做夢吧?


    好痛!這不是夢!


    元悅閉上眼睛,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


    煥雲突然出現,來到她麵前……盛大的劍光自空中降落,宛如沉重的山脊,壓得煥雲直不起身來……


    隻是那劍光雖然強勢地壓製住了煥雲,卻將她和江陵柔和包裹,將他們帶入了一個琉璃世界。


    一道劍光便能劈出一個琉璃小世界,還將她的傀儡身體修複如初,讓靈髓寶珠重新充滿靈氣……


    元悅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這種事情,大概隻有那個人能夠做到了。


    元悅拿起紫色軟劍和清心石,站起身,走了出去。


    推開房門的一刹那,她被外麵的景致驚得呆住。


    視線裏湧入大片大片的白,天是白的,雲是白的,連綿的山脈是白的,庭院回廊也是白的。


    所有的一切都被茫茫白雪所覆蓋,讓人生出了一股虛幻的不真實感。


    元悅踩著木質樓梯走了下去。她的腳在雪地裏留下了深色的足印,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一點聲音。


    可是很奇怪,元悅走在雪地裏,卻絲毫不覺得冷。


    景是真實的,觸感也是真實的,唯有那點應該感覺到的冰冷,不知被誰用什麽力量化去了。


    元悅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冥冥中,她感到一股靈氣流轉在這方庭院裏。與劍光同源。應該就是它驅散了冰雪的寒冷。


    元悅順著那道靈氣,慢慢走了過去。


    行一路,看一路,元悅慢慢走著,也在時刻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院外的山雖然是白的,但與天相交處有著漸深的藍,可以看出大致的山體輪廓。


    看著那些起伏的山脈,元悅逐漸產生了一絲熟悉感。


    ……是北冥山?


    她終於在一片未結冰的小池塘前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男人雖然背對著她,靜坐在一塊圓石上,但元悅心中已經隱隱有了預感。


    “……謝星海?”元悅出聲道。


    按照輩分,她應該喚他一聲謝前輩,或是像普天劍修一樣,尊稱他為劍神。可是元悅都沒有。


    她隻普普通通地叫他一聲謝星海,就如同那每一個能夠看到星辰的夜晚裏,她的師父都會嘴角噙著淡淡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這個名字。


    想起師父,元悅心裏驀地一抽緊。


    她收緊手指,握緊了那把紫色軟劍麗嘉,卻在這時驚訝地發現,紫色佩劍也是微微一晃,像是心中出現了某種悸動。


    是因為謝星海?元悅默默抬起眼睛,又看了謝星海一眼。


    男人轉過身來。


    他穿著白色的道袍,束著白色的發帶,和江陵一樣,氣質卻大為不同。


    如果說江陵是夜色裏映出水光的竹,那謝星海大概則是孤山上落滿白雪的風竹了。


    他的眼睛是深深的藍,邊緣處泛著淺淡的光,眉如劍,鬢如刀,是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模樣。


    然而不知是歲月過去久了,還是時間改變了什麽,他的眼神裏不再是屬於劍神的孤高,而是大片大片的落寞,以及藏在落寞下的鬱色。


    他老了……


    元悅心裏閃過一絲傷感。這世上大概沒有什麽比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更會讓人心生愁緒的了。


    可是元悅很快將這股傷感壓了下去。


    有什麽好傷感的呢?她應該恨他才是。如果不是他,師父走時也不會那般淒涼。


    元悅去過劍閣兩次。第一次是年少輕狂,背著師父偷偷跑去的。她想看看那個讓師父日思夜想,總是對著星海默念名字的男人到底是誰,長得什麽樣。


    而第二次,則是師父病重前,她拿著師父的玉佩,請謝星海去看望師父最後一眼。


    但謝星海沒有去。


    他連元悅的麵都沒有見,隻令劍閣弟子傳話,送她下山。


    元悅哭著咬著牙跑回魔域。


    回到冬城,她不敢進屋,隻把眼淚擦幹才來到凜冬床前。


    那時凜冬的眼睛已經因為病重看不見了,好看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遲遲無法聚焦,卻仍笑著彎起:“他來了嗎?”


    元悅趴在床前,硬撐著笑:“他會來的,隻是岐天劍閣有事脫不開身,他很快就會來的。”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凜冬臉上卻沒有失望的神情,笑意反而卻更深了:“你騙我。他不回來了。”


    “師父,你別多想……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元悅反複安慰著凜冬,可是凜冬好像已經聽不見她的話了。


    “好想再看一看啊……”她抬起手,像是要努力地抓住什麽。


    然後笑著笑著,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好想再看一看那漂亮的星海啊……”


    ……


    手中軟劍不停地顫抖,元悅收回思緒,陷入沉默。


    她是在哭嗎?魔息是從師父身上取下的,她會擁有和師父一樣的情感,難過得控製不住,所以才會不停地顫抖嗎?


    元悅不知道,但身為劍主,她能感覺到劍上傳來的悲傷氣息。


    元悅握緊劍柄,決定離開這裏。


    “江陵呢?”她問。


    謝星海為她指出了一個方向,元悅立刻扭頭就走。


    她走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走出院子了,可是到了臨門一腳,她卻走不動了。


    腦海裏浮現出第一次去劍閣時的情景。那是元悅第一次離開魔域,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江陵。


    那時,她見江陵被同門弟子欺侮,氣不過,出手替他教訓了那幾人,之後還和聞訊趕來的柳思思以及一位劍閣長老動起了手。


    元悅那時年輕,但天賦高,劍法好,心思又狡猾,打得劍閣長老措手不及。


    正當她得意洋洋聽著劍閣鳴鍾示警的時候,一道劍光驟然而至。


    劍光上的威壓壓得她動彈不得,雖沒有傷及她分毫,卻讓她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還有比她師父更厲害的人。


    而她也終於知道了師父喜歡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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