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她和那些年輕小郎君相談甚歡的模樣,荀宴不悅之餘,亦有擔憂。


    他隻怕,今後她會越來越覺得他無趣,嫌他年長。


    皇帝:“……”


    他簡直被逗笑,就這?就這個原因,讓他的兒子猶豫了這麽久?


    差十餘歲而已,難道覺得,因此就配不上那小姑娘了?


    令他震驚的是,兒子竟好像真是這麽想的。


    雖說早在五年前,皇帝就感覺兒子對那小姑娘格外上心,將來恐怕會有禍患,萬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禍。


    幸而靜楠生性純稚,若來個心術不正之輩,豈非要成禍國妖妃。


    按捺下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皇帝對荀宴耳語一番。


    第102章 表白


    倏忽五日, 靜楠出乎尋常地都未進宮,也未參宴,一直待在家中大門不出, 陪伴啾啾。


    是夜,一燈如豆, 黯淡光線中,靜楠趴在榻沿, 半濕長發垂晾,泛著柔潤光澤。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安穩起伏的啾啾, 明顯有心事。


    “圓圓,睡了嗎?”孫芸輕柔道, 得了回應, 便推門而入,手中捧了碗湯。


    她道:“聽大夫說,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在長身子,容易骨疼,這湯可以補補。”


    看女兒慢慢喝下,她露出笑意,但轉瞬即逝,注視著靜楠清麗的臉龐,“你和太子, 是不是鬧矛盾了?”


    靜楠搖頭, 奇怪她怎會這樣問。


    孫芸不好說, 她被外間傳聞所驚, 不知獵場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問卻不敢問。


    思來想去, 也隻是把女兒攬在懷中, 為她輕輕拭發,“你五日未出門,娘以為,你是不開心了。”


    母親的懷抱,於兒女來說本就如同港灣,溫暖、安心,靜楠躺在她膝上,越發放鬆,如實回答,“沒有不開心。”


    她隻是,遇到了困惑和不解。


    往日有問題,可以尋求哥哥的幫助、解答,這次,卻是他要求她自己思考答案。


    這雙若點漆的漂亮眼眸中,沉澱著思索之意,孫芸靜看著,心底再次浮現遺憾。她錯過了女兒懵懂摸索的孩童時段,如今,女兒已學會思考了。


    “若有什麽心事,不妨說與娘聽聽?”孫芸道,“我雖隻是一介婦道人家,但也讀過不少書,稍明事理,況這年歲總比圓圓長些,興許你想的事,娘也經曆過。”


    靜楠仿佛被點醒般,露出驚奇神色,她確實沒想過這種可能,畢竟從未這麽做過。


    孫芸忍耐住酸澀,含笑,“是秘密嗎?如果能對娘說的話,娘一定保密。”


    在靜楠這兒,很少有無法對人道出口的秘密,她素來坦誠且率真。


    換做仰躺姿勢,麵對孫芸溫柔的目光,昏昏燭光映襯,靜楠心防徹底打開,慢聲將意識到與哥哥感情發生變化以來的所有事,包括獵場那夜,盡數傾訴了出來,一絲不漏。


    側耳傾聽時,孫芸沒有錯過女兒的神色。她注意到,女兒雖懵懂,但在提及一些細節上,的確不失小姑娘的靦腆和羞澀。


    孫芸心中,慢慢明了。


    “哥哥說,嫁娶非兒戲,讓我謹慎考慮,再告訴他答案。”靜楠不自覺,流露茫然之態。


    哥哥還說,假使維持現狀,他們能永遠親如家人,可若換了身份,卻有可能導致分離。


    這是何意?


    孫芸倒是聽明白了,隱有驚訝,對太子大為改觀。她本以為,太子胸懷萬民,情愛於君王不過消遣,沒想到他也如此細膩。


    太子待圓圓,確實珍愛。


    若非有此前十年的陪伴,何來這種情感,孫芸心中,竟又生出一絲慶幸。


    “圓圓如何想?”


    “我想和哥哥永遠在一起。”


    孫芸笑了,握住她柔軟的手,置於掌中輕撫,“永遠在一起,並非隻能嫁給他,當如今的鄉君,以兄妹之名,亦可相伴一生。且這種關係,無後顧之憂,男人待妹妹與待妻子,是不同的。妹妹可疼可寵,無需其他,妻子卻要與他共享榮辱,同擔風雨。俗語有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便是如此。”


    “太子拒絕你,便是不知你能否分得清,到底是想和他待在一起,還是對他情有獨鍾,欲與他共度餘生。”說著,孫芸輕輕歎出一口氣,“娘前半生經曆,雖是失敗,不足以為模範,但娘一直認為,情之所鍾,才可托付終生,男女皆如此,不然,徒餘悔恨罷了。”


    “圓圓,若你隻因相伴太久而想嫁他,便不要做。若你想作為他妻,便要更堅定些,太子之妻、國君之後,都非易事,若你應下卻中途退縮,你的哥哥、太子,會很痛苦。”


    “謹而慎之,卻不可猶豫畏縮,決定了,便要堅持初心。”


    “我隻盼,你們都莫辜負彼此。”


    ————


    荀宴沒有同意皇帝的提議。


    皇帝和大公主不愧為父女,所出主意大同小異,他欲讓荀宴偽裝重傷落殘,或服藥露出老態來試探靜楠真心。


    曾受過這方法考驗的荀宴深以為,此法不行。他了解心急如焚的憂心感,不管圓圓對他何種感情,若知道他身受重傷,定會焦慮不已,他不想用這種蠢笨的方法試探,傷人傷己,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真實。


    深知他性倔,皇帝隻得搖頭,嗤道:“那你自個看著辦,照你這樣猶豫下去,你們二人猴年馬月才有結果!”


    荀宴不語,猶豫的是他,決定權,卻始終在另一人手中。


    若她堅定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有絲毫顧慮。


    拒絕皇帝後,荀宴沒想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


    靜楠隨母親孫芸上香的歸途中,被人挾持,挾持之人為獵場中被荀宴處置的一員。


    此人剛中進士,名戴登,卻因一己私欲受安王所蠱惑,如今被奪去功名趕出京城。他父母俱亡,孑身一人,幹脆鋌而走險來挾持據說與太子關係匪淺的昌安鄉君,試圖得一筆橫財亡命天涯。


    荀宴飛快趕往流雲寺,途中徐英解釋,發生意外時,侍衛選擇先護鄉君,以致孫氏被擄。


    隨後,靜楠為保母親,主動提出用自己交換,才會如此。


    “閑雜人等已經全清了,孫氏也已被帶走,如今流雲寺隻剩僧侶和鄉君他們,戴登要求給他準備車馬,裝上一車珠寶,備他出城。”


    荀宴神色冷冷,不置一詞地踏入流雲寺。


    他一身朝服未退,發束玉冠,劍眉星目,撥開侍衛大步走去,讓挾持靜楠的戴登目光一亮,又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匕首在靜楠脖間劃出淺淺痕跡,周圍侍衛的心也開始跟著顫。


    “你小心一點。”出聲的,竟是靜楠,她歪過臉,盯著他,“若傷了我,別說珠寶,你根本走不出這流雲寺。”


    她的桃花眼依舊明亮,可那較常人天生要大幾分的瞳仁占據了大半眼眶,烏黑黑的,讓戴登與她對視時,有種幽邃之感,不由瑟縮,嘴上卻強硬道:“你說的不算!”


    “她說的不錯。”荀宴高聲,“昌安鄉君若傷了一指,你就別走了。”


    “嗬!”戴登梗著脖子,“我無父無母,孑然一人,太子殿下嚇唬誰?大不了讓這位如花似玉的小鄉君陪我同赴黃泉,下輩子,說不定還能討著媳婦。”


    “此時無父無母,卻並非天生地養。”荀宴神色冷靜,“同窗好友,鄰裏舍人,你心儀女子,正是書院夫子的愛女罷?好不容易中進士,達成約定,轉眼你就要獨自亡命天涯?還是說,你已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


    戴登瞳孔猛縮,震驚於他們查得如此之快,“和他們無關!你雖身為太子,卻也不可草菅人命!”


    “你被驅逐出京一事,也與昌安鄉君無關。”


    荀宴強硬的態度未按戴登預期,步步緊逼的話語令他更慌,便隻重複此前要求,不再辯論。


    “哥哥不必和他說這麽多。”靜楠依舊盯著戴登,“給他車馬和銀子便是,瞧他這麽沒用的模樣,即便出城,也能很容易抓回。”


    荀宴目光一緊,果然,戴登受刺激,反應更大了,匕首深深壓下,讓荀宴負於身後的右手緊握成拳。


    “我這種無用之人,還能輕易入這寺中,挾持尊貴的鄉君。”戴登陰惻惻道。


    “我說的不對嗎?”靜楠反問他,“你殿試名次多少?總共五十人,待我想想,似乎是第四十八名,對不對?”


    見戴荃神色,靜楠便知自己所記沒錯,“年過三旬,身無長物,名次也隻如此而已,你當自己很厲害麽?太子的書童,都要比你厲害得多。你不履約也好,那女子若嫁了你,也是半生無望。”


    戴登目露獰色,荀宴斷然開口,“靜楠!”


    靜楠充耳不聞,仍話語不斷,“與你合謀的是何人?無非與你那幾位同被驅逐的同窗一起,或串通僧侶,趁上香之際侍衛不備罷了。一群烏合之眾,蠅營狗苟,隻能想出這等下策……”


    暗處,弓箭手悄然搭上箭矢,對準戴登,卻見他突然暴起,“烏合之眾?蠅營狗苟,皇家才是藏汙納垢之地!父子相疑,兄弟相殘!史書誠不欺我。我當然無用,若非太子殿下的好哥哥,安王殿下所安排,豈能入得了寺?他傷不了太子,便要我殺你!嗬!好一個光風霽月、懷柔納慈的天家!”


    他愈發激動,臉色漲紅,手臂亂舞,幾乎要向靜楠刺去。弓箭手繃緊弓弦,箭矢即將離線的刹那,竟見昌安鄉君飛快往下一縮,將匕首插進戴登大腿,在其痛呼之時飛快往側旁跑去,同時喊道:“別殺他!”


    弓箭手猶豫,當真沒有射箭。


    一串動作隻在瞬息間,局麵便已徹底變化,靜楠快速跑向眾人,竟看到了荀宴瞠目結舌的震驚模樣。


    “哥哥?”她喘著氣,叫了這麽一聲,下一刻,被猛地抱住,在她耳畔響起的聲音近乎發顫,“你怎麽、怎麽敢!”


    荀宴從未想到,靜楠臨危不亂之餘,還用這種極其危險的方式反擊。


    差一點,差一點那戴登擲出的刀就中了靜楠後背,若非她機靈,沒有直線跑……


    巨大的後怕充斥著荀宴腦海,手臂愈緊,幾乎讓靜楠窒息。


    她努力掙開一點點,雙眼亮晶晶的,不見絲毫害怕,“哥哥,戴登親口說的,是受安王指使。”


    她似在很興奮地表示:這是證據!


    荀宴沒有絲毫高興,甚至想按住她,狠狠地打一頓。


    怪不得她要這樣奚落、譏諷戴登,除去讓戴登自亂陣腳外,更是逼他說出這句話!


    那道聖旨還未宣,她便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幫他對付安王。


    手久久地顫抖,仍未平歇,荀宴看著侍衛將戴登製住,來請示他,“砍了雙手,押回去。”


    戴登的慘叫,由近到遠,很快,那血跡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


    “哥哥。”靜楠疑惑喚他,“你不高興嗎?”


    他不高興,當然,甚至是憤怒。荀宴從不知,自己何時教過靜楠這樣以身犯險,隻是為了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壓製住眸內的狂風暴雨,荀宴繃住臉色,問:“為何要這麽做?”


    為何?麵對荀宴的眼神,靜楠忽然淺淺一笑,桃花眼彎起,讓荀宴有點懵。


    近日所思,匯成了句句話語。


    “因為,不想總是讓哥哥來保護我,不想隻躲在哥哥懷裏,被遮風擋雨。”


    “……嗯?”荀宴一時,竟不解其意。


    拉出他的手,靜楠緩緩地、卻很堅定地與他十指相扣,認真道:“想做的,是風雨同舟,悲喜同享,福禍與共。”


    “哥哥,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不是妹妹,是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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