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會覺得這不過是小孩子的戲言,沈嬌寧卻說:“好,姐姐記住了,那你今年要很努力才行。”


    “嗯,我會的!”


    沈嬌寧走出五七藝術學校,望著它的校名。


    這所學校是曆史的產物,它的六個係前身是六所藝術學院。明年,這所學校就會被撤銷,並恢複原來六所藝術院校的校名。


    她輕輕歎息,走在街道上,有種自己不過是曆史過客的悵然。


    這天晚上,汪部長電話告訴她,大領導聽說了她得獎的消息,很高興,得知她跳的是花木蘭,還說了一句,巾幗不讓須眉。


    第135章 舞團1   舞蹈專家


    沈嬌寧領獎時穿旗袍的事還是被傳出去了。


    不是汪部長那邊發出來的照片, 他全壓下了,隻讓人發她的演出照和這幾天演講的照片,但因為她近來熱度頗高, 任何關於她的消息都傳得飛快。


    起先是有一家省報轉載並翻譯了國際性報刊,順便連同旗袍照一起發了, 很快就有其他各家省報在轉載基礎上轉載, 加上人們對她的關注, 大家很快都看到了她的照片。


    不得不說, 那麽一穿真心好看,旗袍就是為了美,她這麽一打扮, 大家都想到了三四十年前的女明星,那會兒她們就喜歡穿成這樣。


    薑玉玲看到最新的京市省報,連正在廚房煎到一半的藥也不管了, 隻顧著大笑起來。


    這一年來, 沈依依的精神狀態愈發異常,薑玉玲跟她呆久了, 也沒法太正常。


    沈依依在房間裏聽到她的笑聲,被吵得煩心, 摔了一個杯子才讓薑玉玲回神。


    “這下可好了,依依,你再也不用因為沈嬌寧生氣了,這個人, 哈哈哈哈哈, 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這麽蠢,拿個金牌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嗎?竟然跑去穿旗袍!”這兩天她們母女已經因為沈嬌寧大出風頭,把家裏的碗盤都砸得差不多了, “可真是自己作死,等她被拉去遊街的時候,我們挖些爛泥拿去丟她臉上。”


    其實近來形勢越來越寬鬆,返城的知青越來越多,不再有人被拉去遊街。可薑玉玲不管這些,她隻要想想就覺得痛快。


    沈依依看了看報紙,先是跟著笑了五分鍾,突然又想到什麽,翻到正麵看日期,然後指著那個日期狀似癲狂道:“都九月五號了,還遊什麽街,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薑玉玲自然聽不明白:“九月五號怎麽就不能拉她遊街了?不但要遊街,還要給她戴鬼帽,最好趁亂打斷她的腿——她不是最愛這雙腿嗎,在台上跳舞還不夠,還要穿旗袍讓人看,那我們就把這腿啊,給她打斷!”


    沈依依像是根本聽不見,自言自語:“要結束了,要結束了,趙嘉石就要成首富了。我不能讓他跟沈嬌寧在一起,對,我沒有跳舞的命,但我可以得到趙嘉石啊。”


    她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沒什麽力氣,易怒,但或許是因為想到自己可以搶走趙嘉石,順便擁有他的萬貫家財,今天忽然就有了力氣,自己走到衣櫃前收拾東西。


    “依依,你收拾衣服做什麽?要去哪裏?”


    沈依依推開她:“滾!”


    “你不能走,你還病著呢,每天都要吃藥!”


    沈依依繼續推她,這下直接把她推倒在地。


    薑玉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居然去拿了個麻袋,把沈依依套了起來,然後綁上她的手腳。


    廚房那罐被人遺忘的藥終於燒幹,一時間,瓦罐炸裂聲、女人尖利的叫罵聲、拳打腳踢聲不絕於耳。


    四周住戶被吵得難受,心裏暗罵,這兩個瘋女人怎麽還不死,見天兒地吵吵。


    不知過了多久,房子內終於安靜下來。


    當天深夜,沈依依趁薑玉玲睡著,用菜刀割開麻繩,卷走沈首長補償給她們的所有錢物,前往遠在南方的秀水村。


    在她心裏,那兒有個世上頂頂好、頂頂英俊的男人,他會下海經商,並且一舉成為首富。


    現在,她要去這個男人身邊,在他創業之初就陪伴他、鼓勵他,以後當了首富夫人,她再回來孝敬她媽。


    至於她回來之前,薑玉玲身無分文怎麽活下去,她沒有想過。她隻想,等她當了首富夫人,現在拿走的這點錢算什麽呢?


    ……


    汪部長說一周就正好一周,沈嬌寧的人事關係已經調動到總政,派她到南方軍區文工團指導的通知也已經下發,她終於可以回部隊了,隻是這一次,是以專家的身份回去。


    沈嬌寧過來時東西便帶得少,現在要走,東西也不算多。


    她在火車站候車時,正巧旁邊的人在看報紙,她一打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旗袍照。


    她沒在意,隻覺得那些記者照片拍得還不錯。


    如今她已經快習慣這樣慢悠悠的火車,躺躺睡睡地過了幾天,差不多把過去一年欠的覺都補夠了,列車在省會停下時神清氣爽。


    而在她這節車廂前麵,沈依依神情呆滯地縮在亂糟糟的硬坐車廂,心裏念著趙嘉石和秀水村。她要到綿安下車,再轉大巴去雙彩縣。


    ……


    沈嬌寧下了車,拎著東西走到久違的部隊門口,會心一笑,正想進去,突然被幾個戴著紅袖章的人一左一右拉住。


    一個人把報紙遞到她麵前,拍得邦邦響,這報紙居然也沒被他拍碎:“你這是資封修、大洋古!要接受人民的批判!”


    沈嬌寧巋然不動:“你知道旗袍的來曆嗎?”


    “不就是資產階級的產物嗎?你還想狡辯?”


    “不是。以前,隻有男人可以穿長袍,女人卻隻能穿上衣下裳,旗袍的出現是為了追求男女平等,表明女性也可以穿袍。”


    “老大,別跟她說這些,她前幾天還在京市演講呢,說這些我們肯定說不過她。”


    這時,一個女兵正抱著東西走出部隊,她依依不舍地回望綠軍營,滿腹愁腸,正是傷感的時候,偏偏被這幾個人的聲音打斷思緒,氣得大步走過來。


    “沈嬌寧?怎麽是你?”


    “黃盼香……”


    她一句話還沒說話,哀鍾響起。


    在場所有人臉色一變,剛開始,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很快廣播裏響起播音員沉痛的聲音。


    那幾個人都顧不上抓沈嬌寧了,茫然無措地互相看著,連抱著一堆東西的黃盼香臉上,也盡是茫然。


    這一天,太陽落山了。


    沈嬌寧默默低下頭,無聲哀悼了三分鍾。


    然後她看向那幾個戴紅袖章的人,歎息道:“都回家去吧。”


    這裏幾人本來就不需要抓人,隻是沒想到今天竟然正巧碰到沈嬌寧,又覺得她把旗袍穿到舉國皆知,實在太囂張,才從兜裏掏出許久沒用過的紅袖章戴上,狐假虎威。


    但現在,他們竟生出一股前路無望之感,四顧茫然,無措極了,最後隻好聽沈嬌寧說的,先回家去。


    隻留下黃盼香和沈嬌寧還站在部隊門口。


    “你這是要幹什麽去?”


    黃盼香眼裏依然迷茫震驚,呆愣地說:“我退伍了,要回京市家裏去的。”她去年違抗母命,沒有回去,又在部隊多留了一年,直到今年才退伍。


    “你想明白了?”


    “嗯,在這裏男兵女兵防得嚴,我要跟兵哥結婚可能性不大。去年的婚事已經黃了,我回去自己相看。”她沒說的是,其實也有聽說沈嬌寧作為專家被調過來的原因。


    一同入伍,她還是小兵,人家已經是指導他們的專家,這落差太大,她接受不了,幹脆趁她還沒回來就走。


    隻是好巧不巧,在部隊門口撞上她。


    “你想清楚了就好。”


    沈嬌寧準備走進去,黃盼香忽然喊住她:“那天晚上,不是我舉報的。”


    “我知道,你沒吭聲,肯定不是你。”


    “不是,我是說元靜竹跑出去找你那天。”黃盼香放下懷裏的東西,走到她麵前,“前幾次是我舉報的元靜竹,她太明顯了,誰看不出來她在談戀愛,可是我不知道他們具體見麵地址,隨便寫的,也從來沒抓到人。”


    “可是那一次,真不是我舉報的。”


    “我知道了,也早已不在意這些,你都要回家了,這些事就在這裏忘記吧。”沈嬌寧說,“回去找對象,可要好好挑。”


    黃盼香眼睛有點紅了,嘴唇顫了半晌,最後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轉身抱起她那堆東西,終於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嬌寧看了一眼她抱著東西離開的背影,走進部隊,往文工團的方向走。


    去年,作為借調沈嬌寧的補償,京市給他們送來了一位專家,如今她回來接班,專家前幾天已經回京。


    這次她回來,既是金牌得主,又是以專家身份過來,原本不管哪一項,文工團都該好好迎接她,現在自然不可能了。


    她走進排練室的時候,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女兵們已經哭過了,紅著眼睛,男兵們也沒好到哪裏去,摘下軍帽不安地扇著風。


    沈嬌寧回來的時候,翟小凡最先看到她。她像是看到主心骨一樣,跳起來抱住沈嬌寧,不住地問:“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呢?”


    其他人也想問這個問題,他們無比彷徨,又十分哀慟。


    沈嬌寧拍拍她的肩:“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啊。”


    這天文工團裏沒有再排練,在這樣沉痛的日子裏,載歌載舞實在不合時宜,何況大家也沒有心情跳舞,文工團放了三天假。


    原本團裏要給沈嬌寧安排一間單人宿舍,這是專家的待遇,但碰上這件事,便先擱置了。她原來宿舍的黃盼香退伍,空出一個床鋪,讓她過去暫時住一段時間。


    沈嬌寧和元靜竹等人一起回了宿舍,才知道她走後不久,翟小凡這一批新兵入伍,她的床鋪空出來,正好讓翟小凡住了。


    翟小凡知道自己睡的地方是沈嬌寧的位置,現在她回來了,主動說她搬到黃盼香的鋪位,把沈嬌寧的位置還給她。


    大家忙碌了半天,一起把她們倆的床鋪好,宿舍裏又陷入安靜。


    再安靜下去,大家又要開始哭了,元靜竹開口道:“聽說你作為專家回團裏指導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有多高興。本來我們都想好的,等你回來一定要問問你當繁花杯評委是什麽感受,在總政是什麽感受,出國比賽又是什麽感受,可現在……”


    見元靜竹說著說著又開始傷感,翟小凡連忙過去安慰她。


    這天到底沒有心情說別的,不僅僅是她們宿舍,整個文工團、整個部隊、乃至整個國家,都籠罩在沉痛的氛圍中。


    直到三天後,休假結束,大家又回來重新開始排練,才慢慢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


    次月,那十年,宣告結束。


    所有知青都可以返城,世界仿佛一夜之間變了模樣。


    大家似乎有些不習慣,但他們來不及多想,因為團裏安排他們排新舞劇,日子又要重新忙碌起來。


    沈嬌寧不在的這一年,文工團在京市專家的幫助下,排了舞劇《紅岩紅梅開》,沈嬌寧既然回來了,大家也都期待她能給大家排新舞劇。


    她不負所望,既然大家想排,那就排。


    不過這次她沒有自己包攬一切,先發揮大家的創造性,讓所有人都參與到創作的過程中來。


    在文工團的日子過得充實而安逸,有一天,沈嬌寧突然想起,一直沒看到曹麗,問元靜竹她去哪兒了。


    “養胎呢,羨慕死人了。”


    沈嬌寧當然知道她說的羨慕是什麽意思:“你不是已經入黨了嗎,再努把力,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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