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個,又說起要不要同意加演。


    許英道:“還是先問問汪部長吧。”


    “主任,如果汪部長說同意加演,能不能問問他,要不要換一部舞劇呢?”沈嬌寧說。


    “換一部舞劇?”許英問,“換成哪一部?”


    “《紅色娘子軍》、《白毛女》什麽的都可以,不過我們團裏跳《白毛女》比較多,就問問加演跳這個行不行。”沈嬌寧道,“我們不是采訪的時候都說出去了嗎,國內有很多優秀舞劇,再跳一部別的更有說服力啊。當然要是部長說不換,那就不換,我隻是提個意見。”


    許英一想,覺得這樣也不錯,加之汪部長本來就屬意《紅》《白》,現在問問也不礙什麽事兒。


    她把這邊的情況全部匯報之後,又把劇院問是否加演也一起說了,最後汪部長采納了沈嬌寧的意見,加演的劇目改為《白毛女》。


    文工團這次出來,並沒有帶《白毛女》的服飾和道具,隻能通過國際運輸寄過來,他們第二場演出的時間便定在了一周後,正好留出時間給演員們排練。


    劇院認可了他們要“換一部舞劇演出,想把更多優秀舞劇帶給倫敦觀眾”的說法,在報紙上刊登了他們要演出《白毛女》的信息。


    就在大家等著服裝從國內寄過來、抓緊時間排練的時候,倫敦舞團的團長過來找他們,表示舞團想學習他們的《森靈》。


    這可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倫敦舞團,居然要學習他們的舞劇?


    領導們心裏那個暢快呀,這是酒店請他們過去住、提供車輛這些事情沒法比的,這說明什麽?說明人家覺得他們的舞劇好啊!


    這群向來以古典為尊的人,竟然要向他們學習了!


    領導自然恨不得一口應下,但這涉及到國際交往,他們繼續表示:“需要考慮一下。”


    所謂考慮,其實也就是往國內打電話,問汪部長。


    汪英毅聽到這個消息,也驚訝了:“在國外反響居然這麽好?”


    “是真的很好,本來跟電視台的約定是他們全程錄像,但是看完演出之後,他們主動表示要進行采訪。還有加演,聽說是因為很多觀眾要求,劇院方麵才讓我們加演的。”


    汪英毅聽完開始反思,他之前覺得《森靈》不夠好,是不是偏見太大了。前幾次文工團也跟他說反響很好,但都沒有今天的感覺實在,讓倫敦舞團想要學習的舞劇,那一定是比他們現在自己排的舞劇更好啊。


    那頭,文工團領導還在問:“部長,您怎麽說?同意不?”


    “同意,當然要同意,你們不是還要過幾天才演出嗎,就這幾天抽時間指導指導,不過就指導到演出結束,來不及教的部分讓他們自己對著錄像學。”


    有了汪部長發話,文工團就把孟良吉派過去指導他們舞劇最難的部分。主要是有些地方融合了京劇技巧,外國人學起來不容易,需要重點指導,至於其他動作,到時候讓他們跟著電視台錄像自己學。


    ……


    轉眼就到了加演這一天,這次有了報刊提前說明演出信息,雖然換了一部舞劇,可是仍然有絡繹不絕的觀眾過來觀看演出。


    這裏不像省會的過年演出,全場免費,沒有座位的人還能站著看,這邊劇院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沒有門票的人進入。


    雖然這回的票價跟上次一樣,但事實上,不斷有人通過轉手門票獲利,有的人買到門票的價格,比標價貴了五六倍不止。


    這種情況對於一個經常會有芭蕾演出的城市來說,極為罕見。


    《白毛女》是一部跟《森靈》風格完全不同的舞劇,文藝兵們僅僅用了一周時間,就把一年多沒有跳過的《白毛女》撿了起來。


    沈嬌寧早在提議時就知道,大家可以做到,因為這一出,南方部隊文工團真是跳了太多次了,想忘掉都難。


    這一次,仍舊是曹麗跳喜兒,沈嬌寧跳白毛女。


    季玉蘭趁演出開沒開始,去問外麵的記者借了相機,在倫敦劇院的後台給她們拍了一張合照,這是1975年5月28日,在倫敦,她仍然沒來得及戴上白色假發。


    後來,季玉蘭告訴她,哪裏是什麽湊巧,她就是故意趁沈嬌寧還沒戴假發讓她拍照的。白發的女孩子也一樣好看,但她還是喜歡沈嬌寧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美麗嬌俏,小姑娘就該這樣。


    這一張照片,後來也被刊登在倫敦周報,再後來,成為一張珍貴的曆史資料。這是整場演出,眾多照片中,她唯一一張沒戴假發的照片。


    舞台上白發的女孩子是複仇女神,眼睛裏都是噴向敵人的火光,全然是舞劇裏的形象。但通過這張照片,大家看到的,是一個笑容純真的女孩兒,隻看著就讓人覺得,安靜而美好。


    這些都是後話,此時,《白毛女》,這出具有鮮明特征的舞劇正在倫敦劇院上演。


    相比於《森靈》,《白毛女》的時代感更重,這是一個發生於抗日戰爭時期的故事,距今已經過去三十餘年。


    台上的演員們有的穿著淺藍色軍裝,有的打扮成地主家的仆人,不一而足,總之都是西方觀眾從來沒見過的芭蕾造型。


    等黃世仁出來時,先前沈嬌寧去過的那家小報社記者忍不住嘀咕:“還說沒有長袍馬褂,這不就是嗎?”


    不過他覺得,雖然衣服不一樣,但是這舞劇依然很好看,故事也很動人心弦,覺得殺害楊白勞、拆散喜兒與大春的黃世仁簡直太壞了。


    國內觀眾對這部舞劇已經審美疲勞,但是對倫敦觀眾來說,卻是萬分新奇。


    從窗花舞、紅頭繩舞、紅綢舞,到“春夏秋冬”,喜兒的頭發由黑轉灰,再變成全然白發的白毛女,又有“下山取貢品”、“石洞重逢”等眾多經典舞蹈片斷,觀眾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這是他們國家幾乎全國文藝團體都跳了十年的舞劇,其經典之處,自然毋庸贅言。


    這一場演出,文工團再次獲得了如雷般的掌聲。


    大家從觀眾的反應就知道,這一次,一樣大獲成功。他們的倫敦之行,圓滿結束!


    沈嬌寧謝幕之後,興衝衝地下台。白毛女是個很需要調動情緒的角色,舞台上表現的怒火,一下台就轉化成高興,張望著尋找季老師的身影。


    她看到了,連跑帶跳地過去,卻見季老師跟幾位主任愁眉緊鎖,這一回怎麽也不可能是因為看舞劇激動的了。


    季玉蘭看出她的疑問,說了一句:“曹麗以後不能跳喜兒了。”


    曹麗就站在沈嬌寧身後不遠處,也聽到了這句話,頓時如遭雷擊。


    “為什麽?”曹麗跳喜兒時,她一直在後台,沒看到前麵是什麽情況。可是看觀眾的反應,應該沒出問題才對啊。


    季玉蘭沒回答她,走過去,拍了拍曹麗的肩:“年紀到了,以後先安排你跳小兵吧。”


    曹麗沉重地點頭。


    沈嬌寧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曹麗的舞蹈生涯,開始走下坡路了。


    年紀上來,傷病增加,身體狀態不斷下降,已經沒有辦法再跳十幾歲小姑娘的角色了。她已經二十多歲,結婚一年,還沒有懷孕,但身上已經看不到小姑娘的模樣。


    “其實我早就感受到了,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我能達到的巔峰,再往後就是越來越往下了。過去一年一直在跳群舞,混在人群裏還不明顯,今天一跳喜兒,就什麽都暴露出來了。”不過她還算想得通,“正好也想有個孩子了,以後就慢慢從台上退下來吧,舞蹈演員不都這樣嗎?”


    沈嬌寧有點沉重,這個年代的舞者舞蹈壽命太短了。宋思媛先生、季老師、曹麗,她們都一個個地從舞台上退下來。如果在現代,隻要保養得體,這個年紀並不算太大啊。


    季玉蘭拉了她一把:“你還早著呢,別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剛剛劇院有人說,外麵好像有記者在等我們,想想怎麽回答人家那些問題吧。”


    沈嬌寧歎了口氣,這些事想也沒用。她上輩子直到出車禍前一直覺得自己還能更進一步,希望這輩子也一樣爭氣。


    她貪心地想要跳到八十歲,即便做不到這個,打個對折,怎麽也要跳到四十歲吧?


    她胡亂想了一通,等換上日常衣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準備去麵對那些記者。


    文工團領導早就說過,這次演出後不接受專門采訪,需要說的話在上一次采訪時,許英已經全部說了,再采訪也不過是重複說一遍。


    因此劇院人員說有記者等他們的時候,季玉蘭才會覺得是那些想采訪的記者,跟主任等人一起準備了一下要怎麽回答問題。


    結果並不是。後台門一開,沈嬌寧發現等著他們的幾個人自己都熟,正是她先前去過的五家報社的記者,全來了。


    她直覺人家不是來采訪的,果然,有幾個記者一見到她就說:“很抱歉,上一次我們因為輕慢,拒絕了您的邀請,我們實在沒有想到您是這樣傑出的舞蹈家。很遺憾這次沒有看到《森靈》,這是我們的損失,但是《白毛女》也一樣非常出色。”


    沈嬌寧微笑了一下:“沒關係,你們喜歡我們的舞劇就好,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們又道:“我們當時要是能虛心一些,就不會錯過之前的舞劇,也不會錯過搶先報道的機會。這次事情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教訓,以後絕對不能輕視任何人。”


    幾個記者表達了歉意就走了,沈嬌寧去的第一家小報社的記者立刻湊上來,他說的話正好相反:“沈小姐,多謝你!我因為搶先報道《森靈》被老板誇獎了,他為此還覺得我很有記者的敏感度,把我調到了更重要的崗位!”他俏皮地眨眨眼,“重要的是工資更高啦!”


    沈嬌寧笑道:“恭喜你。”


    “哈哈,那我走啦,希望你們下次還能來倫敦演出呀!”


    最後留下來的是溫莎主編。沈嬌寧不太想理她,但現在領導和翻譯都在,她不好耍脾氣直接走人,隻好聽聽這位主編想說什麽。


    溫莎先給了他們兩本舞蹈雜誌,然後就走到沈嬌寧麵前,真誠地說:“那天真的很抱歉,事實上我已經結婚了,也並沒有一.夜.情的癖好,那天確實是想故意惹你生氣,很抱歉,我不該歧視亞洲人。另外,祝你和你先生百年好合,你們非常般配。”


    此時,顧之晏正在門口盡職盡責地負責安全防衛,翻譯員正張嘴想要用中文表述,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溫莎最後一句話鎮住了,張嘴驚呆在那裏。


    沈嬌寧萬萬沒想到,倫敦之行最後還要這麽給自己來一下,頓時血液直衝大腦。


    “不用翻譯!”她先喝住那個不知所措的翻譯員,然後自己用英文對溫莎說,“謝謝你,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也已經不生氣了。”


    溫莎雖然覺得在場幾個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不明白是為什麽,總之,沈嬌寧原諒了自己就好。


    沈嬌寧生怕她還要說出什麽來,有些僵硬地微笑道:“溫莎女士,我送你出去吧。”又對領導說,“這位是舞蹈雜誌主編,之前聊得很好,我送送她。”


    領導們和文工團其他人還在納悶,覺得剛剛那一下沈嬌寧和翻譯的表情不太對,還沒想通,又聽她說起了英文。她什麽時候會英文了?


    大家礙於現在的場麵,倒也沒有急著問她,同意了讓她去送人家。


    溫莎受寵若驚地被沈嬌寧送了出去。


    第120章 倫敦8   翻陽台


    隨行翻譯是部隊裏的翻譯, 這一路下來,也對沈同誌十分敬佩,雖然不知道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先生是怎麽回事, 在當時的語義裏,這個先生明顯就是指丈夫, 但他明白這些事的嚴重性, 決定先保持沉默。


    沈嬌寧送完溫莎回來, 果然有領導問她怎麽會英文。她略略放下心, 還能問她英文的事,就表明翻譯沒說什麽。


    她隨意找了個借口:“小時候在京市,看到部隊的翻譯們很厲害, 就學了。”


    元主任幾個知道她的身份,小時候就見到翻譯沒什麽稀奇的,明白她不希望首長女兒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 幫她說話:“她確實是小時候跟翻譯學的, 可惜後來專攻舞蹈了。”


    其他人隻是好奇一問,對她居然還有這種技能感到驚奇, 既然主任都出來說話了,也就沒有人再深究。


    沈嬌寧鬆了口氣, 幸好翻譯沒有多說,這裏的領導們或多或少都會些外語,不過他們當年學的都是俄語,她就是仗著這一點才能勉強蒙混過關。


    她看了一眼翻譯, 很想找個機會跟他私下交談。現在沒說不代表會永遠幫她保守秘密, 可惜領導們一直拉著她說事,從劇院聊到酒店,她找不到機會脫身。


    他們這次在國外的時間, 比預期多了將近十天,明天要立即回國,汪部長讓她回國後先去一趟京市,領導們便趁今晚交代她各項要跟部長說的事情。


    她樓上住的是舞美隊,正在歸整服裝道具,間或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讓她心煩意亂。


    幾個領導終於看出她有些走神,想起她今天又是排練又是演出,忙了一天:“累了吧?就是剛剛說的那些,你先休息,我們回去了。”


    等她的房間終於安靜下來,已經接近晚上十二點,她不可能半夜三更跑上去找翻譯,太明顯了,一看就心虛,隻好按捺住,等明天再找機會。


    明天下飛機後,隻有她留在京市,其他人轉火車回省會,要是下飛機前找不到時間跟翻譯私下溝通……她覺得自己很懸。


    沈嬌寧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很久沒有如此不平靜過了,怎麽也睡不著,幹脆開燈起床,在房間裏練功。


    這是個高檔酒店,條件比綿順那個小旅館不知道好多少,地上鋪著軟軟的羊毛地毯,空間開闊寬敞,除了不太好前空翻後空翻,練點芭蕾動作毫無障礙。


    她安靜地練著功,突然有人過來敲門。


    誰在這個時間來找她?


    沈嬌寧收起動作,跑過去,湊在貓眼上一看,就是那個害她今晚演出完都沒有好心情的男人。


    顧之晏道:“開門,我知道你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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