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發出聲響的,隻剩還在努力對雞腿奮鬥的靜楠。她夾不住雞腿,數次都從筷中滑落,讓小孩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怎麽不用手?”見是她,皇帝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這個小姑娘,看見真人後,便明白了為何荀宴會喜愛她。


    天真無邪,稚嫩懵懂。


    他的兒子,從來都有顆憐愛弱小的心。


    “會髒。”靜楠舉著手,讓袖口滑落,“新裙子。”


    原來是舍不得弄髒新衣裳。皇帝又一笑,“可以洗幹淨的,用手拿吧。”


    靜楠下意識看向了荀宴,荀宴亦道:“可以用手。”


    一大一小的默契叫皇帝目光閃了閃,他本在克製著視線,這一交流,終究是忍不住朝荀宴看去。


    清減不少。這是皇帝的第一反應,隨即又欣慰地想,但顯然愈發幹練了,舉手投足有了說一不二的氣勢。


    任何一位長輩,看到後代如此變化,心中都是既喜又澀。皇帝也不例外,不自覺就看了片刻。


    他作為天子,再細小的動作、眼神,都是矚目之處。連荀韜都納悶陛下為何看著自家弟弟,作為當事人的荀宴卻巋然不動,淡定極了。


    皇帝憶起方才看見的那闔家歡樂的場景,胸口更悶了。


    “陛下。”荀巧含笑出聲,“飯菜還合胃口嗎?”


    “尚可。”皇帝道,“可惜少了些滋味,朕聽說海城的魚幹很是開胃。”


    荀巧:……


    原來是帶著小消息來的。


    深知皇帝對荀宴這個兒子欲親近而恐其冷漠的心態,荀巧自然不敢在皇帝麵前炫耀,連忙著人取了魚幹來。


    與鍾九一樣,荀宴在海城買了十斤魚幹,分三種口味。


    當初鍾九提醒他,便是有意讓荀宴想起皇帝,若能送一斤進宮,也是心意。


    但別說一斤,連小魚幹三字,荀宴都未在信中提及。


    分明是香辣可口,令人胃口大開的魚幹,皇帝此時吃來,卻越嚼越澀。


    平心而論,荀宴待他這個親生父親比五年前已好了許多,恭敬孝誠,逢年過節亦會送上禮物和祝福。


    但皇帝知道,他在兒子心中的地位,無論如何都比不過荀家。


    慢慢吞吞用了一頓飯,皇帝以消食的名義,令荀巧陪自己在府中漫步。


    月明如水,樹影婆娑。


    荀府的夜,同皇宮相比少了輝煌,多一分靜。


    無火樹星橋,無朝歌夜舞,唯獨幽靜二字。


    皇帝隻顧悶悶行走,並不言語,荀巧緊隨其後,賞花賞月賞風,亦不開口。


    他向來如此,典型的中庸做派,倒是皇帝忍不住瞥來了一眼。


    眼神不大友好。


    荀巧琢磨了會兒,上前試探道:“陛下,同兩位殿下鬧了不快?”


    荀巧指的,自然是年長的兩位皇子。


    立儲風波未定,兩位皇子之間的關係也愈發緊張。


    論才智、手段、年歲、勢力,二者皆相近,因此除了暗中打壓外,兩位皇子便卯足了勁兒討好皇帝,試圖奪得帝心。


    皇帝不傻,如何看不出他們的虛情假意。


    他對這兩個兒子本就感情平平,近來更是轉淡,比較起來,或許連對貼身內侍都比這倆兒子親近。


    “為何這麽說?”饒是被猜對心思,皇帝也要故作神秘。


    荀巧一看皇帝神色,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他深知,皇帝從在潛邸時就深受世家掣肘,當時,世家甚至可以左右皇權交替。


    這也是先帝晚年寵幸外戚,放任世家坐大的苦果。以致到了如今,陛下還在為削弱他們而努力。


    兩位皇子背後的外戚家族便是典型的世家,多年來,一直憑借盤根錯節的勢力,連連阻擋陛下新政推行,以利己身。


    皇子們深受影響,平日待母妃一族都極為親近,無怪陛下不喜。


    皇帝的苦惱,荀巧都懂,可他不能說。


    他樂嗬嗬地開口,“陛下的神色,與臣同犬子有矛盾時頗為相似,是以鬥膽猜測。”


    “哦?”皇帝來了興致,“你們也會有矛盾?”


    “唉,兒大不由父,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思。”


    “那都如何調解?”


    荀巧悠悠道:“既為父子,血脈相連,調解一詞卻是過了。彼此多多包容,多些耐心,凡遇事不忘彼此商量,也就夠了。”


    皇帝一口氣沒順,險些被荀巧這話嗆住。


    這說的有何用?


    荀巧又笑,“陛下可別道臣糊弄您,理便是這個理。您平素待兩位殿下,是凶了些。”


    皇帝沉眉不語。


    非真心實意,怎麽偽裝,都是假。


    兩個兒子如此,他亦如此。


    思及此,他似有所感,突然抬頭一望,正好望見前方那道身影,於夜色中行走,立如修竹,頎長挺拔。


    不是他的三子,又是何人。


    難道是來看他的?


    皇帝三步作兩步趕去,臨了又慢下,狀似不經意道:“怎麽,睡不著嗎?”


    荀宴向他問過安,再示意手中牽著的小孩,“吃多了,帶她走走消食。”


    皇帝沉默片刻,然後哦一聲。


    “陛下還不回宮?”


    皇帝不可能在荀府留宿,荀宴便順口問了這麽一句,聽在麵前人耳中,卻是在催他離開。


    心中本就鬱鬱,如此更覺蕭瑟,皇帝一時口快,道:“天太黑了,路不好走。”


    荀宴:……


    荀巧:……想要兒子送一程,就不能直說嘛?


    自覺失言,皇帝想說什麽補救一二,被荀宴牽著的靜楠想到什麽,在荷包中找了找,掏出一顆閃閃發亮的珠子,“給伯伯。”


    皇帝一愣,看著這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送給朕的?”


    “不是。”靜楠認真道,“要還的。”


    意思是,隻是借給你照明,不是送。


    荀宴對小孩此舉倒不奇怪,很是習以為常的模樣,也不插手。


    見皇帝還不伸手,小孩努力踮腳舉了舉,稚嫩童音在寂靜夜色中很是清晰,“拿著它,就不怕黑啦。”


    珠光之下,她的雙眸愈顯清亮。


    皇帝凝眸半晌,這一刻,心中連日來堆積的鬱氣,竟不知不覺散去了。


    他鄭重地接過了夜明珠,眉目柔和,“好,朕一定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是幾天假呢?我今天已經開始上班惹,對沒錯,隻有一天……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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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依賴


    皇帝深夜回宮,驚起不知多少燈火。


    一路行來,皆是白日般明亮,皇帝卻時而低頭把玩掌中夜明珠,唇畔含笑。


    內侍總管全壽暗暗驚詫,陛下這次和那位公子見麵,竟如此愉悅?


    今日恰逢荀宴歸京,德妃、淑妃俱是無眠。


    二妃根基深,各宮皆有人手,縱使皇帝低調出宮,她們又如何不知道。


    隻是不清楚,皇帝到底去了哪兒。


    “我去給陛下送湯。”淑妃按捺不住起身,被何嬤嬤攔住,“娘娘可知現在的時辰?”


    “亥時而已。”淑妃滿不在意,“陛下未睡,我怎麽不能去?若不見我,再回來便是。”


    德妃溫柔體貼,是解語花般的美人。與之相對,便是淑妃的驕矜自傲,自詡家世出眾,還曾給皇帝甩過臉色。


    不過,皇帝並不縱容她,淑妃吃了陣苦頭,在皇帝麵前總算收斂些許,但性情已養成,總歸差不了多少。


    何嬤嬤無奈,拉住人,“窺伺帝蹤的苦頭,娘娘不是沒吃過,何至於急這一時?殿下才交待過,近日謹慎些,莫惹陛下動怒,娘娘就忘了嗎?”


    提到兒子,淑妃氣焰一滯,悻悻然回座。


    對於毛九田被捕一事,淑妃其實很不以為意。


    隻收了些下麵的孝敬罷了,京中有幾人沒做過,能有多大罪?


    淑妃謀劃著,在陛下麵前哭一場,再將從毛九田那的所得,分幾成給國庫,此事也就了了。


    既被何嬤嬤勸住,淑妃暫時作罷,勉強就寢去。


    她想,明日定要早些去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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