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晏見時間不早,輕輕推開她,最後望了她一眼, 轉身出門。


    等他快走出小區時,這小姑娘卻追上來, 喊他:“等等!”


    顧之晏回頭:“怎麽了?”


    “既然你非要去, 那就帶上我一起去吧!”


    “你已經退伍了, 何況就算文藝兵也不用上戰場, 你去幹什麽呢?”顧之晏將她一縷碎發別到耳後,“在家等我,好好發展舞團。”


    “你們新兵都上了, 我還是優秀新兵呢,還跟你學了槍法,你就帶我一起去吧。”她試圖說服他, “就算不行, 讓我去軍醫那邊當個護士也可以啊,戰場上不是經常醫護人員短缺嗎?”


    “乖, 你別去,咱們家有我和我爸去就夠了。”


    顧之晏要走, 沈嬌寧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不肯放,顧之晏看著她的手,不忍心去硬把她掰開,幾乎要落淚了:“嬌嬌, 我得走了啊。”


    “我跟你回部隊。不上戰場, 我去找季老師,今晚和她一塊兒睡。”


    他點頭,一起去部隊。


    下車時, 沈嬌寧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東西,跟他說:“你要是以後當不了兵了,就在家給我洗衣做飯。”


    顧之晏沒忘這是自己曾經跟她說過的話,低低應下:“好。”


    她走後,顧之晏攤開手掌一看,才發現她塞給自己的是她前幾年吃到的銅錢,被編成了很漂亮的一串三帝錢,用他送的紅頭繩編的,紅頭繩上的珠子墜著,精致小巧,古樸可愛。


    ……


    沈嬌寧在文工團營房門口站了很久,任由冷風吹著,直到巡邏的哨兵快往這邊看過來,才抹了把淚,上去找季玉蘭。


    季玉蘭明白她的心情,沒吵她,隻在天還未亮,部隊整裝出發時,帶她在陽台上望著那支整齊的隊伍。


    她一直看著他們集合、出發,如一條長龍走出軍營,最後什麽都看不見了。她其實根本看不清戰士們的長相,連身形也隻是隱隱約約的輪廓,但是她知道,最前麵那一個,就是顧之晏。


    季玉蘭見部隊都走得沒影了,一摸她的手,冷得像塊冰,趕緊道:“快進去到床上暖和暖和,他去打仗,你得照顧好自己呀。既然決定當軍嫂,就要有這種心理準備,總不能讓他在戰場上還牽掛你吧。”


    沈嬌寧沒反抗,任由她把自己帶進房間,一起躺在床上。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我沒見過真正的戰場,都說刀槍無眼,一定很可怕吧。”


    “嗯,我很小的時候見過,還有一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季玉蘭也睡不著,轉過來跟她說,“何止刀槍,還有燃.燒.彈。隻要頭上有飛機飛過,我們就要躲進地道……地道裏往往一片哭聲,每次都有人來不及躲進來,他們的家人就會撕心裂肺地哭。可再怎麽樣也不能跑出去,所有人都會拉住你……出去就跟著沒命。”


    季玉蘭聲音越來越輕,最後說:“我也是那撕心裂肺過的,那回我爸媽都沒了。”


    當年的撕心裂肺,三十幾年過去,如今竟也可以這般平靜地說出來了。


    “季老師……”


    季玉蘭拍拍她的背:“我沒事,都過去了。你也別想了,現在我們國家比當時進步了不知道多少,沒那麽嚴重。你那邊舞團成立不久,每天忙著,正好有事做,不至於整天記掛。”


    沈嬌寧點頭應了一聲。


    ……


    舞團確實還忙著,劇院那邊才成立幾個月,要有演出才有收入,她要給人開工資,總不能吃空餉,得安排演出。


    除了演出之外,她還想再排一部新舞劇,專門宣傳和平,反對戰爭,她為這部舞劇起了一個名字,叫《玫瑰與我的祖國》。


    文工團那邊風雨飄搖,在時代飛速發展的衝擊下,已經在解散的邊緣。


    南方部隊文工團裏幾個跟她關係好的舞美隊、歌隊樂隊成員也跑到她這裏,沈嬌寧清楚他們的實力比新招的要好一些,讓他們擔任了管理職位,帶領其他人一起進步。


    排練和演出的日子照舊繁忙,好在她那一套培訓人的方法在部隊被證實十分有效,便在舞團繼續沿用,相信等這一部舞劇排下來,她以後可以輕鬆很多。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辦舞團真有這麽忙,還是她刻意讓自己忙起來,好不去想到顧之晏,不敢去想他在那裏怎麽樣,甚至,是不是已經受傷了。


    那天在季老師的陽台上,看著他出發時,她就已經想好了,就算真殘疾了,她也一樣要跟他結婚,大不了再買個一樓的房子,讓他可以不用爬樓梯,等以後有電梯了就換電梯房。


    元靜竹和曹麗也會來舞團,她們不跳舞,隻在旁邊看。她們的丈夫也都上了戰場,談話間沒有平時那麽輕鬆,心裏都擔憂著,隻盼著人能好好回來。


    “以前覺得你最慘,天天在文工團忙個不停,現在看起來,還是忙好啊。”元靜竹說,“我這煩心的呀,天天晚上睡不著,頭發一掉一大把。寧寧,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睡著啊?”


    沈嬌寧猶豫道:“方子倒是有,但感覺不怎麽靈,我喝了還是睡不著。”


    元靜竹大為吃驚:“你也睡不著啊?”


    “我睡不著有什麽奇怪的嗎?”


    當然奇怪,她看起來沒事人似的,把舞團安排得井井有條,還帶著大家排練,加上每天運動量那麽大,還喝藥……但就是這樣,她晚上也一樣失眠。


    “要不你們試試跟著一起跳舞吧,不上台,當做鍛煉也是好的。”沈嬌寧給她們提議。


    兩人都拒絕了,她們這會兒真靜不下心跳舞,隔三差五地來舞團逛一逛,就算是散心了。


    曹麗有時候會抱著她剛滿兩周歲的兒子過來,小孩子不吵不鬧的,就喜歡聽樂隊演奏,看演員們跳舞,大家都說她兒子以後長大了,也是當文藝兵的料。


    看到可愛的小孩子,沈嬌寧心裏的焦慮多少能緩解一些,每次看到他都會抽出時間抱一抱,逗弄一會兒,再回去繼續排練。


    這段時間,南方芭蕾舞團的人對她的不安最有感觸,尤其是之前就認識她的人。


    賀平惠見過當年她一力排《女兒》,來省會演出時幾乎關係到整個芭蕾組的未來如何,但她還是那副平平淡淡、胸有成竹的樣子;曹麗也記得當年要出國演出,把季老師急得嘴角長燎泡,沈嬌寧卻淡定極了,仿佛出國演出在她眼裏,並不算什麽大事。


    可是這幾天,皮膚一向好得讓人嫉妒的沈嬌寧,臉上居然爆了痘,紅腫的好幾顆,每次演出前都要用厚厚的粉底遮住。


    她也在掉頭發。她大多時候都自己梳頭,但有一回翟小凡心血來潮,在演出前幫她梳頭,翟小凡看著掉下的頭發都覺得心驚,最後沒讓她自己看,揉成一團扔了。


    但沈嬌寧平時自己梳頭,一定是知道自己掉頭發的,隻是她不像別人會說出來。她什麽都不說,默默管理著整個團隊,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從這一天開始,翟小凡便自覺幫她分擔了很多工作,有時候排新舞劇,演員們想多休息一會兒,她也會站出來喊大家繼續,能讓寧姐少操點心也是好的。


    翟小凡能幫的,也就那麽多,其他的還是得沈嬌寧自己來。


    好在她這團隊十分得心應手,樂隊有金夫人和金子墨,金子墨繼承了他父親的天賦,不但指揮出眾,小小年紀就會寫曲子。


    他主動申請要為新舞劇作曲,還特意強調他不要錢,隻領指揮的工資,沈嬌寧笑著應了,跟他溝通之後,便讓他作曲。把事情交給金子墨以後也沒有多管,隻等成品,看作品說話。


    還有舞美,她讓道具和燈光配合,她要一片白玫瑰鋪六分之一的舞台,等舞劇最後,這片白玫瑰要變成紅玫瑰,讓他們想辦法,是道具這邊解決,還是到時候打燈光,呈現紅玫瑰的效果。


    舞團裏的事情都零零散散,但真要一樣一樣處理起來頗費時間,加上自己的排練也不能放鬆,沈嬌寧確實過得十分充實,除了臉上長痘,掉頭發,看不出什麽問題。


    直到部隊出發大約半個月後,在一次排練時,她忽然軟軟地倒下了,翟小凡衝過去一看,還在流鼻血。


    “寧姐,你這樣下去不行啊,今天別排練了,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沈嬌寧自己捂著鼻子,擺擺手:“沒事兒,你們繼續排練,我在旁邊休息一下。”


    今天元靜竹和曹麗都沒來,隻有賀平惠還能勸得動她:“別撐了,去醫院,不然顧團長還沒回來,你先倒下了。”


    “就是,寧寧,你要是怕耽誤他們排練,我陪你去。”金夫人說,“身體最馬虎不得,你這樣強撐可不行。”


    沈嬌寧拗不過他們,和金夫人一起去醫院看了。


    不過是勞累過度、睡眠不足、憂思過重。醫生最後給她開了三四種西藥,其中兩樣是幫助她入睡的。


    ……


    南方軍區的戰士們已經抵達前線。


    這天,戰事稍緩,顧之晏在指揮部端著碗吃飯。他已經兩天沒有合眼,連吃飯時也看著作戰圖。


    突然,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飛快地放下碗,捂著胸口。


    “團長,你沒事吧?”一個指揮員看他臉色不對,問道,“要不您去休息一會兒。”


    顧之晏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重新端起碗吃飯。


    他胸前的口袋裏裝了嬌嬌送他的三帝錢。


    東西沒丟,他鬆了口氣。


    嬌嬌這會兒估計在舞團跳舞,她在省會熟人多,應該不會出事。


    第139章 《玫瑰與我的祖國》2   三帝錢(修)……


    西藥果然比中藥效果快得多, 沈嬌寧吃了醫生開的藥,每天至少能睡五六個小時,好的時候能睡七個小時, 保證睡眠之後,她臉上的痘終於開始消退, 翟小凡看著鬆了口氣。


    這次舞劇排練十分順利, 許多人剛來舞團不久, 卯著一口氣想表現好了給團長看, 加上團長自己帶頭勤奮排練,氣氛就在那裏,雙料金獎的團長都那麽用功, 他們還有什麽資格偷懶?


    另一點是,其他人也想去參加國際比賽,現在國內除了沈嬌寧和另一位跟她一起參加雙人舞比賽的男舞者, 還沒有其他人獲獎。可以說國際比賽經驗最豐富的國內舞者就是他們團長, 大家排練之餘,也會向她請教相關知識。


    沈嬌寧對這些向來傾囊相授, 很樂意跟他們分享,也鼓勵舞團的人去參加比賽, 出去多看看對他們提升舞蹈水平大有裨益。


    她自己覺得說這些不算什麽,在其他人看來,卻覺得她十分真誠,不僅僅把她當成團長, 也打心底裏認同她, 覺得她是一個值得深交的人。


    “團長,要不你快點把芭蕾學校辦起來吧,你點撥兩句, 感覺比自己瞎琢磨一年還管用!”


    沈嬌寧笑道:“會辦的,過段時間再辦,現在太忙了。不過那邊還是要請其他老師來教啊,我主要在這邊帶舞團。”


    那名舞者聞言十分遺憾。


    “不用遺憾,你們現在認真排舞劇,要是誰能力過關,自己也想當老師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們過去教。或者兼職,舞團這邊也演出,有空去學校教舞蹈,那樣也可以。”


    此話一出,真有不少心動的,畢竟舞者舞台生涯有限,到了該退下來的時候,教舞蹈是大多數舞者會選擇的一條道路,何況是她辦的芭蕾學校,質量一定不會差。


    這幾乎意味著,隻要他們足夠出色,未來一輩子都有了保證,不用擔心過了巔峰狀態之後的生計。


    有了沈嬌寧的這句話,大家更拚命地訓練,在成立不久的南方芭蕾舞團揮灑自己的青春與汗水。


    ……


    邊境。


    這天,他們正在跟敵人對戰,顧之晏本來躲在一個隱蔽的小土包後,指揮員和王立國一左一右,就在他兩側的小土包後麵,可是團長不知怎麽回事,突然焦躁起來。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那個安全的隱蔽地,往回跑,也不知道在找什麽,最後終於找到了,才握在手裏。這時,一顆手.榴.彈過來,卻是對著他方才躲的那個小土包去的,炸開,小土包瞬間化為平地。


    顧之晏因為跑回去找東西,離得遠,容易跑開,躲過一劫。


    這一天,是他入伍十幾年,頭一次受到批評。


    批評他的人正是他的父親顧開濟:“在戰場上分心,你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嗎!等回去你給我好好反省!”


    顧之晏緊緊捏著那墜紅珠子的三帝錢,沉默不語。


    王立國為他說話:“首長,這結果不是好的嗎?團長要不是提前跑開了,這會兒指不定傷得多嚴重,沒命也是有可能的,多虧他提前跑開了啊。”


    指揮員也道:“就是,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團長從來沒擅自離開過遮掩物,第一次跑開就躲過一劫,不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嘛。”


    反正他是真心覺得團長運氣好,一般人是沒了遮掩會被打中受傷,團長卻偏偏因此沒受傷,除了運氣好,他想不出別的詞來。


    團長今天突然離開遮掩物,卻正好躲過一劫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


    其他人都以為他真的是生死關頭,突然福至心靈,隻有程佑知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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