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曆史上,她還殉主了


    她的忠誠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因為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嘉禾作為希望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雖然並沒能救下她的朋友,但至少嘉禾向她伸出過手


    第71章 、


    林毓上書彈劾的是宮中每逢節慶,必靡費大量錢財,奢侈無度,簡直是朱門酒肉臭,全然不顧天下百姓和邊關將士的死活。


    看著紙上林毓激烈的言辭,嘉禾都不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成了一個昏庸的暴君,貪圖享樂不恤百姓的那種。


    “林卿可曾將如今宮中每年用度與先帝長業年間做過比較?”嘉禾自認為比起她的父親來說,她真的很節儉了。至少她沒有妃嬪,每年光脂粉前就省了不少。


    “端和元年至今,宮中每年花費不足長業年間七成。”林毓倒是個盡職盡責且講道理的言官,罵人前做過詳實的調查。


    “那林卿可算過,一年之中大小節慶,加起來占三百六十五日的幾成?”


    “約莫兩成。”


    “那林卿何忍上此奏疏彈劾於朕?”嘉禾並不生氣,她更多的感受到的是哭笑不得。


    和林毓一同進殿的幾名士子聽到這話之後想要站出來為林毓說幾句話,然而有膽子大的抬眸看了看嘉禾的臉色,卻又發現女皇並未真的動怒。


    “這是臣子職責所在哪!陛下!”林毓更是如同猴子一般順著杆兒就往上爬,“陛下,臣伯父乃是六科給事中,兄長供職於督察院,臣一家子出了好幾位台諫之官,臣自然得繼承家風,有學有樣。臣的父親曾屢屢教導過臣,要敢於直言,做魏征一般的臣子。明鏡可為陛下正衣冠,良臣當為陛下正言行。”


    林毓口才好,說起辯駁的話語來滔滔不絕,不但自我感動,甚至還幾乎感動嘉禾。


    “你就不怕朕賞你廷杖?”


    林毓眼睛亮得像是在發光,“如果陛下執意不聽臣勸諫,還請以此全臣忠義剛正之名。”


    嘉禾登基三年,未曾親政,雖早聞台諫大名,卻始終沒能見識過他們的厚顏無恥,啊不,是剛正不阿,直到她碰上了林毓。


    林毓當然不算是諫官,他這一次模仿自己做諫官的伯父、兄長,恐怕更多的是想要提醒嘉禾任用他。


    他無疑是做諫官的好苗子,頭腦機敏、口才了得,更重要的是不畏權貴,視死如歸。他應該像他的兄長那樣進督察院,而不是成日裏待在女皇身邊吟詩作賦。


    嘉禾並不反感林毓這樣的人,也沒說不打算重用她。翰林試之後,她收攬了一批的少年士子。相比起那些真的就安心留在她身邊做弄臣的年輕人,她更欣賞林毓這種。


    但嘉禾不能將她的欣賞表露出來,她假裝沒有聽懂林毓的暗示。


    “林卿喜愛錦衣華服麽?”


    “誰能不愛。”


    “林卿貪杯好飲否?”


    “杜康乃是文人友,我豈能戒之。”


    “林卿府中可有舞樂戲文以供卿取樂?”


    “這……家中父兄蓄養美姬數十,每逢休沐,府上晝夜歌舞不息。”


    嘉禾命董杏枝將林毓那份奏疏取來,心情複雜的當著林毓的麵展開,“如此看來,林卿待朕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陛下不一樣。”林毓理直氣壯,“陛下是皇帝,萬民都看著陛下。臣的父兄叔伯為陛下驅使,拿到俸祿之後如何揮霍是他們的事,大門一關,誰也瞧不見臣府上的風景。可紫禁城的宮牆雖高,卻攔不住天下人窺探的目光。陛下若有一絲的差錯……今日臣這份彈劾倒是小意思了。”


    之前嘉禾明言說過要削減皇室開支,因此麵對著林毓這一份奏疏,嘉禾還真……不能指責他什麽。


    她倒也並不在乎更進一步的削減節慶花費,因為她本就不在意享樂。隻是這幾年她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


    “林卿一心為朕,朕感動不已。而林卿可知,若朕真按照你奏疏上所說的,減少節時賞賜,罷免樂坊,終止祭儀,會有多少人對你心懷不滿。別的不說,那些主持祭儀的宦官因為林卿你一句話而失去大好的貪墨機會,隻怕就會因此恨得牙癢癢吧。”


    台諫官僚中,或許不乏清正廉潔為民牟利之輩,但大多數的諫官彈劾誰、抨擊誰,還是為了自身的利益。


    身為諫官子侄的林毓,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事實上他非常清醒的預料好了自己未來將要麵臨的風浪,但是依然沒有絲毫的畏懼。


    “臣是陛下的臣子,這天底下有誰恨臣、怨臣都無所謂,臣隻為陛下做事。”


    嘉禾不知林毓這番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卻也稍稍動容。


    但她沒有多說什麽,而是揮手示意宮女將賞賜這些少年郎的角黍端了上來。林毓的那份奏疏被她看似無意的放在了桌上,她轉而與其他人聊起了端午時民間的風俗,隻悄悄遞給了林毓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這些士子自然不可能永遠留在她身邊做詞臣,她會想辦法將他們送上前朝,隻不過不是現在。


    士子中有一名為席翎者,平素詩賦了得,與嘉禾說起民間節俗之時也是用詞典雅、敘述清晰,他繪聲繪色的說起了京城人士在端午這日常結伴出遊,高粱橋一帶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人山人海,風中果酒飄香。


    又說起民間家中有小兒者,這一日會用朱砂、雄黃等物點在幼童耳、口,以辟五毒,道觀、寺廟也會在這日分發辟邪靈符或是驅蟲的香囊。


    說著說著他提到了近年京中戲園時興的一出曲,唱的是端午這日蠱毒橫行,仙子下凡救濟世人的故事。


    “戲文乃是一張姓書生所寫,他文筆了得,故事雖俚俗,細細讀來卻也覺著妙趣橫生,唱詞之中偶有佳語,臣歎服不已。”文人相輕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事情,席翎少有才子之名,高傲慣了,竟也會佩服一個寫戲文的書生,實屬罕見。


    嘉禾隨口問了一句,那書生叫什麽,席翎報上了那人的名和字。嘉禾含笑聽了,但和她說話的人太多,她轉頭便又忘了。


    最後她實在是有些乏了,要與十多個人一起打交道不是容易事。可這些找到機會能與皇帝搭話的少年們卻是一個比一個興致勃勃,都鉚足了勁想要引起嘉禾的注意,博得她的歡心。


    於是嘉禾隻好說:“京中百姓既然在端午這日有踏青風俗,那朕便容許卿等今日進入禦花園中遊樂。園中各色花卉近來開了不少,應當有著不錯的風.光。”


    殿內的少年們多少好玩的性情,齊齊謝恩,隻盼著能以園中名花作詩填詞,不能驚豔女帝,也可傳唱宮闈。


    嘉禾作為東道主,自然也跟著一同移駕禦花園。士人們三三倆倆的湊在一起,或是投壺、飲酒,或是品茶談詩,嘉禾的身份不便和他們湊在一起,便坐在禦花園中的八角沉香亭內休息。


    唯有一人沒有去與同齡少年一起玩樂,而是守在了嘉禾跟前,靜默的為嘉禾沏茶。


    這人叫方延歲,是嘉禾師長方淩崖的兒子。


    嘉禾從前做公主的時候,教導她的是宮內挑選出來女夫子,這些人在女子中或許算得上博文多才,卻終究比不了曆經過科考的士子,後來她做了皇帝,教導她的自然成了正兒八經的士人。


    當皇帝的課程有日講與經筵,教的都是儒經,日講每日早上讀《論語》、《尚書》,中午讀《大學》、《通鑒》,一堂課上她有一大堆的老師,專門講經書的、專門講史書的、專門為她朗讀的、專門為她講解的……加上侍讀、伺候的宮人,總之有一大群的人。


    方淩崖是其中最使嘉禾尊敬的一位,此人是真的學富五車且品德高潔,因此嘉禾對他的孩子也不由多關注幾分。


    更何況方延歲今年十三,是這批禦前翰林之中最年幼的,就像是嘉禾的弟弟一般。


    她問方延歲為何不去與他人一塊玩鬧,小小的孩子低頭專注的分茶,輕聲說:“臣待在陛下身邊,會比較安心。”


    嘉禾是敏銳這人,即刻猜測這孩子是不是被欺負了。


    禦前翰林們說是從七品官,可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群還未長大的孩童罷了。他們的家人在他們進宮前匆匆為他們舉行了冠禮,卻改變不了他們仍舊稚嫩的事實。


    方延歲猜到了嘉禾要說什麽,他搖頭,說:“臣隻是不愛熱鬧。”


    “朕身邊也很熱鬧。”嘉禾說。八角亭的內外密密麻麻的站滿了隨從,怎麽看都不像清靜所在。


    “陛下與他們不同。”方延歲說:“臣……也與他們不同。”後半句話出口時,聲調略啞。


    方延歲融入不了那些士子之中,他的家世比起昆山玉等人來說,相差甚遠。更重要的是——他被劃入了閹黨之中。


    方淩崖有個做宦官的叔父,當年若不是靠著這個叔父的提攜,他縱然是有驚世之才,也無法躋身京城。


    那個叔父的名字叫方涵寧,曾經是司禮監的秉筆,嘉禾父親最信任的宦官。


    “你的叔祖父……他近來可好?”嘉禾低聲問道。


    先帝死後,方涵寧自請守陵,遠遠的離開了權力場。沒過多久,聽說他瘋了,後來又聽說他癡傻了。可嘉禾知道,不是這樣的。


    第72章 、


    “皇上想要見臣的叔祖父。”方延歲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嘉禾的想法。


    “方公公服侍先帝多年,到老卻如此淒涼,朕心有不忍。朕年幼時多蒙公公照顧,所以想去探望他。”嘉禾答得含糊。


    八角亭內侍奉著的宮人多是她信得過的心腹,微風流淌,珠簾偶爾會穿出幾聲清脆的響動,這些宮人們則屏息低首的站在簾旁,宛如是不會說話的擺設。


    “這三年的時間裏,朕也不是沒有見過方公公。”嘉禾端著青花瓷盞,聲音低低的:“方公公他老人家似乎真的糊塗了,連朕都認不得了。朕想要與他說幾句話都做不到。辭遠,你的叔祖病情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了麽?”


    進宮前才行過冠禮起了表字“辭遠”的少年用稚嫩卻沉穩的嗓音對嘉禾說:“皇上下回見方公公時不妨帶上臣吧。臣是他老人家最鍾愛晚輩,說不定他見到臣便清醒了。”


    方涵寧的病是裝的,所謂的瘋病,不過是這隻老狐狸晚年時為了自保而使出的手段罷了。


    嘉禾每月會按時派去禦醫給方涵寧看病,慈寧宮中的杜太後也時不時會遣人去瞧瞧這老家夥到底死沒死,回來的人都說方涵寧真的已經瘋癲到神誌不清,治不好了。但嘉禾就是不信。她始終記得自己登基之後的第一年,前去祭奠父親時,方涵寧異樣的舉止。


    當時她走近這個老太監,試圖問他幾句話,而他隻瑟縮在角落中,如同三歲的孩子一般含糊不清的抽泣。


    董杏枝守在殿門外,杜太後的眼線隨時會發現嘉禾偷偷的來找了這個先帝舊人。嘉禾當時也是急了,幾次問話都得不到回答後,她幹脆揪起了方涵寧沾滿了油垢與泥土的衣襟,“父親親征時你跟隨在側,究竟是誰殺了他?亦或者,你就是殺死他的人?”


    老人渾濁的雙眼忽然動了動,他看向了嘉禾,這一刻嘉禾確信自己從對方的眸中找到了名為“悲痛”的情緒。


    但很快,他又垂下了眼睛,裝作什麽都沒聽懂。


    繼續逼問顯然不會有任何結果,嘉禾隻好鬆開了他匆匆離去。但之後這幾年,她始終沒有忘記那個在帝陵中的老人。


    天書之上並沒有方延歲的名字,如此看來他未來要麽是泯然眾人,要麽是命短早夭。但挑選禦前翰林之時,她毫不猶豫的就選中了方延歲。因為他是方涵寧的侄孫。


    方延歲是個聰明的孩子,輕而易舉的就猜出了嘉禾心中所想所求,並且他不需要嘉禾費心勸說什麽,毫不遲疑的便站在了嘉禾這一邊。


    方淩崖與方延歲父子倆,都是沉默而又忠心的人,他們不僅飽讀聖賢書,還將聖賢書讀進了心裏,書上說君君臣臣,他們便在皇帝前麵俯首獻上忠誠。


    端午之後,朝堂之上又發生了一起不小的風波。


    榮靖長公主春時歸京,以女子之身披鎧甲入城,帶著一身的榮光與赫赫戰功,不知震驚了多少臣子,又惹來了多少忌憚。


    有大臣將三年前先帝的賜婚搬了出來,讓榮靖嫁給了杜雍之子——曾經京中出了名的紈絝杜榛。


    入夏之後,北方戰事陷入焦灼,鄭牧幾次上書,說邊關缺將,言下之意是希望榮靖可以回歸戰場。


    鄭牧與榮靖乃是師徒,當年戰亂之時,榮靖曾跟隨他學過兵法——雖然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這樣的師徒關係做不得數,可說到底榮靖與鄭牧交情匪淺,他請求榮靖領兵回歸北境,簡直是將“武將結黨”這幾個字寫在了腦門上,這自然是朝臣們無法容忍的。


    於是臣子們紛紛上書說,長公主與駙馬新婚燕爾,正是情濃之時,讓長公主披掛上陣,未免有違人倫。


    接著又有不少傳言說,長公主已懷有身孕,正安心養胎。又說皇帝忌憚長姊,打算讓她死在出征途中。


    總之各種各樣的流言滿天飛,榮靖倒是沒有解釋什麽,這些全都在她意料之中。就算她站出來說:她與杜榛並無夫妻感情、更無夫妻之實,她沒有懷孕很樂意上馬殺賊,至於她的妹妹想不想殺她她完全不在意——這些辯駁之詞恐怕不久後又會被新的流言淹沒,對方人多,她有什麽辦法。


    但這一場風波並不因榮靖的緘默而宣告終結,很快杜雍的妻子,身為一品誥命的韓國公夫人站出來指責公主不守婦道,嫁入杜家幾個月,不侍奉翁姑也就罷了,還屢次三番會見外男,置丈夫的顏麵於不顧。


    緊接著便有言官出麵彈劾榮靖,說她私自結交京中武將,恐有謀反之心。


    韓國公夫人康氏並非杜雍元配,杜雍在顯貴之後,身邊理所當然的有了美人無數,原配夫人心胸狹隘,竟於內宅之中做出殘害姬妾的歹毒事情來,杜雍便以善妒為理由寫下了一紙休書。


    雖說糟糠之妻不可棄,然康氏出身顯赫,其家族與杜家一樣俱是開國勳貴,這兩家的聯姻背後牽涉極廣,就連當時的帝後都無法反對。


    康氏比杜雍的幾個兒子都還要年輕,嫁入杜家之後惹出了不少的紛爭,杜氏內宅不寧在京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她親自出麵揭發兒媳榮靖不安於室,雖有損杜榛顏麵,可杜榛又不是她的親兒子,她倒是樂意見杜榛丟人。


    這些年杜雍身子越發的差,約束不了康氏了。而康氏才說出榮靖不守婦道的話,督察院便有言官彈劾榮靖與武將結交,要說那些一心為難榮靖的文臣與出身十三姓勳貴的康氏沒有勾結,嘉禾是不敢信的。


    曾經鐵板一塊的功勳之間,終究還是出現了裂隙。嘉禾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她現在更多的還是覺得頭疼。


    但長姊折騰出來的事端,嘉禾總不能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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