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抿了抿唇,說:“王嬪出事了。”


    昨日的事他們兩個誰也沒說,可皇後在宮中的耳目無處不在。她到底還是知道了女兒被王嬪襲擊的事情,嘉禾能忍得了王嬪,皇後卻忍不了。那天嘉禾走後不久,皇後便下令為王嬪找了太醫,接著被派過去的太醫說,王嬪患了癔症。


    於是皇後理所當然的命人將患了癔症的妃嬪拘了起來。


    王嬪接下來會遭遇什麽,嘉禾不敢去猜。她為此鬱鬱不樂,卻想不出解決之法。


    “你又是為什麽不開心呢?”嘉禾繼而問他。


    她高高在上,卻偶爾也會低頭去看身邊的人,至少蘇徽的喜怒哀樂,她是會體察的。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其實很要緊,他不能確定自己的母親會不會動用手段強迫他回二十三世紀,可是這些事情他沒辦法給嘉禾解釋。“我有個母親,公主您知道麽?”


    “這世上誰都有母親。”嘉禾哭笑不得。


    “唔,這倒是……”雖然在他那個年代不是誰都有媽。


    “我覺得我在宮裏待的挺好的,可是假如,有那麽一天,我的母親忽然說讓我出宮,公主認為我該怎麽做?”


    “你不能出宮的。”嘉禾脫口而出。


    蘇徽輕笑,“嗯,我知道。”這年頭凡是淨身了的人,還真沒多少地方可以尋差事。


    嘉禾抿了抿唇,低下頭,“你走了,我會舍不得你。”


    蘇徽愣住。


    “你怎麽了?”見他許久都不說一句話,嘉禾稍顯窘迫。


    蘇徽回過神來,笑著搖頭。


    他隻是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到這個時代是為了搜集史料,而不是為了和一個小女孩做朋友。


    想要得到最直觀的一手資料,必須要在嘉禾身邊,可他到了她的身邊,就會不可避免的與她產生交集。


    他目前並不清楚在嘉禾心中是什麽地位,可他沒辦法一直留在嘉禾身邊守護她一輩子。


    第34章 、


    皇後究竟有沒有真的謀害皇嗣,嘉禾始終都不清楚,可皇後的“罪名”,終歸是被洗清了。


    再沒有人談起這件事,好像近日來的風波不曾發生。


    重獲自由的皇後繼續替自己的長女張羅婚事,這原本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二十一歲的榮靖公主倒了不得不嫁的時候,這一次帝後向她詢問,她可有中意的夫婿,榮靖回答說,杜家四表弟。


    杜榛在獄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帝卻不欲追查拷問他的人,將女兒賠給杜榛以平息杜家的怨恨,倒也說得過去。


    榮靖公主的婚事就此定下,皇帝親自寫下了賜婚的詔書,禮部、宗正共同操辦。這是夏朝建國之後的第一場皇家婚事,嫁的又是帝後長女,婚禮務必要無比的盛大,以彰顯天家威嚴。


    嘉禾十三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卻並未因長姊覓得夫婿而對嫁娶之事萌生出多少憧憬。相反,她是在滿懷著厭惡的注視即將到來的公主大婚。


    嘉禾舍不得阿姊,更加不願看著阿姊嫁給一個侮.辱過她的人。她在心底悄悄的祈願,希望這場婚禮無法進行下去。


    然而這年秋初,她的願望竟然成真了。


    邊關忽然傳來急報,說胡人有意南下。


    就在十幾年前,天下還在一片動蕩之中,但嘉禾運氣實在太好,她出世之後,戰火漸熄,她的童年不曾經曆過流離,長於宮城之內根本沒有機會親眼看到紛亂,她隻在小時候聽說某某地方還在打仗,某某地方還需要派兵遣將,某某地方的糧草需要調度。


    後來她連這些事情都很少聽到了。約莫六年前,鄭牧與李世安各帶一路大軍北上,長城以外的胡人紛紛俯首稱臣。


    軍國大事作為女子她當然是沒有插手機會的,卻也還是忍不住為此揪心。女官們隻讓她好好的去讀她的《列女傳》,不許她說這些事情。


    嘉禾想起了天書上的預言,坐立難安。


    因是待嫁之身,榮靖大部分時間裏都待在自己住的天暉閣中。嘉禾心中煩悶,便去找榮靖說話。


    走近天暉閣的窗子時,她瞧見了長姊的身影,榮靖臨窗坐著,正低頭擺弄著什麽。


    聽說待嫁的女孩都會親手為自己繡嫁衣,長姊不會是在做這個吧?嘉禾心想。


    不,公主出嫁時的禮服應由織造局負責,榮靖沒必要親自去繡衣裳。


    但……但她有有可能是在給心上人繡荷包之類的。想起之前偷偷看過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嘉禾忍不住一陣惡寒。


    她輕手輕腳走到窗邊,榮靖早就知道是她來了,懶懶抬眸,衝著她一笑。


    嘉禾這才看清,長姊不是在繡花,而是在擦拭一把短刀,那刀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鋒芒凜冽,讓人望之心驚。


    “阿姊,”嘉禾也不進去了,就趴在窗邊同榮靖說話,“我聽說北邊又要打仗了。”


    “是啊。”榮靖將短刀利落的收回鞘中,“你也覺得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倒說不上來,隻是驚訝罷了。六年前不是才打過他們麽?”


    “嗯,六年前才打過。”榮靖點頭,用平靜淡漠的口吻說道:“興舉國之力,北伐塞外蠻族。但六年的時間,他們元氣恢複了些許也說不定。畢竟當年爹爹還是不夠狠,打到他們俯首稱臣也就退兵了,若是殺光他們的男丁,劫掠他們的牲畜,他們怎麽都得十餘年才能振作。”


    嘉禾想象了一下血淋淋的戰場,不免有些害怕,但並沒有表露出來。


    “然而就算北邊諸尚有一戰之力,他們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出兵。嘉禾,我考考你,假如你是蠻人,你會在什麽時候南下?”


    嘉禾皺著臉,“阿姊,我沒學過兵法。”


    “沒學過也不要緊,你好好想想。假如你是個塞外蠻族,逐水草而居,牧牛放馬為生,你會在什麽時候想要南下出兵?”


    嘉禾瞥了眼身後的蘇徽。


    蘇徽想要給她一個提示,但榮靖早就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了,先於他之前開口道:“你閉嘴,知道你是個護主的,你且站遠些。”


    護主麽?蘇徽愕然,心裏暗暗的笑了。果真還是後退了幾步,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好在嘉禾原本也不算笨,“……冬天?”


    胡人逐水草而居,然而到了冬季草木不生,牛羊馬都得挨餓,這時不南下劫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可現在是初秋。”榮靖似笑非笑。


    “消息是假的……不,不可能是假的。”欺君這樣的大罪,是個頭腦清醒的正常人都不會去做,“難道說,這一次胡人南下另有目的?”


    已經收鞘的刀在榮靖手上被反複把玩,她抬頭看了眼自己的妹妹,招手,示意她湊近些。


    屋內屋外都沒有人,□□靖還是那樣謹慎。


    嘉禾將大半個身子都趴在窗欞上,聽長姊一字一頓的同她說,“知道兔死狗烹吧。”


    嘉禾楞了一下,這個詞的含義她很清楚,眼下她爹爹的行為,就是兔死狗烹。江山安定了,所以要將那些為他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功臣們一個個除掉,以免他們功勞太大萌生異心。


    “那如果兔子沒死呢?”榮靖問她。


    如果兔子沒死,那是否意味著獵犬可以一直活著?


    嘉禾驀然懂了阿姊話語之中深層的含義,背後一涼。


    “六年前的北伐,爹爹花了不少精力和心思,軍隊的規模……罷了,我和說你動用了多少人、多少火器、多少精甲和良馬,你也未必懂。直接跟你說吧,爹爹是奔著剿滅北方六大部,離散胡人聯盟,迫使塞外蠻族徹底俯首而去的。可是最後戰事卻草草收場。不是爹爹仁慈,而是出征的將軍們,都不願再戰。”


    他們清楚,如果徹底打垮蠻族,戰事就將徹底結束。這對黎民蒼生來說是好事,對於他們這些依靠戰爭才獲得榮耀的人來說,卻是厄運的開始。


    “今年四月初,爹爹開始打壓功臣——實際上他很早之前就這麽做了,一步步的削去大將的兵權,逼迫鄭牧閉門不出、讓李世安棄官而走。隻是到了今年他才有了真正的大動作,十三姓功勳被他借故貶謫大半,就連外戚杜氏都不能幸免,於是功勳們急了。”


    榮靖的嗓音壓得很低很低,輕柔得宛如蛛絲一般,掠過人耳畔時會讓人不禁疑惑,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她的聲音。


    聲音低到最後就什麽也聽不見了。榮靖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讓嘉禾自己去思考。


    這一次胡人南下,會不會是一場陰謀?


    有人刻意挑動夏朝與蠻族之間的矛盾,迫使戰爭發生。


    或者有沒有可能是有人勾結了蠻人,聯絡他們南下入侵?


    “那爹爹該怎麽辦?”嘉禾試著將自己代入皇帝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一時間想不出任何答案。


    “不能再讓那些功臣們再上戰場了,否則爹爹的努力將要白費。”榮靖神色陰沉,隻看她完好無損的右臉,她的模樣生得很像皇帝,就連深思時,眉宇間都透著如出一轍的森冷威嚴,“短時間內爹爹沒有辦法扶持起一批新的將才。若他有兒子或者有弟弟,那他大可將他們送上戰場。可惜的是他沒有。”


    短刀在榮靖手中不斷的出鞘又被收回。


    “爹爹隻能自己上陣。”她輕聲說:“禦駕親征。”


    這樣的事情皇帝不是第一次做了,從前打天下時,他就時常親自衝鋒陷陣。他還年輕,還能廝殺。


    可是嘉禾在聽到這句話後,猛地倒吸了口涼氣,“不可!”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阿禾?”榮靖在妹妹的眼眸中看到了濃鬱的驚恐之色。


    第35章 、


    九五之尊的位子聽起來誘人,嘉禾偶爾也會想過,自己要是真的能做了皇帝會怎樣。


    但這些一閃而過的念頭遠遠抵不過她在意識到父親可能會死時的惶恐。


    在得知皇帝可能禦駕親征之後,嘉禾神情恍惚的從天暉閣告辭,等到她清醒過來時,她已經站到了乾清宮。


    以她一己之力更改皇帝的決議是幾乎不可能的,天子親征乃是一個國家最要緊的大事。


    可她還是想要試試,假如她的父親真的會因這次征戰而喪命,她現在如果不努力阻止的話,今後一定會後悔。


    皇帝正在為出兵北上之事勞心,嘉禾便在殿外懇求內侍方涵寧,“我隻與爹爹說幾句話就走。”


    方涵寧是看著嘉禾長大的,自然憐惜她。聞言便親自前去為嘉禾通報。


    不多時殿門打開,嘉禾理了理衣袖裙擺,走了進去。


    龍涎的想起並沒有往日那麽濃鬱,涼風拂麵,風中摻雜著鐵鏽的凜冽氣息。


    皇帝站在一具架起的盔甲前,久久不語。這是他早年征戰四方是穿過的東西,珍貴非常,雖已有不少損壞的地方,但看著它,就好像看見了年輕時揮戈奮勇的歲月。


    嘉禾一步步走近自己的父親,清楚的看見了他眼中似有烈火燃燒,不由心中一沉。


    “爹爹……”她走到皇帝跟前,極小聲的同他說道:“爹爹是要親征麽?”


    侍奉在皇帝身側的宦官臉色微變,嘉禾也猛地反應了過來,自己逾矩了。


    皇帝倒是沒有將嘉禾的話放在心上,以為是女兒膽小,“待到爹爹去了塞外,給你獵下最好的狐狸做鬥篷好不好?”


    嘉禾定了定神,知道這一回親征對皇帝來說也的的確確是利大於弊,她如果不拿出些站得住跟腳的理由說與皇帝,恐怕就算她費盡心思打動了母親與長姊,她們母女三人一起進言也勸不動皇帝。


    “爹爹……爹爹如果要親征的話,一定要多加保重。”


    “這是自然。”皇帝大笑,伸手按了按女兒並無多少釵環裝飾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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