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名年輕弟子呼吸綿長,身懷上乘心法。人家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武功卻厲害多了。還有眼前叫薛鏡的年輕男子,翩翩風度行止守禮,稱她為師妹,看上去與她們家關係不錯的樣子。


    沈檸不好多言,轉身回去倒了三杯茶送出來。


    “這是我爹近日最喜歡的茶,是家中自己做的,有勞師兄們遠道前來還要等候,喝杯茶也好解渴。”


    那三人都有些受寵若驚地道謝接過,其中一名年紀最輕的弟子捧著茶漲紅了臉,似是有些猶豫,終究還是默默沒有開口。


    將他們安頓好,看他們在院外海棠樹下盤膝坐下開始打坐,沈檸就拎著木劍抓緊時間重複練習的《易水訣》。


    沈家家傳易水訣天下聞名,是極難修習的劍訣,取燕趙遺風,一旦修成,劍出則一往無前,無人能阻。


    傳聞這套劍訣原為頂尖刺客所創,意在千軍萬馬之中縱橫軍陣取敵將首級,講究隻攻不守,不恤自身安危,劍勢凶險。若是使的人功力低些,又或是年紀稍輕些,心中含了畏怯,劍訣便使不出幾成威力。


    就連他們兄妹在修習《易水訣》時,也從未真正對練過。


    隻因這套劍訣若想練出威勢,全看個人資質與體悟,劍出必傷人,絕無留手餘地。旁人是沒法子教、也沒法子對練切磋的。


    他們家劍術中有太多這樣“純看個人資質與體悟”的坑貨,沈檸自知憑她那見鬼的資質,沒有三年五載必然使不出了,隻牢牢記下劍招,日日勤修苦練。


    曾有人告訴過她,要想習武有所成,天資、悟性、毅力三者至少具備其一,她牢牢記在心中,片刻不曾忘記。


    雖然破天荒刷出了極低的天資和悟性,好在前世曾參加高考,自覺已沒什麽苦不能吃。認清現實後就拿出高三衝刺的狠勁兒來,日日修習,從不浪費時間,圖的不過是一個笨鳥先飛。


    此刻連續耍了十來遍,覺得仍無法領悟這劍招深意,正要換簡單些的練練,就聽院門外又有人敲門,還是帝鴻穀那三人。


    也是她從未出過桐湖,不懂得江湖中的常識規矩。


    當今世間,家傳武學少有人在外人麵前練習,門牆之見極深,多少武林紛爭便是始於爭執不清“偷師”二字。雖然沈檸在院內練習,卻不知心法精深者聽力遠優於常人,保不齊便有那天資卓絕的,隔牆僅憑長劍破空的風聲,便琢磨出一二奧妙。


    好在帝鴻穀屬正道魁首,門中教導弟子極嚴,這三名弟子又都素養上佳,入定不久便聽到她在練劍而不知避諱,於是薛鏡便好心敲門提醒。


    沈檸才知道原來還有這個忌諱,心中倒是對帝鴻穀高看了幾分。


    三人中年紀最輕的那個小弟子似乎已經忍耐許久,此刻終於掙紮著開口:“沈師妹可是在修習家傳絕學?久仰劍聖威名,在下程猷,自習劍起便一直期望能見識下青睚劍。可惜沈大先生十三年前便封劍,能否請師妹賜教,讓在下一了夙願?”


    在帝鴻穀三人心中,沈纓可說是世間劍客無法逾越的高山,習劍之人無不奉之若神明。他手中的沈家劍術,可謂天下劍術無出其右!


    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他的女兒沈檸,三人勉強矜持了沒一會兒,就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沈家劍術。


    尤其沈檸還在院中練劍,正是身懷沈家劍術。


    一旁薛鏡看出沈檸似乎有些為難,生怕沈檸身為劍聖傳人,瞧不上帝鴻穀的劍術,從而錯過這機會,便誠懇地開口替自己師弟爭取。


    “我們穀主與令尊曾是至交,昔年令尊一式易水蕭蕭連斬七人,門中上下都仰慕不已。我這師弟尤其癡於劍道,年紀恰與師妹仿佛,幼時便一心想見識下沈大先生劍術。這次下山本來不需他跟著,是程師弟自己聽聞要拜訪的是沈家,在穀主門外跪了足足三個時辰苦苦求來的。”


    帝鴻穀執武林牛耳已久,穀中流派眾多,醫術、音律、術數無一不是自上古仙道傳下來的無上絕學。唯獨劍術一道,自二十年前沈纓持青睚劍出世,便再不敢稱作至高。


    自他歸隱,帝鴻穀劍道弟子便將沈纓和沈家劍術當作修行執念。其實何止程猷,連薛鏡也是主動請纓,才拿到這次拜訪沈家的行程名額。


    他們都清楚沈纓已然封劍,隻盼著此次能得一兩句指點,再沒敢奢求親眼見一見沈家劍術,原本已經死心。


    這時發現沈檸竟習了劍術,終於忍不住開口請求。


    原來是我爹的小迷弟們,組團前來見識偶像同款劍術。這執著的勁兒神似現代追星的粉絲,為了見男神一麵跪足三個時辰什麽的,沈檸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畢竟他爹這顏值天花板、前半生逆天的事業成就,還有老婆祭天封劍歸隱的經曆,可不正是最時髦的美強慘人設麽。最後還十幾年沒有消息,狠狠虐了一把粉。


    我爹他老人家不愧是美強慘男主,你沒愛錯人。但你不敢褻瀆正主,試圖從他女兒我身上get同款劍術……我怕你是夙願難了,反倒大失所望啊。


    沈檸歎了口氣,不忍對方一腔美好幻想破滅,掙紮著推拒。


    “薛師兄、程師兄你們可能不太清楚……我資質極差,沈家劍術學得一塌糊塗,實在不夠格同程師兄過招。”


    程猷怎麽也不會想到男神的女兒真的劍術不通,隻當她是自謙客套,一邊用渴盼又指責的哀哀目光盯著沈檸。


    “師妹何必過謙!易水劍訣天下無雙,怎能說一塌糊塗?‘易水蕭蕭’、‘衣冠似雪’兩式從無敗績,當年在肅州單單說個名字便能驚退敵軍,師妹日後萬萬不可再對沈家劍術作此評判,累了沈大先生威名!”


    程猷不愧是沈纓的毒唯,容不得旁人說他家男神的劍法半句不是,即便是男神親閨女都不行。


    就連薛鏡也不讚同地看著沈檸,顯然也是同樣態度。


    沈檸驚呆了。你們這也太狂熱了吧,知道的故事比我這親閨女還多。


    她推拒幾番,實在推拒不了。一來不忍心連同款都不讓粉絲get;二來修習易水訣之人,萬萬不可存怯戰退避之心。既然這三人都和中蠱一樣拒絕不了,隻好反手提劍應了下來。


    不過沈檸還是怕他們一會兒當場表演心態炸裂,好心提醒了一句:“那……好吧,隻是你們不要後悔。”


    見沈檸答應,程猷大喜過望,一貫文雅的薛鏡也忙不迭領著另一名師弟退開,把院子外空曠的平地讓了出來。同時取下腰間佩劍雙手捧著遞給沈檸。


    “沈師妹,程師弟所佩為穀中十三代鑄劍宗師所鑄‘關山月’,尋常兵刃抵不住古劍凶氣,若師妹不嫌棄,可暫用師兄這柄同爐所出的‘溪雲’。”


    他把話說得客客氣氣,其實是看沈檸隨身隻攜帶著小木劍,不願自己這方占了兵器之利,才將佩劍解下。


    薛鏡是此行領隊之人,心法境界最高,此時已隱約瞧出沈檸步履凝滯,內力並不如何高明。畢竟沈纓劍術無雙,心法卻未聽說有何特別,薛鏡隻當沈檸也是如此情況,年紀又輕,內力比不過他們在帝鴻穀也是應有之意。他為人到底穩重細致,又是君子風度,稍一思慮便定下規矩。


    “我們穀主與沈大先生交好,既是切磋討教劍術,依我看便不用內功,隻論招式精妙,以免傷了彼此和氣。”


    沈檸原本隻是盛情難卻,又對迷弟們共情,不得已才答應試劍。此刻聽了這話忙答應下來,心中最後一絲顧慮也都消去。


    除去和哥哥沈樓、阿羅切磋,她還從未與旁人交過手,此時也隱隱開始緊張興奮起來。接過那柄“溪雲”劍,她年紀略小,便先向程猷行了個禮。


    程猷年紀最輕,卻心無旁騖一心癡迷修劍,反倒是帝鴻穀中劍道悟性最高之人。因為心中敬重沈家劍術,又愛屋及烏,不願占男神女兒的便宜,反手取下劍回了禮後,便肅聲提示。


    “我帝鴻穀劍術以‘輕淨澄明’四字為要訣,請沈師妹指教。”


    第4章 易水蕭蕭


    程猷這是在告知帝鴻穀劍術以飄逸迅捷為主,劍招多半以刺、挑居多,少有砍、劈等招數。


    他是求教者,自問及不上沈家劍術,見沈檸做好準備後,便不敢大意,拿出九成專注,一招“明月出天山”起勢,劍光一閃,沈檸隻覺這一劍來勢極大,心中炸裂,硬著頭皮頂了上去。


    這小子明明和她差不多大,一手劍術竟達到哥哥七八成水準,這還怎麽比?


    要知道沈樓那怪物天資,連沈纓也得另眼相看。


    雙劍“叮”地撞擊在一處,程猷眉頭頓時一皺。


    在他眼中,沈檸的倉促招架宛如三流劍客,徒留劍形,劍意全無。


    這種情形,對於像他們這樣的頂級劍術傳人而言,隻會在初學劍時出現,除非不屑一顧,否則絕不會使出如小兒雜耍一般的劍招來。


    他耐著性子又過了兩招,竟差點挑落沈檸手中的溪雲,當下便有些不滿,認定沈檸沒有認真拿出態度來與自己切磋。


    一名劍客怎會輕易讓自己的劍脫手?


    沈纓的女兒怎會讓自己的劍脫手?


    沈家劍術怎可能不敵他手中關山月!


    “沈師妹莫不是看不起我?還請認真些吧。”


    就連一旁的薛鏡也頻頻皺眉——若說沈家劍術是這樣稀鬆平常的招式,斷無可能!但若說劍聖傳人是裝作武功平平,也不至於,隻怕這其中有什麽難言之隱……


    他正要叫停雙方,程猷卻一門心思要見識下易水訣。


    程猷此人,說得好聽是“心思憨直”,難聽些便是“莽得厲害”。若非如此,帝鴻穀最初也不會不打算派這個悟性高超的弟子跟來,就是怕他魯直莽撞,闖出禍事。


    那邊程猷卻已經忍不住了,他心底絕不肯承認自己崇拜十來年的沈家劍術隻這兩下花架子,認定沈檸不知是何緣由不願正視雙方的比試。


    習劍之人大都簡單執拗,既然沈檸不願出劍,那便逼她出劍。


    “錚——”


    程猷手中關山月一蕩,“長風萬裏”之下,內勁附於劍上,關山月嗡然長鳴,飄落半空的海棠花葉被無形的氣流震散,這一下竟是已然帶上了劍氣!


    沈檸被震得倒退三步,溪雲一橫護在身前,兩人差距過大,何況對方用上劍氣?雖然失落,但程猷劍氣一出,卻不得不認輸,坦坦蕩蕩道:“是我劍術資質不足,這場比試是程師兄勝了!”


    “沈家絕學易水訣都尚未出,怎可言敗?”程猷此時已打定主意,他深知自己功力,早已練至劍氣收放自如的境界,自信絕不會傷到人,於是故意要激出沈檸氣勢。


    “易水蕭蕭好大的名聲,怎會敗於區區關山月之下?傳聞易水訣劍出絕無回轉,師妹何必顧慮重重!”


    此時“長風萬裏”聲勢已盡,程猷不愧是帝鴻穀劍術奇才,順勢接了一式“歎等閑”。


    平地狂風驟起,仿佛有無形的壓力隨著這一式彌散,哀歎青睚一劍成絕響。


    帝鴻穀心法傳承自上古仙道,修至深層,幾乎有通天地鬼神之能,曾有人歎言這不是存在於人間的“術”,已近乎“道”。


    程猷赤子之心,求劍多年,此刻距離一睹心中神壇之上的易水訣如此之近,多年心結一朝幾乎得解,便如暗室多年忽聞一隙明光,心無外物,除了一門心思逼沈檸使出這一招,再無他念,不知不覺間竟暗合帝鴻穀無上心法境界,劍氣沛然。


    自他做決定起,整個人倏然進入一種似空非空、獨立於這天地的境界,除去手中一柄關山月,再聽不到、看不到其餘。


    物我兩忘,無我之境!


    沈檸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不對。


    程猷的狀態她分外熟悉,畢竟曾旁觀哥哥沈樓進入無我之境多少次,原就打不過程猷,更何況現在對方臨陣頓悟?!


    所謂的物我兩忘是習武之人的一種心境,隻不過對悟性、機緣要求極高。世間武者何其多,絕大多數人窮其一生都不一定能進入一次;唯有寥寥天資極高悟性超絕的天才得以偶然頓悟,但凡入境,必有所得。沈檸就是前者,目前進入物我兩忘的記錄保持為零。


    可她哥沈樓就不一樣了,他進入無我之境和吃家常便飯一樣,說進就進,再輕易不過。因而沈檸雖然被別人家孩子的劍術天賦刺激到、搞了一波心態,倒也見怪不怪穩得住。


    確實沒法子,平民玩家幹不過天才掛逼,很科學。最差不過就是挨一下子,反正她這麽多年和沈樓那狗男人對練,劍術不見精益,如何在頂級劍客劍下挨打時避開要害,絕不會有人比她更懂。雖然打不贏程猷,卻也不會傷得比從前跟沈樓對練時重。


    關山月如龍躍而出,聲如清嘯,激得沈檸手中的溪雲劍立刻發出嗡然鳴響,顫動不已。


    “歎等閑”來勢洶洶,大有藐視天下之意,對上這種唯我獨尊的招式,隻有以霸製霸,以更霸道的招式硬抗!


    凜冽劍氣刮得臉頰生痛,沈檸心中反而愈發冷靜,長久以來的機械反複練習終於派上用場。雖然未能參悟真意,但曾練習過千百次的的“易水蕭蕭”早已烙印、心底,此刻如水波劃過心頭。沈檸之前從未能完整使出,借助溪雲感應之機,一時間福至心頭,總算勉強使出這一劍。


    天地遼闊,唯有手中溪雲以一種毫不畏懼的姿態,扛著重重威勢,如破雲天一般悍然迎上關山月!


    “易水蕭蕭”劍勢凶險,出劍之人罔顧死生,乃是極凶的一招。可惜她心境不到,終究沒有引發劍勢,不足以擋下。


    危急間,旁側斜斜刺出一柄木劍,卻是薛鏡見到自家師弟臨陣悟道,使出契合心法的神妙一劍,激得溪雲嗡鳴感應。這一劍劍氣凜然,遠高於同輩功力,他擔憂沈檸接不下,以一招“山雨欲來”替沈檸橫攔了一道。


    帝鴻穀弟子修習的劍術相同,薛鏡心法本就最高,對程猷功力深淺又了若指掌,“山雨欲來”劍勢浩瀚,全力一擊可讓敵人仿若置身滿樓狂怒風眼中,以狂風大作之勢強壓關山月無匹劍勢,原本並沒有錯。


    可惜的是,他忘了手中所持早非溪雲,而是沈檸之前換下的小木劍。


    隻聽“哢嚓”一聲,木劍竟連一瞬也沒攔住,便被關山月鋒銳劍氣斬為兩段!


    而“歎等閑”應天時而出,去勢不減,程猷此時已因被薛鏡所阻,猛地脫出物我兩忘的玄奧境界,連忙收勢,卻已然晚了,劍鋒直衝沈檸而去。


    “小心——”


    沈檸眼見避無可避,正要挨上一下。突然從後方傳來長劍出鞘的金石之聲,響徹山間。


    冰寒的劍意仿若有形,一道白練般的劍芒自沈檸後方暴漲,正麵直衝關山月奔去。程猷隻覺得比方才更冷、更肅殺的疾風撲麵打來,瞬間僵在原地無法再動分毫。圖窮匕見,殺機鎖住了自己周身上下,絕無半點逃生可能。


    帝鴻穀三人也算年少俊才,偏偏在這殺氣濃重的一劍下提不起半分抵抗自救的念頭。


    好厲害的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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