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侯攜夫人入殿,呼吸急促,發冠亦有少許歪斜。


    途中聽了事情概況時,建平侯就知道夫人和兒子惹了禍。


    最關鍵的是,這一年多來,他竟絲毫不知情,還一直當兒子和公主情誼甚篤。


    來不及數落夫人,建平侯思前想後,便在下馬車前故意弄亂發冠,令衣襟淩亂。


    建平侯夫人不解其意,到底不願自毀形象,便沒有照做。


    “陛下——”甫一麵聖,建平侯直接跪地,道,“臣有不教之罪,以致駙馬竟罔顧天威,冒犯了公主殿下。”


    肉眼可見的,皇帝臉色好了些。


    建平侯號脈準,知道陛下好顏麵,近日待世家又愈發難以容忍,便先將自己放得極其卑微。


    兩家雖說結姻,已為親家,但誰能真把自己和天家放在同等的位置上。


    一聽夫人的那些言語,建平侯就知道聖上聽了會大怒,所以出此下策。


    建平侯手握兵權,可平素低調得很,皇帝對他並不像陳家那般厭惡。見其言辭懇切,神色惶惶,怒氣先降了三分。


    “事情來由你都聽說了?”皇帝道,“這些後宅之事,想來你也不大清楚,怪不了你。”


    建平侯搖頭,“公主為君,駙馬為臣,他們的事豈能說是後宅小事。若非臣閉目塞聽,也不至於會造成今日惡果。”


    他舌綻蓮花,幾句話下來,皇帝對他本人其實已經毫無意見了。


    聽在其他人耳中,卻隻有兩個字:惡心。


    真沒想到,建平侯阿諛奉承起來也很有一套,連他夫人聽了都瞠目結舌。


    皇帝微微彎了彎唇,笑意轉瞬即逝,“好,那就來說說此事該如何解決。”


    說罷,皇帝左右環視一眼,全壽立刻領會了意思。


    畢竟是公主私事,總不好叫眾人圍觀。


    很快,荀宴及大皇子齊齊被請出了殿。


    大皇子臉色有一瞬間茫然,顯然沒想到自己也在外人之列。他不僅脾氣大,心也大,絲毫不覺得這是自己沒有幫皇妹,父皇遷怒的緣由。


    大皇子站在駙馬那邊的理由很簡單,一、同為男子,他確實覺得自家妹妹不占理;二、這種時候,他不想因妹妹的糊塗而交惡建平侯。


    所以這時候,大皇子尚未意識到自己又惹了親爹生氣。


    看見身側的荀宴時,他立刻恢複了凶色。


    不僅因他看荀宴不順眼已久,更因方才荀宴對他的阻攔。


    日頭正烈,大皇子的瞪視沒有得到回應,荀宴帶著小孩找了處陰涼的亭子,避暑等候。


    大皇子猶豫幾息,邁步跟了過來。


    他注意到,荀宴身旁的小姑娘對周遭風景格外好奇,一雙大眼望來望去。


    若在宮中待得久了,便知道風景無非是那幾種。無論花草樹木、奇山異石,宮中都講究身份、地位的象征,美觀倒是其次。


    大皇子居於宮廷二十餘年,對這些早沒了興致,所以他跟著看的不是風景,而是人。


    小姑娘景色未能欣賞多久,就坐回木製長椅。


    她似是餓了,從小荷包中掏出一把菱角,開始認真剝皮。


    很快,荀宴亦加入剝菱角的隊伍。


    他這寵小孩的模樣讓大皇子唾棄不已,深覺荀宴此舉不過是因為知曉小姑娘的身份,間接討好父皇罷了。


    平心而論,大皇子承認小姑娘生得很是可愛,肉嘟嘟的臉蛋與憨態可掬的舉止,都令人喜愛不已。


    他看了,都忍不住想,這樣可愛的小公主,父皇為何不迎回宮,而是讓她跟在荀宴身邊呢?


    她母親又是何人?已經不在人世?還是身份特殊到無法公之於眾?


    大皇子思維發散,短暫的時間內想出了無數種可能。


    不管哪種可能,都叫他想不出父皇把人養在宮外的理由。


    母妃告訴他,父皇很喜愛這個疑似流落在外的小公主,極是縱容,甚至允她在頭上撒野。


    但除了可愛些,這小姑娘特殊在哪兒呢?


    大皇子凝視許久,看見小孩吃了一整把菱角,又喝下甜水,再用了盤宮婢新呈的甜瓜,嘴角微抽。


    這麽能吃,是小豬嗎?


    他盯得久了,不知不覺間,靜楠和荀宴同時看向了他。


    小孩不明所以,見他一直看著自己的手,以為這個哥哥想吃瓜。


    師傅和姨姨都教過她,要謙讓,就像阿欒每次把零嘴讓給她一樣。


    可是靜楠不認識這個哥哥,今早孵蛋後直接跟進了宮,還沒用早飯,確實餓了。


    想了想,靜楠背過身,將最後一塊瓜三口作兩口吃掉,再轉過身攤開手,認真對大皇子道:“沒有了。”


    大皇子:……誰要吃你這一塊瓜!


    第32章 孵蛋


    大皇子的幼稚之舉, 並沒有被荀宴放在心上。


    任他才智再多,也想象不到德妃會陰差陽錯將靜楠認作小公主。


    在荀宴這兒,大皇子、二皇子都沒好形象, 二人都很聰明,隻一心用在了奪位。


    縱然是身份使然, 這是他們必經的道路,可其中的手段未免太過無情。


    如果上位者都是如此, 他無法想象百姓將來的生活。


    所以荀宴更喜歡如荀巧、楊豐那樣的官吏。


    “哥哥。”飽而眠,這廂靜楠吃得滿足了,自然就想睡了。


    這會兒熱度尚可,微風習習,她雙眼闔上, 腦袋開始點鍾。


    身體還未倒下,手下意識揪住了荀宴, 隨後被他輕輕托住腦袋。


    “睡吧。”荀宴輕道, 任小孩躺在了自己膝上。


    他身形清臒, 雙腿亦是勁瘦,躺著並不舒服。靜楠起初無意識翻動幾次,但周身都是熟悉的、安心的氣息, 很快令她陷入安眠。


    因看多了溫氏哄阿欒, 荀宴的手還十分自然地拍打著小孩。


    慢慢的, 小孩就窩到了他懷裏。


    這副慈和溫情的畫麵,不由讓大皇子想到了老太太哄孫兒的模樣,不適應之餘, 亦沉思起來。


    荀宴受父皇令查案、打壓他們的人時, 可從未心慈手軟過, 莫說溫柔, 連一個笑容都不見得有。


    對付男人,無非三大利器:錢、權、色。


    在外祖父、舅舅的教導下,大皇子早已深諳此道。荀宴縱未及冠,也是個男人了,所以他們起初用的也是這三個法子。


    可惜的是,無一不是失敗而歸。


    屬下曾對他道:此人無畏無懼,亦無所求,是最不好對付的那種人。


    不好啃的硬骨頭不多,荀宴恰好屬於其中之一。


    但今日,眼見他和小孩相處的模樣,大皇子隱約意識到了一件事,荀宴並非無所求。


    他重情。


    唇畔泛起一絲笑意,很快被大皇子斂去,轉瞬間,他麵上依舊是慣常的不耐煩。


    成年人之間的波雲詭譎,絲毫未能影響靜楠。


    即便到了盛夏轉秋時,她也不過五歲而已,這些離她太遠了。


    伏在荀宴懷中,她睡得沉而甜,夢中迷迷糊糊,閃過了無數道熟悉的、陌生的光影。


    其實每個人自降生起就有記憶,隻是繈褓時懵懂無知,即便記住了場景,但沒有大腦有意的整理和順序關聯,這些記憶都是片段的、殘缺的。


    靜楠的夢循序漸進,斷斷續續的畫麵接連浮現。


    起初,是嬰孩的哇哇哭聲,溫柔的女聲輕輕安撫她,喚著“囡囡”“寶寶”。


    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間或被柔聲哄著。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女子開心的時候愈發少了,抱她親她時,依舊鬱鬱不振。


    她受了影響,也很是低落。


    忽然,一陣刺目的天光襲來,繈褓中沉睡的她被高高舉起,耳畔充斥著尖叫和高聲咒罵。


    繈褓中的她大聲哭起來,卻更惹人厭煩。


    她被高高地摔了下去,哭聲戛然而止。


    有個聲音惡狠狠地說:這是災星,不是我女兒!


    …………


    荀宴原地坐了許久,已是出神的狀態,手邊感到涼意時,他還當是清風拂過。


    待回過神低頭一看,才發現竟是小孩在夢中哭了。


    莫非是吃壞了肚子,哪裏不舒服?


    他眉頭皺起,輕輕喚了幾聲“圓圓”。


    小孩睡得沉了,就難以叫醒,哼唧幾聲,往他懷中縮得更深,整個人完全蜷在了裏麵。


    唯獨露在外麵的小耳朵動了動,粉粉的。


    荀宴順勢捏了捏,不動,再捏捏。


    小孩終於睜眼了,很是困倦的模樣。


    刺眼的陽光被荀宴遮住大半,光暈柔柔,撞入靜楠眼簾的,是他清雋的麵容,目光溫和。


    “……哥哥。”她下意識叫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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